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实施人员大疏散

三

一大早，管雪涛跟爷爷进城，他们挑着担担粉。她是**地下党员，桂北游击队交通员。他们是要去传递上级党组织的指令，将组织、护送文化人撤离的任务布置下去。

按**指示，原来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再次派人来到桂林，跟地下党组织一道通过内线弄到了一个车厢，要在今晚将一百多文化人转移到延安去。

担担粉，就是挑在肩上走街串巷叫卖的桂林米粉。前头一个木桶，里边装着米粉碗筷以及各种配菜，后边一个炉灶一个铁锅。“米粉，来一碗米粉！”挑担的人边走边吆喝。有人要吃米粉，他们就放下担子，摆开凳子扇风旺炉火……

在中正桥西桥头，爷孙俩遇见魏武强。魏武强带着特务连正要赶去东郊修造防御工事。他让队伍先走，自己却是站在桥头将人拦住。

这些天，魏武强总在纠缠。她已明确表示，时代不同了老一套做法过时了。可那家伙总是说娃娃亲可以不考虑，但一同长大的经历该是有感情的。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正规的国军连长，比起黎明光那个学生军中队长应更加具有现实优势和发展前途。

“我们要卖米粉啵，晚了就错过了人们的过早时间。”

“人都走光了，还能卖几碗？”

“不是没走光吗，总该是会有人吃的。”

……

管雪涛跟爷爷来到观音阁。

管天贵，脚上一双木板鞋，“踢踢哒哒”地行走在小巷子的石板路上。兴致来了他就唱山歌：“米粉味道好呐，头尾都难找。男女老少都喜爱，从小吃到老！”

“担担粉，担担粉来了！”管雪涛吆喝。

为摆脱军统干扰，**桂林地下党设了一个局，以转移《救亡日报》合订本为名调开特务。这个任务，交给学生军完成。

“我们是广西青年学生军，我们是铁打的一群，在伟大的时代里担负起了伟大的使命……”黎明光带领同学们在操场上围成一圈席地而坐，高唱《广西学生军军歌》。

在寓兵于民的同时，广西当局接受中**员谢和赓建议组建起学生军，一批**员和进步学生加入其中。广西学生军是皇冠体育投注：第一支以青年学生为主体的抗日军事政治组织，成为抗日战场上一道亮丽风景。特别是大量的女兵涌现，更令人注目。如第二届学生军四千二百人中就有七百多名女生，当时的《战时妇女》杂志赞誉她们是“广西娘子军”。

广西曾先后三次组建学生军。黎明光是第二届，曾出省作战且表现突出，为此，在第三届组建时他被任命为中队长。

“关师傅，你们来了？”

“有事找你呢。”少年时代，黎明光曾在武馆练武多年。对于这个文武双全的弟子，管天贵的关爱自然是多了一些。管雪涛将黎明光拉过一旁说事去了。他就守着担子，眼睛一直在打量着英武威壮的小伙子。他很满意。“又长高了，更壮实了。”他觉得，自从当上中队长后，这个徒弟好像变得更沉着更坚毅了。他这个徒弟原本在省立师范念书，如今戴上军帽扎起牛皮腰带，文绉绉之中又多了一份雄赳赳景象，哪样看哪样舒服。捋着山羊胡须他露出微笑。他晓得，十年前魏武强当兵那是冲着谋求前程谋求功名去的。魏家有钱有门路，魏武强顺利地当上了连长，一直留守广西不用出省作战。而且是通过一番运作，竟然还回到家门口来了。黎明光不同。黎明光凭的是一腔热血。

交代完毕，管雪涛挑起担子继续前行。他们沿着中山路往南走。他们还要到南国剧社去传达任务传递信息。

“山水美，米粉香，嗦上一口哟爽又爽。”路很长人很少，管天贵又开始吆喝。

“阿公，你的声音好鬼洪亮啵。”

“没了嘈杂，我这声音刺耳了。”

“阿公，少见啵你更鬼谦虚。我听人讲，练武的人总想充第一，没有哪个肯谦让的。”

“呵呵。”管天贵笑了，“你也来一首呗。”

“我？”

“不喊几声，鬼子就会以为我们桂林没人了。”

管雪涛觉得这个主意好。前些年，作为西南大后方，七万多人的桂林城一下子就暴涨到了六十多万。可，自从衡阳失守后市政府就曾多次下达疏散令，人群如潮水般退去，大街上早没了人声鼎沸。确实是太寂静了，确实需要一点歌声。想着这些，管雪涛扯开了嗓子：“一根米粉细又长，香香喷喷暖心头。一头搭在象山顶，一头连着桃花江。”

……

按照部署，南国剧社也承担起迷惑军统特务的任务，掩护包括田汉在内的一百多文化人撤离。接到任务后，田汉马上着手布置。

田汉，皇冠体育投注：著名话剧家、戏曲家。1938年至1944年，党组织安排他在桂林领导组织抗日宣传，曾创作《秋声赋》（五幕话剧）、《黄金时代》（四幕话剧）、《怒吼吧，漓江》(活报京剧)、《再会吧,香港!》等。他帮助杜宣支撑起新皇冠体育投注：剧社，并跟欧阳予倩一道策划、组织完成了近代皇冠体育投注：最具影响的西南剧展，将抗日救亡的宣传推向**。

当天晚上，南国剧社举行连场演出，剧目是改良后的桂剧《花木兰》与田汉创作的《怒吼吧，漓江》。在古南门小广场的舞台上，一个巾帼英雄奔赴国难的形象活跃在舞台上。疏散了，看戏的人不多，但演员们还是十分认真。几个来到现场监视的军统特务挨靠在戏台前方的墙角上，抽着卷烟。

