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孟副所长（二）

一

天光大亮，一轮朝阳蓬勃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天空，一个明媚的早晨正在来临，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每一块青石、每一蓬枯草，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从李家洼那被阳光照耀的大路上，走来一支奇奇怪怪的队伍。

队伍不长，一路走来摇摇晃晃，穿的衣服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甚至还脏兮兮的散发着异味，可他们手里的战刀、背上的马枪和胯下的战马，再加上一挺锈迹斑斑的重机枪，却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他们。

这支叫花子般的队伍，虽然饥肠辘辘、形容憔悴，可人人脸上都喜笑颜开，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其他人居然跟着高唱起来：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

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李家洼，立刻就热闹起来……

孟占山闷坐马上，双只手拢在袖子里，两肩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打瞌睡的大公鸡。

顺子凑了过去：“营长，俺瞧你不大对劲啊。”

“有啥不对劲的？”孟占山心不在焉地回答。

“嘻嘻，俺觉着你啊，一准是有心病了。”

“啥心病？”孟占山头也不抬。

“俺觉着啊，你一准是瞧上那女子了，你老实交代，是也不是？”

“呦呵？你小子长行市啦？”孟占山有点吃惊，睁开眼睛瞅瞅顺子：“去去去，一边去，小毛孩一个，毛还没长齐呢，懂个球？”

“切，还说呢，你把那支勃朗宁都送给人家了。”顺子撇了撇嘴。

“咦？你小子，咋回事？昨天不都让你们转过身去了吗？咋还看见了呢？”

“嘻嘻，俺是您的警卫员，啥时候不得多瞟上两眼？再说了，那女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会两下武巴抄。”

“行了，行了，一边玩去。”孟占山不耐烦了。

“哼，您要是不说，俺就把送勃朗宁的事告诉所长，您看着办！”顺子还威胁上了。

“嘘……”孟占山慌了，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左瞧瞧，右看看，哀求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小声点……得，你赢了。我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咱是瞧上那女子了，咋的？”

“哎呀，那女子可是个稀罕物，俺从来没见过，长的跟天仙似的，还有股子爽利劲，要是给俺当了嫂子，那，那，那还不硌坏了大龙的眼珠子？……大龙您知道吧，就是团长的警卫员，这小子老跟我显摆，说咱团长的老婆有多么多么水灵。切，要是跟昨天那女子一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嘁，俩臭小子，一天到晚都琢磨啥呢？”孟占山眉开眼笑。

“可是营长，恕我直言，您就好比……好比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剃头担子一头热……嘻嘻，这人打个照面就没了，还啥嫂子嫂子的，也太离谱了吧，白当损失一支好枪。”

“嘁，臭小子，懂个屁。老子是瞧她有种，想招她来当八路。这么豪气干云的女子，打着灯笼都难找……知道我为啥送她手枪？那叫投石问路，我探明了她姓字名谁，家住何方，还为下次见面留了个由头，懂嘛你？”

“哎呀，就是！”顺子一脸的佩服：“您也太老道了。不过话说回来，招来了您也别打她的主意，那女子可不简单，您高攀不上。”

“胡说八道！”孟长山就有些恼火，“老子当年可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和一个连的大姑娘都处过，要不是赶上黄麻**，娃儿都一箩筐了。”

“啧啧……”顺子直咋舌，想了想又说：“不成，营长，还是不成。就算您和一个连的大姑娘都好过，可那是因为你们是一个阶级，可昨儿的女子就不同了，咋看都像个资产阶级，这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一起，那就只有阶级斗争，成不了。”

“嘿，你小子，还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了。你他娘装什么蒜？还一口一个阶级的，阶你个头。”

顺子的话跟得飞快：“切，营长，不是我说你，每次上政治课你都打瞌睡，教导员都说了你好几次了，怎么样，不懂了吧？俺可是听的仔细着呢。”

“去去去，给老子一边去！老子先把你斗争了！”孟占山终于按捺不住了，照着顺子的屁股就是一脚。

“哎呦！”顺子吃痛，拨马就走。

踢跑了顺子，孟占山的心里空唠唠的，顺子的话虽然调侃成分居多，可还是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虽然他打心眼里想结识那个女子，可他还是担心，那只是黄粱一梦。

