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八节 门前雪片似鹅毛

8．门前雪片似鹅毛

黄昏时分，阴云又加厚了一层，呼啸而来的西北风掠过萧条的旷野，被东西向横亘的中条山体撞了个头晕眼花，它恼羞成怒却无可奈何，于是掉转身子又恶狠狠地扑向了盐池。

郭栋就是顶着这样的狂风从解州赶回盐场的。铁锁的牺牲让郭栋万分悲痛，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竟然会要了铁锁的命。好端端的面粉怎么会爆炸呢？即使有雷管，但小小的雷管也只是个起爆材料，必须要有炸药之类的物质才能爆炸，难道面粉里混有炸药吗？带着一肚子疑问，郭栋从铁锁引爆的面粉碎袋里搜集了一些残渣揣在怀里，处理好铁锁的丧事后，让银锁、铜锁暂且留家照顾父亲和嫂子，自己则只身前往解州，去怀仁医院找王志浩寻求答案。

王志浩面色凝重，他让郭栋在后堂稍坐，自己拿了郭栋带来的面粉残渣，分着倒进两个牛皮纸袋子，拿到门房，给了赵医生一袋，然后两人分开，在各自房间里鼓捣起来，片刻后，两人碰面，目光相对，赵医生轻轻摇了摇头，王志浩微微颔首，两人心意相通，王志浩把两个袋子抓在手中，到后堂去见郭栋。

“面粉没有问题。”王志浩皱着眉头沉思道，“我倒是听说过面粉炸药。皇冠体育投注：化学界曾有人将面粉和TNT炸药按一定比例混合，制成C型粉状炸药，也叫‘杰迈玛阿姨’，因为皇冠体育投注：最畅销的面粉品牌叫做‘杰迈玛阿姨’，据说皇冠体育投注：战略情报局计划将其用于战争。这种炸药就是要用雷管起爆的，它外观看起来和面粉没啥区别，甚至可以蒸成馍馍吃，但味道有明显差异。不过我刚才和赵医生都分别做了化验，你带来的这面粉是纯净的，没有混合其它物质。”停顿了一下，王志浩又继续道，“不过，从理论上来讲，单纯的面粉也可能产生爆炸。如果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悬浮着大量的细小的面粉尘粒，一旦遇有火苗、火星、电弧或适当的温度，瞬间就会燃烧起来，形成猛烈的爆炸，其威力不亚于炸弹。粉尘之所以会成为‘炸药’，是因为粉尘具有较大的比表面积。与块状物质相比，粉尘化学活动性强，接触空气面积大，吸附氧分子多，氧化放热过程快。”

郭栋说道，“你说的这些专业知识我不太懂得，但我大致能听出个意思。就是说，面粉要爆炸，需要有大量粉尘，还要有适当的温度或火源。”王志浩点头道，“嗯，还需要有相对密闭的空间，越密闭爆炸效果越强。”郭栋“哦”了一声，喃喃念道，“密、闭、的、空、间”，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细思极恐，他的后脊背一阵发凉，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郭栋辞别王志浩回到盐场，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白川秀男。这样看来，利用面粉来做炸弹，即便不是白川秀男亲自炮制，他也肯定知晓内情，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也许是因为风大，白川秀男的房门紧闭着，郭栋敲了敲门板，白川秀男在里面问道，“是谁？”郭栋应了声，“是我，郭栋。”片刻后房门被拉开，一个盐工站在门边，低垂着头，小声说道，“郭理事好！”郭栋心中一怔，还没看清对方，屋里白川秀男说道，“宝林你快去忙自己的活吧，交代的事情切记在心，走时把门带好，我和郭理事还有好多事要谈呢。”那人“唔”地一声，弯腰拉上门小碎步跑远了，郭栋看着背影，想起这人名字叫杨宝林，是厂里车间的一个小组长，那天晚上偷拿粉料被抓住的盐工中就有他。

