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邪念

马亮是和别人打架时被打伤的。

我看了事发时监控，他晚休的时候去饮水机那边打水，打完一杯开水放在了自己床边，上铺的罪犯侯文冬这时候路过，不小心碰倒了杯子里的水，把他床铺弄湿了。

马亮骂了句：“眼瞎啊！”就直接抡起杯子朝着侯文冬砸过去。

侯文东当即还脚，一脚把马亮踹滚落下来，摔断了肋骨。

值班民警和几个勤杂事务犯听见，赶忙冲进来，拉开了两人。

马亮断了两根肋骨，狱内医院简单处理后，便拉到了社会医院治疗。

我们在二院有个定点病房，里面有布控球，每天至少三名民警在岗。

我回去后第二天，轮到我值外诊夜班，我就找了单警装备，去了了车队，没想到老杨也坐在警车里。

“杨教你回家？”我以为老杨是要蹭车回家，但看他穿着警服，又带着装备，屁股旁边还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便意识到他也要去值外诊夜班的。

“蹭什么车？快点，到接班时间了。”老杨不耐烦地催促着我。

“我跟其他人换个班，今天咱们去会会马亮。”

我顿时明白了老杨的意思。

接班的时候，我到了监狱那间特护病房，马亮身上被打了石膏板，右手被铐子拷在床上，双脚都被戴上脚镣（罪犯外出就诊规定，除医疗需要外，罪犯要全程配戴戒具）。

马亮见了我跟老杨，微微欠身，算是打招呼。

老杨拉开一张凳子坐下，问：“可好点了？”

“好多了。”马亮说。

老杨问马亮：“能下棋不？这里面怪无聊的，跟我杀一盘？”

马亮晃了晃手里的铐子。

老杨拿出钥匙，替他解开了手铐。

我刚想说什么，老杨却说：“不碍事。”

老杨示意我把马亮的病床往上摇了摇，接着，他把医院的病床桌扣在病床上，接着从自己的黑皮包里拿出了一包象棋，白玉的。

马亮看到象棋，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

老杨却什么也没说，两人开始摆棋下棋，席间，老杨和马亮闲聊着各种经历，马亮只是礼貌性地回应。

老杨落下一颗棋子，不经意地说：“你不好奇，这副象棋哪来的吗？”

马亮沉默着。

“我们前几天去了Y市，在一个桥洞里找到了这副象棋。”

啪！马亮手里的象棋落在地上。

他愣住了，脸色无光，耷拉着脑袋，双眼无神，手在一枚象棋上摩挲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魂魄一样。

老杨落下一子，敲了敲棋盘说：“将军！”

马亮愣得一抬头，恍然晃过神来。

老杨把象棋推走，说：“说吧。”

马亮嗯了一声，沉默良久。

老杨适时地递上一根烟，替他点着。

马亮深吸了一口，说：“我杀过人！我进来就是为了躲那个案子……”

……

从狱中出来后不久的马亮居无定所，回到Y市准备重操旧业。

马亮买了一副旧象棋，拎着两个马扎到了火车站。

然而，在他进去的这段时间里，Y市开通了高铁。新建的高铁站抢走了火车站大量客流，火车站客流量锐减，原本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现在一天都见不到几个人。

马亮又拎着象棋马扎去了高铁站，夕阳下，他在空阔宽大的站前广场摆下摊子。

高铁站的旅客行色匆匆，没有人搭理他。

生意不好做，一连几天没发市，马亮身上的钱花光了。

睡了几天高铁站后，夜里的一场大雨把他惊醒。

蜷缩在高铁站的避雨口，看着外面砸向地面的雨点，马亮心里恨自己，也怨恨这个社会。

第二天，马亮用塑料袋把象棋收好，拎着马扎，离开了高铁站。

找来找去，他把目标选择在了向阳桥的桥洞。

桥洞里原本还住过一个流浪汉，不知道跑哪去了，收拾的还算干净。

马亮就把自己铺盖铺到了桥洞里，暂时住在那里。

离向阳桥不远，是一个市政的公园。每天来此散步、锻炼的人络绎不绝。

自然，凉亭里少不了下棋的人。

马亮把棋摆在了这里，而后把身上仅有的十块钱压在了棋盘上。

这一次，他汲取了以往的教训，不再摆残局，而是摆正常的棋局，红先黑后，设了擂台。

几个老头凑过来，准备坐下。

马亮摆摆手，“咱们可有言在先，我这不是光下棋，我是摆擂台。输赢都是十块钱，赢了你拿走，输了你给我十块钱。”

老头一看十块钱不多，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哪知道十几分钟后，老头就被逼进了死棋。

无奈之下，老头只好留下十块钱，摆摆手走了。

人群中一个老头注意到了马亮，待到人散去之后他才走了过来。

老头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在了棋盘上，“陪我下一局？”

马亮看那老头，身材不高却精神矍铄，白净脸皮上挂着一副金丝眼镜，不多的银发向后整齐梳理，一看便是那种有钱人。

马亮见赚了几十块钱，不想就此输掉，“今天天太晚了，明天吧。再说了，你这钱我也找不开。”

“不用找，你赢了一百块钱你都拿走，你输了，我也不要你的钱，明天再来陪我下棋就行。”

马亮心想这是个怪老头，不过还是支开象棋，准备摆棋。

老头却把黑包放在石桌上，“用我的棋。”

他从一个黑包里掏出一副象棋，象棋是白玉的，雕刻精美，甚是精致。

马亮慌忙接上，将棋摆好。红先黑后，两人对弈，老头一手捏着紫砂壶，一手转着刚吃下的几枚象棋，思索着。

片刻之后，他放下紫砂壶，挪动棋子。

两人这盘棋下得足有一个小时，最后自然是马亮赢了，不过却是险胜。

老头输了棋也输了钱，却一点也不难过，他乐呵呵地把钱递给马亮，“你这个年轻人下棋不错，以后我们经常来下棋怎么样？”

“还是按照这样的棋注？”马亮身无分文，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象棋掺和钱就没意思了，就会一直想要赢。这样吧，我们每天给你五十块钱，你来陪我下棋如何？”

马亮点点头。

他每天有了并不固定的五十元收入。这些钱他没有买吃的，也没有买烟抽，更没有从桥洞里搬出去。

他把钱大部分扔到了一个赌桌上，他总觉得，靠自己脑子能在赌场发大财，可事与愿违。

七月的一个晚上，天下起了大雨。马亮再一次输得精光。他一个人沿着沿着灯光斑驳的曲径无神地走着。

这时候，不远处新亚酒店的灯光吸引了他。

他想起了老头的话，心里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