“叫喊几声，漓江就能翻起大浪？”

“这是宣传鼓动，**的老套路。”

“夜深风凉了，我们还是回去钻被窝吧。”

半夜时分，黎明光带着十来个同学身着便装翻墙而出，来到太平路将报纸悄悄运出。特务们追到中正桥头时，一个负责监视车站的特工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包括田汉在内的一百多名左翼文化人已经到达车站，准备撤离。

特务们朝火车站飞奔。

火车站挤满了人。从6月份开始，市政府就开始动员疏散，规定一家一户只留一人看守。如今，绝大部分人已经走了。鬼子兵临城下，那些留守的人也不得不撤离。可在田汉等人正要登车时，特务们将有一个空车厢的消息在人群中散发开来。人们听说还有一个空车厢，“呼啦啦”地一下子就全都拥挤过来，将车门堵塞。军统特务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左翼文化人离开桂林前往延安。可毕竟是国共合作，他们不敢硬来，只能使用下作招数。

田汉等人无法靠近车门。火车的车门也紧紧关着，谁也上不去。

“文化人是帮助我们的，该让他们先走。”抱着女儿，方一洁挤到了火车边上，她带着六岁的女儿前来给田汉送行。

“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

“文化人也是官方人士，该坚持到最后，哪能鬼子没来自己倒先跑了？”

“是文化人咩？怕是高官家眷和亲戚吧？”

“他们是文化人！”人群外传来了洪亮而坚定的男高音，“他是田汉，全国著名的戏剧家。”

说着话，一个身穿毛呢军装戴着眼镜的白面将军挤入人群。紧随而入的，是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看着衣领上金光灿灿的少将军衔，吵吵嚷嚷的人群收声了。

“我是阚维雍，131师师长，我来给田汉先生送行。”站在人群中，儒雅的阚维雍开始劝说，“大家参加过国旗献金**咩？你参加过咩你参加过咩？你参加过或者观看过，你就应该见过田汉先生。”

“将军，我参加了，还捐了一百元。”

“将军，我也捐了款。”

“好样的！”见有人响应，阚维雍继续劝说，“西南剧展，大家看过咩？看过演出，那就应该认识田汉先生。”

“将军，我认得。”人群外边，不断地有人挤进来，举手表示认识田汉。

?为了支持抗战，李济深带领桂林进步文化人士在1944年6月18日发起、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国旗献金大**。那天，初阳画院的画家们高举“保卫大西南”的标语和大幅漫画，为队伍开路，紧接着便是由李济深、龙积之、李任仁、柳亚子等人组成的长老团，再接着就是由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和桂林培仁小学的几十名代表牵执着的一面大国旗，最后是众多的戏剧工作者。一路上，他们高呼口号，齐唱抗战歌曲，“一百万不多,一块钱不少”。献金活动持续三天，共募捐四百万元支持抗战。经阚维雍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那些热血沸腾的场面。

“田汉先生带领新安旅行团先后在灵川、兴安、全州等地演出，宣传抗日唤醒民众，他是有贡献的。可扛枪打仗那是军人的事情，文化人得撤离，他们也是最后一批撤离的文化人。再讲，我们是主人他们是客人，主人先走而将客人扔下，有道理咩？乡亲们，我军在兴安的严关、猫儿山阻击鬼子，十天八天内鬼子到不了桂林，真的莫担心。未来几天，每一天都会有火车从桂林开往宜山开往贵州开往南宁。另外，撤离路线还有漓江水道还有公路，我保证在鬼子攻城之前能让大家平安撤离。大家莫要忙莫要乱，自己先乱起来，那不是帮了小鬼子？你讲是咩？”

“对，该让田汉先生上车。”在方一洁的叫喊之下，人们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请上车吧！”阚维雍拉着田汉，走向车门。

来到车窗前，方一洁将女儿妞妞抱了起来。

“田伯伯，我好爱看你的戏。那个哥哥的演讲，我一直都背得呢。”

“是吗？那就背来听听。”

“我们是一群不愿做奴隶的孩子，我们是一群流浪儿……我们爱演戏，我们爱唱歌，虽然力量薄弱，虽然不能上火线跟鬼子拼命，但我们会尽我们的力量做好后方工作。”

“妞妞真乖！”

“田伯伯，什么时候您再来演戏？”

“只要妞妞听话，伯伯很快就会回来。”

“呜——”，火车启动，缓缓地开出车站……

任务完成了。骑着自行车，黎明光将管雪涛送回七星村。他们来到中山路十字街。

“饿了咩？”

“更子问，不饿也饿了。”

十字街西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原来有一条热闹的夜宵街，因为人员疏散，门店几乎全部关门，只有几个近郊的村民在卖担担粉。

骑着自行车，黎明光拐进小巷。魏武强带着几个完成巡逻的士兵也来吃夜宵。黎明光骑着车子从他们身边过去。

“老子偏不让你们吃！”看见坐自行车后凳上的管雪涛，魏武强心里发狠。原本是要来吃夜宵的，这时他反倒是命令士兵驱赶夜市了。几个进城卖米粉的农民不肯走，还有那些一碗米粉还没有吃完的市民也不肯走，双方争吵。

“宵禁了，再不走，统统抓起来！”

“吃米粉又不犯法？”

“政府一再下令疏散，你们竟然——再不走，统统作汉奸论处！要打仗了，你们还留在城里，想给鬼子当内应是咩？”

“算了，算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议论着，人们愤愤不平地散了。

黎明光与管雪涛只好饿着肚子离开。

“搞什么鬼呢，哪子呢他会更子？”

“鬼晓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