白川秀男站起身来，看着郭栋微微笑道，“你不是去解州城里办啥事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郭栋强压住满肚子疑问和怒火，淡淡说道，“我是见天气不好，事情办妥就早早返回了。”白川秀男望望窗外，衣袖一拂说道，“事情办妥就好，早些回来就少受些风寒之苦。这外面已经隐约飘起雪花来了。你过来得正是时候，早上江口少尉送来了几瓶桑落美酒，待会捅旺炉火，关紧房门，管它外面天昏地暗，咱们来他个不醉不休。”说着抓起捅炉铁杵，拎过炉上热水壶，对着炉口戳了几下，登时几股火苗窜了出来。白川秀男边捅边吟道，“

风头向夜利如刀，赖此温炉软锦袍。

桑落气薰珠翠暖，《柘枝》声引管弦高。

酒钩送盏推莲子，烛泪粘盘垒葡萄。

不醉遣侬争散得？门前雪片似鹅毛。”

吟罢哈哈大笑，继续道，“白乐天酒助兴高，诗才横溢，但与你我一般，都是性情中人。此情此景，难得难得啊！”

郭栋哪有心思与他坐下来喝酒，方才杨宝林躲躲闪闪的眼神让他疑窦丛生，这杨保林以前可是从来没见过进出白川秀男的办公室，刚才白川秀男那一声“宝林”叫得也太亲热了吧？这么大的风天，白川秀男又能派他做什么事呢？

郭栋心中思潮翻滚，表面不动声色，假意打个哈哈，说道，“白掌柜一番盛情，却之实在不恭，但今晚狂风肆虐，天气异常，郭栋巡查盐场须更加上心，只怕美酒上头，手酥脚软，出门摔个跤倒无所谓，巡查不到位出点纰漏就给您白掌柜丢脸了。”白川秀男也打个哈哈道，“郭兄弟言重了。平日里你夜巡辛苦，今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经杨宝林吩咐过了，让他负责今晚上的巡查，你就只管放心坐在这火炉边上品酒赏雪便是。”一边说着，又转身从背后柜子里端出几个盘子来，竟是已经准备好的下酒菜。

“看来是早有预谋啊。”郭栋心中愈发奇怪，白川秀男虽然看起来为人随和，但在工作上向来是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的，今天如此这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郭栋正想着如何虚与委蛇，把白川秀男这场莫名其妙的酒局婉拒了，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白川秀男一怔，似乎感到意外。郭栋上前几步，打开了房门。

寒风扑面，卷进两个人来，却是王志浩和惠子。惠子全身裹得严实，她一进门，便飞快地扑向父亲，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叽里咕噜说了一连串的日语，白川秀男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轻轻拍抚着女儿，满面慈爱，含笑低声回应着。郭栋只能听懂个粗略意思，大致是惠子见狂风暴雪天气，放心不下父亲，因而冒着严寒过来看望。王志浩同郭栋打过招呼后，也走上前去，和白川秀男一道劝慰惠子。

趁这档儿，郭栋悄默声地退出屋子，带上房门，外面果然是下起了雪，雪片随风直往他的脖子里钻，郭栋紧了紧领口，搓了搓手和脸，直奔库房而去，今个晚上真的是有些蹊跷，必须要加强巡查，马虎不得。

郭栋专门在自己住所的隐蔽处把以前缴获盐警队牛队长及其随从阿三的两把短枪取了出来，又把王学成的小分队抽调出来，短枪给了王学成一把，让他们跟在自己的身后，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细细巡查，转了好几处，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众人登上卧云岗，远远看见硫酸钠厂的仓库处灯火通明，郭栋心头不禁一紧。

生产车间24小时连轴转，机器不停人不歇，通宵亮灯都是正常的，但仓库物品的入库和出库一般都是在白天，天黑前就把一天的进出记录和库存物品清单填好整理保管起来了，怎么这大风雪天的出现啥特殊情况了？

