第八回 大和尚造访林泉村 云游僧梦圆五莲山

潮河镇是日照城东北方向四十多里的一个古老小镇。说是小镇，镇上也有数百户人家，两千多人口。

发源于五莲山的潮白河在潮河镇**穿过，将潮河镇一分为二，北面的部分称潮河村，南面的部分称林泉村。

潮河镇与五莲山上的光明寺有着很深的渊源。镇上所有的田地、山场都属于光明寺这座皇家寺院所有，这般规矩，已跨越明清两朝两百多年，延续至今。

智信在妹妹家里歇息了一天，妹妹帮他把那破烂的僧衣仔仔细细地清洗、缝补了一遍。第三天一早，他想尽快去见见自己二十多年未见面的亲叔叔张光明，便和妹夫合计后，准备出发前往街头镇。

智信和徐传伟收拾停当，刚一出门，就见两位和尚来到了门前。一位是身披袈裟、慈眉善目上了年纪的高僧；另一位是身材魁梧、异常健壮的年轻和尚。

徐传伟猛一激灵！刚想上前问安，大和尚已经双手合十开口说话：

“阿弥陀佛！两位是要出门办事啊？”

徐传伟赶紧也还合十礼，“不知虚空大师和觉能师父到来，有失远迎，非常抱歉，莫怪，莫怪！我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内兄智信师父，在法门寺出家，从西域来……这位是光明寺的住持虚空大师，这位是光明寺的武学教头觉能师父。”

智信赶紧行礼，“见过虚空大师，见过觉能师父。”

虚空和觉能也合十还礼。

“大师现在来林泉村，有事要办吗？”徐传伟问道。

“是啊！是专门来拜访这位法门寺高僧的。”觉能回答说。

徐传伟和智信见虚空点了点头，心里都吃了一惊！

智信赶紧再施礼，“阿弥陀佛！小僧远道而来，正准备近日前往光明寺拜望大师，何敢劳大师登门造访？万分惭愧！”

“快进屋，快进屋，先喝茶。”徐传伟招呼大家进屋。

大家进到屋里坐下，张瑛赶紧给大家沏茶。

“虚空大师神机妙算，这么快就知道智信到了日照？到了林泉？”徐传伟疑惑地说道。

“智信师父的大名都传遍了整个日照城，斗土匪、护义镖，神通广大！谁不知晓？”觉能带着一丝醋意冷冷地说道。

虚空摆了摆手，“并不是我神机妙算，佛家讲求随缘……前些日子，听说法门寺遭了大劫，惠空师兄等僧众生死难料。法门寺何时能够重建，尚无时日；现在，又听说法门寺的僧人来到日照寻亲。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定与光明寺机缘相牵……如果我猜的没错，智信师父前来日照，定与惠空师兄难后所托有关。”

智信赶忙起身再施礼，“大师明察秋毫，小僧着实奉惠空师叔之命，前来投光明寺栖身；待法门寺重建之日，再重归原寺修行。”

觉能摇了摇头，冷冷说道：

“出家人尘缘已断，理应四大皆空；而智信师父非以佛门修行见道，而以千里寻亲扬名，的确让人不可思议……”

虚空摆了摆手，止住了觉能的话头，“今日乱世，当属无常之列。智信师父定有佛门难言之隐……不过，将这一段因果道明机缘，解释一番也好。”

智信觉得，这时候把自己的出家经过、云游历程给大家讲个明白，不但能让大家消除误解，也才能让自己真正释怀……于是，便敞开心扉，将自己出家的全过程和遵惠永大师遗愿云游西域天山，助土尔扈特部落化解无常、保家护国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大家听完智信这一番叙说，敬重之心油然而生！

张瑛和徐传伟更是觉得脸上添光，但心里对家人和智信遭遇的苦难也在暗暗落泪。

虚空起身行合十礼，“阿弥陀佛！智信师父潜心佛法、臻于武学，‘修行未敢忘忧国，入定尚能顾众生’，可敬，可敬！”

智信还礼，“大师过奖，小僧惭愧……”

最后，大家约定，智信先去街头镇看望叔叔一家，两天后大家在五莲山光明寺相见。

徐传伟带着智信来到了住在街头镇的叔叔张光明家里。

街头镇也是一样，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洒满了白石灰，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瘟疫的侵袭。这是整个日照地区被瘟疫折腾的最厉害的一个镇子。

让他俩感到异常惊奇的，是在街头镇的东北角，有一处高大的宅院，不但门前没有一粒石灰，而且正在大兴土木继续建房。

张光明和亲侄子二十年后再次相逢，自然是心情激动老泪纵横；得知哥哥张光义夫妇和两个儿子多年前在匪乱中罹难，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一时间嚎啕大哭……看着哥哥幸存下来的小儿子张世豪（智信）又出家做了和尚，不能为张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更加伤心不已！

