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大药商鸣谢虎威堂 苦兄妹团圆潮河镇

章知县这一班人马刚刚离开，秦玉珠和秦占武就领着上了年纪的父亲秦怀仁、大管家裴东来一帮人，也来到了虎威镖局。

一进到虎威镖局的客厅虎威堂，秦玉珠就兴高采烈地指着智信向父亲介绍说道：

“这位就是救了我们大家的智信师父。”

智信赶紧向秦怀仁躬身施合手礼，“阿弥陀佛……小僧智信，见过老人家。”

“这里都是男人，你少说话！”秦占武沉着脸对秦玉珠说道。

“为啥不让我说话？在济南出发的时候，要不是我劝你们带上智信师父一路同行，哪有后来的这些故事？其实你们都应该感谢我才对，要不然，不但让人劫了药材失了镖，还弄丢了妹妹，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好了！别再斗嘴了……世杰，你带占武和裴管家去看看那些货，我要和智信师父好好聊聊。快去吧！”秦怀仁咕噜着那双商人特有、城府极深的眼睛说道。

其实，这批货能安全回到日照，最开心的是他秦怀仁，因为在这批货里，不但有官府盯着的药材；还有他最牵挂的东西——鸦片。

见世杰带着哥哥和管家出了虎威堂，秦玉珠继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所见所闻：

“爹，这次智信师父真的特神武，一个人、一条牛皮长鞭，就把一大群土匪打得哭爹喊娘，那场景简直就像二郎神下凡……”

“传伟，这次押镖有县衙派的官兵，难道这些土匪胆大包天，把官兵都不放到眼里？”秦怀仁不解地问徐传伟。

“官兵？那两个官兵一见到乌泱泱的土匪，吓得裤子都尿湿了，躲都躲不及呢！”秦玉珠立刻说道。

“现在的大旱和瘟疫，闹得土匪都饥荒，可能是急眼了，什么都抢。”徐传伟说道。

“这样的场面，世杰应付不了吗？”秦怀仁又问徐传伟。

“世杰哥也是好样的，虽然武艺不精，也敢挺身而出‘比武闯山’。可智信师父觉得，一旦比武失败会更加麻烦，于是亲自出马下场比武，把那个号称山东‘鹰爪王’的大土匪头子，打倒在地动弹不得……其他百十个拿刀的土匪恼羞成怒，一拥而上，最后都被智信师父的牛皮长鞭打得哭爹喊娘躺倒一片。”秦玉珠继续说道。

“这帮土匪是咱们日照附近的吗？”秦怀仁再问。

“这应该是龙门崮上的丁一山那帮土匪，世杰和他还没照过面。闹瘟疫前，沂州府和青州府的官兵几次上山清剿，都无功而返，现在就更顾不上了。”徐传伟说道。

秦怀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向智信作揖，“智信师父，这次如果不是你冒险挺身相救，我秦家就会家破人亡了，老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智信赶忙再躬身还礼，“此乃菩萨保佑，也是小姐、少爷的造化，是老人家积德行善的福报……阿弥陀佛！”

第二天一早，徐传伟把镖局的事交给世杰，自己带上智信，匆忙赶往潮河镇。

智信此时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即将见到分别二十多年的亲妹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哪能不让他心潮起伏？这可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牵挂。

潮河镇在日照城的北侧方向，相距五十里；正好在日照城和五莲山的中间地带，但已经靠近五莲山的山根。

一路上，智信望着大路两旁新起的大片大片新坟，吃惊不已！

徐传伟摇着头介绍说道：

“这都是今年闹瘟疫死的人……前些日子，埋人都来不及，真惨呐！”

智信点点头，双手合十，默默为这些死难的乡亲们诵经祈祷。

“这几年天灾人祸从不消停，旱灾、洪灾、大蝗灾，年年不断；土匪、响马也是时常光顾，老百姓都没法活下去了……幸亏五莲山光明寺的虚空大和尚仁怀慈悲，免去了佃户们的全部地租，大家这才喘口气勉强度日。”徐传伟说道。