郭栋招招手，众人快步走近，只见仓库院内，停放着十余辆胶轮大车，三栋仓库的厚重木门均两边敞开，门脑上头的汽灯散射着刺眼的光，照得整个大院如同白昼，大院内数十名盐工脚步不停，正忙碌着把一袋袋硫酸钠从仓库扛放到胶轮大车上。

郭栋冲上前，拦住一名盐工问道，“这是要往哪里送？谁让你们装的货？”盐工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是杨宝林杨组长让连夜装货，啥都没说。”郭栋一顿脚，怒声道，“啥都不说就让连夜装货，简直是胡闹，全部停下来，不要装了。”装运的盐工闻声都停顿下来，北边的仓库冲出一个人来，大声喝问，“是谁在闹事？”正是杨宝林。

郭栋“嚓嚓嚓”走前几步，直盯着杨宝林问道，“杨宝林，这风高雪大的你搞什么名堂？是让你这样干的？”刚才在白川秀男办公室，杨宝林走时白川秀男所说的话，郭栋断定肯定与此事有关，但他还是想从杨宝林的嘴里证实一下。

郭栋平时与杨宝林照面机会并不多，即便碰面杨宝林也是对郭栋恭恭敬敬，客气有加，但是这次却明显不同。杨宝林见是郭栋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镇定下来，打个哈哈道，“原来是郭理事啊，这事儿自然是白会长下的命令，我杨宝林胆子再大，也只敢按白会长的意思来办事。”明摆是搬出白川秀男来压人。

“白会长的命令？”郭栋哼了一声，“刚才你我都在白会长房间，我怎么就没有听他说这事呢？”杨宝林转转眼珠说道，“郭理事您平日事务多，若是每件事情都要劳烦您，那您怎么能理会得过来？这事儿是白会长特地交付宝林办理，郭理事您自然不知道。”言辞虽然恭敬，但语气比以往明显强硬了好许。

郭栋问，“既然是特地交付你办理，那这么多货物要运往何处你总该知道吧？”杨宝林哼哧半天说道，“这个嘛…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您还是…当面问白会长…最好！”郭栋一看这情况就知道是白川秀男和杨宝林两个人在合起来糊弄他，不禁大怒道，“你连往哪里运都不清楚就让大伙连夜忙着装货？立马给我全部卸货！”

杨宝林一听急得跳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短枪，指着郭栋吼道，“姓郭的，你不要把老子逼急了。白会长支持老子这样干，你不服气也白搭。” 郭栋一看他枪机都尚未打开，不禁一声冷笑，道，“关公门前耍大刀，枪在你手上还不如根烧火棍。”欺身上前，劈手抓住杨宝林持枪手腕就势一扭，左脚挺进他双腿之间，脚尖外旋上挑，杨宝林登时被摔了个狗吃屎。

郭栋夺枪在手，大声道，“这几百吨上好的硫酸钠是河东大地的财富，是咱们盐工兄弟的血汗，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别人拉走！”王学成走到跟前，小声说，“有几个弟兄说刚才已经有十来辆车装满货被盐警押着向东去了，怎么办？”

向东定然是朝运城而去了，到了运城那就更不好办了。郭栋略一沉思，说道，“没有好办法，只能去追。你带几个人在这里守着，把这家伙看牢，让弟兄们装好的货都卸回仓库，任何人不得进出，以免走漏风声，对了，把永来和四虎的人也叫过来，悄点声，不要弄出太大动静。你们操点心，谨防意外。其余的人带好家伙，跟我走。”

郭栋抽调6个保卫队员，各自带好枪支，以奉命加增出发车队保卫力量为名出了盐池禁墙，一路小跑向东追赶。此时刻，夜黑茫茫，风卷沙石，劈打在脸上，生冽冽得疼，而雪片也更是凑紧，鹅毛一般，密密麻麻，随风狂飞乱舞，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