张光明也向智信诉说了这些年遭受的人间疾苦。

本来听说在五莲山这里栽种、收获茶叶能养家糊口；可自从二十多年前来到这里，连年旱灾，不要说新种的茶树，就连多年的老茶树也都没能熬过这几个严重缺水的年份。

没办法，就让大儿子世雄租了块地种庄稼；小儿子世杰到日照城里跟着堂姐夫徐传伟经营“虎威镖局”走镖。

五年前，张光明倾尽家里所有，给世雄成了家；现在也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可世杰现在二十出头，娶亲的事还没着落，张光明一直急在心里。一家人勉强度日没几年，还没缓过劲来，这又来了场大瘟疫，日子更加难过了。

大家正在寒暄过去的苦日子，忽然听到街上有人敲锣，还有人在喊叫着什么……

过了一会，锣声到了不远处，就听到有人在喊：

“入了天主教，吃饭有依靠；进了礼拜堂，全家都风光……”

见智信和徐传伟还在纳闷，张光明介绍说道：

“前些日子，我们这里来了几个红胡子的德国传教士。他们租下了镇东头的马家大院，作为临时教堂，现在正在建更大的教堂。”

“那我们刚才看到镇东头的一家门口没有撒石灰、正在建房的那一家，应该就是？”徐传伟说道。

张光明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一家。”

“前面听说德国人在日照城里建了教堂，现在就到乡下来了？”智信自言自语道。

张光明又点了点头，“是啊！他们现在收买了一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到处张罗着拉人入教，还按人头给他们好处费。已经闹腾了一阵子了。”

“有人入教吗？”徐传伟有些疑惑地问道。

“有！他们打的幌子好听啊……‘教徒受教会保护，不受衙门欺压’‘打官司有教会撑腰，官府不敢拿问’……还有一条，得了瘟疫，他们有西洋药水可以治病。”

“您见过他们治瘟疫的西洋药水吗？”智信问道。

张光明摇了摇头，“没见过……”

智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觉到章知县忧心的传教士圈地之事，已不止在县城发生，在村镇也开始扩散开来，势头之猛可能始料未及……值得深思的是：这些远道而来的传教势力，要干什么？想要达成什么目的？

第二天晌午，智信独自一人，从街头镇直接上了五莲山，来到了光明寺的山门附近。

放眼望去，感觉这深山之中的皇家禅院果然非同一般，甚是壮观！光明寺虽然没有法门寺那样气势恢宏；但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佛殿经堂别具一格，与群山已浑然一体。

刚到山门不远处，智信就发现山门前站着三位僧人。智信见虚空住持亲自带着觉能、觉慧两位和尚在迎候自己，心里顿觉有些不安。

三位僧人见智信出现在山门下方，立刻快速迎下山来……

晚上，寺内的练功房里，觉能带着师弟觉显、觉海正在练功。此时，这三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感。

“师兄，大和尚对这位从西域来的法门寺和尚非常看好，好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觉显说道。

“是啊！‘云水堂’空了多年，现在非要让我们打扫出来给他住；这可是从没见过的待遇。我看是虚空住持动了心，今后想让这个智信来操持咱们光明寺。”觉海酸溜溜地说道。

“那这样的话，你和觉慧师兄就没希望了……”觉显又说道。

“别胡说！智信是无处可去，暂时在光明寺栖身。今后法门寺重建的时候，还是要回去的。”觉能说道。

“我看不一定。他叔叔、他妹妹都在五莲山边上，他应该觉得在这里作住持，不但与家人相助相守，还能处处可以露脸，风光无限啊……他能不心动？”觉海说道。

觉能没再吭气，可心里那种酸楚感更加浓郁了。

“那就趁他立足未稳，把他比下去！”觉海继续说道。

“怎么比？”觉显问道。

“比文、比武、比修行呗！不过，他是大寺来的，辩经、论禅我们可能占不了便宜，就只能比武！”觉海说道。

“哎！听说他的武功很不错，几个山寨的大土匪都让他给收拾了。”觉显摇了摇手，有些心有余悸。

“他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高过觉能师兄。只要逼他认输，我们就赢了！”

“虚空住持不会同意的……弄不好到时候还要把我们教训一顿，说我们小肚鸡肠不成大器。”觉显摇了摇头说道。

“那就瞅机会嘛……”觉海咕噜着一双小眼睛神秘地说道。

觉能和觉显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虚空安排智信住在了光明寺的“云水堂”，这里是接待大寺高僧来访栖身的场所。

连着数天，下了早课以后，虚空亲自带着智信和觉慧，游历大悲峰、天竺峰、望海峰、白鹤峰，介绍五莲山的自然结构、奇妙景观、人文传说。晚课以后，虚空又专门向智信讲述光明寺的前世今生、本寺历代高僧的功德善业。

虚空住持又专门提起百年前西域高僧来访，相赠“贝叶经”一事。觉得现在智信又从西域天山来投光明寺，可见光明寺与西域佛界有不解之缘。

智信见虚空住持把自己俨然当成了得道的高僧大德，处处礼让有加；而自己的修行远未达到至深的无我境界，心内不免有些惶恐，可又无法说明，只能一切随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