智信有些疑惑，问道：“光明寺、虚空大和尚，能免地租？……”

徐传伟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五莲山的‘护国万寿光明寺’，始建于唐朝，是明、清两朝的皇家寺院，声威显赫。从明朝起，五莲山方圆五十里内，都是光明寺的寺田、山场。租种这里的寺田、山场，只向光明寺交地租，不向官府交税纳粮；这已经是两百多年的规矩，从没变过……”

见智信将信将疑，徐传伟又补充说道：

“大明朝万历年间，光明寺的开山和尚心空法师前往京师化缘，正好那时候皇太后双眼失明，朝廷张皇榜招天下名医治眼；心空揭了皇榜，治好了皇太后的眼疾。神宗皇帝龙颜大悦，赐万金、赐八千经卷，大建光明寺；另赐紫金袈裟、玉罄、宝幡……”

智信点点头，接着疑惑地问道：“到了大清朝，这里怎么还是皇家寺院？”

“说起来，这件事真是奇缘。明清两军战乱时期，心空法师收留了一位逃难的孤儿；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竟然是后来大清朝的皇家子嗣。大清得了天下，想让这个已经剃度的小沙弥还俗做官，可这个叫海彻的小和尚执意不肯，仍然皈依佛门、潜心修行，最后成为光明寺的第五代住持僧……朝廷的好多大员都是他们家的亲戚，山东巡抚、沂州府总兵、青州府知府也都是叔伯至亲。到光明寺送钱的、探亲的、祈福还愿的，那真叫络绎不绝；光鸣锣开道的队伍，就踏破了山门。”

“这真是僧俗一家了……”

“哦，还有呐！乾隆皇帝年幼多病，登基后，他的母后为了还愿，选定了光明寺的普善和尚作为乾隆爷的‘替身僧’，在光明寺替乾隆爷修行。画着乾隆爷的御影丹青，现在还供奉在光明寺的藏经楼。”

智信听了，越发感到五莲山的光明寺有些神秘莫测。

不过，光明寺留给百姓的口碑，确实是相当的不错……那么，依照惠空师父的交代，自己必须要到光明寺见到虚空大和尚，听从虚空住持的安排。这样的情形之下，该怎样去面见虚空师父呢？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翻越了十几个丘陵山包，来到了一条河边。

徐传伟指着这条河说道：“过了这条河，前面就是林泉村了。”

智信眼前一亮，问道：“那这条河就是潮白河了？”

徐传伟摇了摇头，“这是林泉河，是一条小河。潮白河是一条大河，在咱们林泉村的北头。潮白河对岸是潮河村，北岸的潮河村和咱们南岸的林泉村拢在一起，就叫潮河镇。”

两人从村南头进了村，穿过还算繁闹的中心街到了村北头。一路上看到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撒满了成片的白石灰。

智信明白，这是为了防止瘟疫传播采取的土办法；不过，这也是一种有一定效果的无奈之举。

在村北面的尽头，挨着潮白河边有一所独立的破旧院落。

徐传伟努努嘴，“到家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群孩子的吵闹声传来。

智信循着声音望去，发现房后小山半山腰的大平台上，建有一座气势恢宏的高墙大院，飞檐斗拱格外醒目。

徐传伟介绍说道：“这是光明寺在林泉村建的一个分寺，叫‘云山别墅’。”

“寺里还有僧人吗？”

“有！不过不多，就六七个，是专门在这里从佃户手里收租子的。平时念经打坐、清扫厅堂，秋收的时候才忙活着收粮，人都不错！”

“光明寺离这里还有多远？”

“就二十多里地。光明寺的第十七代住持僧虚空大和尚，每个月都要来这个分寺巡视一趟。”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

“虚空住持把这里改造成了一所私塾，现在叫‘云山学堂’。这里面不但有僧人修行念佛；平日里，附近村里的孩子们就在这上私塾。你的两个外甥徐虎、徐威，也都在这里面……在这里上私塾，不用花钱。”