是啊，只是打个照面而已，那只美丽的白天鹅，怎么会和他这只癞蛤蟆产生瓜葛呢？一想到顺子说的阶级他就心慌，一想到可能后会无期他就失落。

岂止是失落，简直是失魂落魄。

他是如此的心神不宁，以至当关大和一口一个“我的天吶！我的天呐！”迎上来时，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算个球？”就不再言语了……

二

他很快就下到了作坊，虽说关大和并没有要求，可他闲不住，索性就来个主动出击。

他努力调整好心态，竭力把自己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去，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他乐呵呵地跟着工人烧炉，溶铁，铸模，还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

他不怕吃苦，在火热的出铁面上一干就是七八个小时，还能为磨一个膛线一哈腰就是一上午。他很快就学会了去修复一些简单的枪械，到了后来，他已经完全上手，就开始吆五喝六，跑前跑后地指挥别人。

不过，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对此不满——那是因为，他太得人心了。

他会在休息的时候讲那些动人的战斗故事：讲他大冬天如何脱光棉袄，然后画上黑眼圈去攻打山头。

讲他如何自制“棒雷”，让伪军们痛苦流涕，然后在伪军们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军火。

讲他如何乔装改扮，打扮成“花姑娘”诱惑敌人，然后让他们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一命呜呼。

他讲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还悬念丛生、**迭起。讲到精彩处，还连说带比划，简直比看大戏还热闹，弄得众人每逢休息时就拉着他要听故事，听的捧腹大笑、心惊肉跳还欲罢不能。

非但如此，这家伙还是个“打牙祭”高手，每逢外出捡“洋捞”，不但能搞回武器，还总能捎带脚夹带些私货，什么山鸡、野兔、熏鱼、咸鸭蛋……弄的大伙盼他回来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这家伙还善于卖弄，一有空就在院子里耍把式，一口气能做一百个俯卧撑，还能在高炉旁的杠子上一眨眼来十个双臂大回环。

最绝的是，他能像豹子一样在迷宫一样的车间里飞跑，速度飞快还什么也碰不着，看的大伙目瞪口呆。

他简直成了修械所里的开心果，弄得那些工人但凡他出门就觉得空唠唠的，仿佛他一走，就把修械所的灵气全都带走了。

三

关大和暗自心惊，他发现孟占山天生是个带兵的料，总能和下属搞的热乎乎的，让人家围着他转。可一到了领导，这家伙就变了。

这不，这家伙居然当众跟关大和叫板，非要和关大和比试掰手腕。

关大和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身宽体胖，膀大腰圆，一个人就能搅动2米深的料炉，身高1.82米，体重178斤，伸出一个手掌都有蒲扇般大。众人一吵吵，他就欣然迎战。

关大和上下打量着孟占山：“老孟，咱俩可是熟人，咋的？想抢我饭碗？”

孟占山毫不客气：“就是，一山不容二虎。我孟占山从来不喜欢当副的，副团长不喜欢，副所长也不喜欢。”

关大和乐了：“我靠，你小子才来几天，满打满算才90天，老子呢，都干了三年了，一年前才当上所长，你小子这就想篡权，没门！”

在众人的呐喊声中，两个人足足对峙了五分钟都不分胜负。关大和已经用了全力，可还是扳不倒孟占山，不由得暗暗心惊。

呦呵？这小子居然有如此蛮力，自己还真是看走眼了。

结果，一边比试，孟占山一边开始下绊子：“靠，都说你老关是大力士，要我看吶，也不过是泛泛之辈，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是扳不倒我。啧，啧……这水分也太大了。”

关大和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孟占山继续白活：“瞧瞧，瞧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孟是个大力士呢，可你去老2团打听打听，连个新兵蛋子都敢找我掰手腕，卫生队的娘们一根手指头都敢跟我单挑。我说老关吶，你这也忒差劲了。”

关大和气得肺都快炸了，浑身上下直哆嗦，一哆嗦就没了后劲，结果被孟占山一把扳倒。

赢都赢了，这小子嘴上还不饶人：“没事，老关，输给我不丢人，咱俩谁跟谁呀？”

关大和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孟占山很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关大和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孟占山一见，撒腿就跑。

关大和竟抄了一把炒菜用的大勺，嘴里含糊不清：“这狗日的，这狗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