智信听了，不由得对虚空住持又增加了一重敬意。

张瑛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听着徐传伟在大门外就大声嚷嚷，给她惊了一跳！

“孩子他娘、孩子他娘！看看谁来了？”徐传伟神秘地笑着大声问道。

张瑛甩了甩手上的水，扯下毛巾擦干，盯着智信瞅了瞅……摇了摇头。

徐传伟凑到张瑛脸前努努嘴，“再好好瞅瞅……”

张瑛又看了看，还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

“这应该是光明寺的师父吧？”

“哎！要是把光明寺的和尚带到家里让你瞅？那就是我的脑袋让驴给踢了……快！想想老家的人，往远了想。”

张瑛把这位衣衫褴褛，但身材魁梧、两眼炯炯有神的出家人，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分别时她才六岁，还没到真正记事儿的年龄。

“你是瑛子？”智信轻声问道。

张瑛吃了一惊！这个出家人怎么能叫出自己的小名？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我是三哥世豪啊……”智信已经哽咽，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三哥？……是跟着爹娘逃难去陕西凤翔府的三哥张世豪吗？”

智信的眼泪已经簌簌下落，沉重地点了点头，“是我……”

张瑛瞬间也开始泪流满面哭出了声，“三哥……”

徐传伟拽着智信往屋里走，“进屋说，进屋说……”

不一会，徐传伟和张瑛十一岁的大儿子徐虎、九岁的二儿子徐威，风风火火地跑回了家。

“快过来！叫舅舅！”徐传伟喊道。

两个小家伙有点愣神，迟疑地望着这位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这是你们的三舅，快叫舅！”张瑛喊道。

“三舅……”两个小家伙终于叫出了声。

“哦……”智信满心喜欢地答应着，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今天先生教了些啥？”徐传伟问道。

“还是《三字经》，我们先生好像只会这一样。”徐威答道。

“别胡说！你们的先生‘四书五经’样样精通。好好学，别捣蛋！”徐传伟沉下脸说道。

“我们要是能像觉能和尚那样，经常练武就好了。我已经找他了，他说到时候，就收我们做徒弟……”徐虎瞪着眼神秘地说道。

“觉能师父还说，我们这个年龄正好，再不练武就晚了；你教给我们的那些基本功，也就全废了。”徐威比划着两手说道。

“胡扯！他是和尚，哪能收你们做徒弟？……”

张瑛觉得三哥张世豪也是出家人，这样说话很不礼貌，赶紧扯了扯徐传伟，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徐传伟满不在乎，“我们家的和尚和他们那些和尚，根本不一样！对了！你三舅的武功已经名震山东，是绝顶的高手。到时候，三舅可以教你们武功……”

“真的？”

“肯定是真的！反正我是没有耐心再来教你们两个。不过，得有个条件，就是你们要先把私塾先生教的‘之乎者也’给我弄明白了！”

徐虎拧着头说道：

“练武多有意思？那些个‘人之初’‘子曰诗云’，一辈子也读不完……”

徐传伟眼睛一瞪，“那就读一辈子！”

智信笑了笑，问道：“光明寺的和尚也练武吗？”

徐传伟点了点头，“整个山东好多年一直盗匪不断，日照地界也一样，老百姓都活得提心吊胆。光明寺为了护寺巡山，一直延续练武强身的传统。徐虎说的觉能和尚，就是光明寺护寺的总教头，出身少林，武功不错。每个月虚空住持下五莲山从光明寺来‘云山别墅’巡视，觉能都随同前来……”

“他们刚来过不久，下一次来林泉，要到下个月了……叔叔一家，住在往西四十里的街头镇，路不好走，缓上两天再去吧？”张瑛说道。

智信点了点头，感觉这光明寺确实新奇，既拥有大量的寺田、山场需要打理，还开设学堂、习武练拳，民间俗事参与颇深，与一般的寺庙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