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七节 与君相伴何辞苦

7. 与君相伴何辞苦

王志浩正在药房里寻思着如何将药品送给自卫队的法子，外面传来了父亲王怀仁的声音，

“赵医生，赵医生！”

赵医生从诊断室里探出身来，“王先生，我在这里。”王怀仁门帘一掀钻了进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拍着大腿连声叹气，“嗨，人点背真是没法，喝个凉水都塞牙。”

赵医生还没来得及吭气，王志浩走出药房说，“爸，怎么啦？有啥不顺心的事？”

王怀仁抬眼看见儿子，火气更大了，“怎么啦？怎么啦？还不是你小子给惹的事！”

原来银锁试爆苦味酸炸药后，王怀仁看到爆破效果比黑火药强大好多，便在多处修路段同时开始使用，但是修路的民工懂得爆破技术的并不多，况且也从没使用过威力这么大的炸药，尽管防护措施也做了一层又一层，结果一波下来还是有5、60个民工被炸伤，重伤的就有十几个，受伤的自然都是涌在前面能干活的精壮劳力，本来修路的民工就不是很多，这样一来，剩下的民工自然畏手畏脚，积极性大减，纵使监工的士兵不停鞭打督促，进度还是大打折扣，急得王怀仁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银锁见状便建议弄些医药过来给受伤民工包扎治疗，一来可以安抚人心，二来轻伤的还可以继续出工干活。

王怀仁想想也再无他法，医药只能从自家药房里先拿，这几十号伤员需要多少药，这药又要花多少钱啊？想着都心疼。都怪志浩这怂娃，一天净能惹事，黑火药还不是一样得用嘛，威力是小一些，但安全多了。

“这有啥呢？”王志浩咧着嘴嘻嘻笑道，“药就是疗伤治病用的啊，再说西药有效期都比较短，过期了没用处还可能有害。爸，我知道你是心疼钱，但你可以分摊给各村公所，也可以找大户人家，他们也有责任和义务啊。再说，也可以用中药，中药止血化瘀效果也不错的。这样吧，”王志浩在父亲面前坐下来，拍拍父亲的手，郑重地说，“这事是因为我引起的，就让我来解决好了。您放心，我好歹也学了几年医，处理外伤应该没啥大问题，也正好借此练一下手，将来好向赵医生看齐。”

王怀仁叹了口气，说，“你这憨娃，还是太年轻，不要看你洋墨水喝得多，这人情世故你还是懂得太少。这乱世之时谁能有前后眼？明哲保身是最实际也是最重要的，爸也是实实没有办法才这样东奔西跑、抛头露面，其实啥也没干却惹下一身骚。也行吧，你各人拉的屎各人擦，山上干活的都是解州边上十里八乡的，你到那里露露脸，出把力，就算落不下好名气也不至于招惹下骚气，对以后支撑咱王家的门面也有好处。”

说罢，王怀仁起身又出了门，他必须要为这些医疗费用找下家，真让他一人独掏腰包，他王怀仁绝对会站到十字路口骂街的，他妈的，都是什么世道，还不都是为了大伙，跑细了腿还得搭赔钱财。

王怀仁一走，王志浩就开始忙活了。他从厨房舀了两碗米，取了5、6个红薯，交代家里的伙计把米和红薯淘洗干净，再磨成汁水，倒在一个干净的瓦罐里。自己跑到后院墙根的粪堆上，把晌午倒掉的那十几个腐烂变质的王过酥梨捡了回来，又返回诊断室，取了一个托盘和刀片，然后蹲在地上，用刀片把每个梨上青灰色的霉斑都小心翼翼地刮到托盘上，最后轻轻拨到装有汁水的瓦罐里。赵医生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些，若有所思。

王志浩做完这一切，把瓦罐抱回自己住的屋子找个角落放置好，等他回到前面药房，赵医生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赵医生指着桌上一个银灰色的箱子说，“要用的药品和器械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用我这个医疗箱，方便一些。”王志浩见过赵医生这个医疗箱，这可是赵医生的宝贝，是一款新型的多功能医疗箱，不锈钢箱体，耐腐性好，内部结构紧凑、布局合理，各种物品都安排有固定位置，取装方便，利于携带。

王志浩喜道，“如此多谢赵哥了。这箱子平时都不见你多用，今天倒让我占了便利。”赵医生淡淡道，“宝剑藏匣内，只待用武时。山上环境恶劣，卫生条件差，这个箱子跟上你，才能物尽其用。”

王志浩告别赵医生，提着医疗箱脚步匆匆就往外走，刚出怀仁医院大门，迎面看见惠子站在街对面，身边是一辆盐场送货用的马车和四名盐警。

“志浩君！”

“阿惠，你怎么过来啦？”王志浩赶忙走了过去，惠子摆了摆手，让马车夫和盐警掉头返回。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王志浩，脸上微微笑着，柔声说道，“不是说好的，你讲医药知识，给我，好几天了，我等不来你，所以就，就来找你了。”

“真是该死！”王志浩拍了一下脑袋，心想怎么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惠子又轻轻说道，“看样子，你这几天，事情很多，所以不讲也就不讲了。现在你提着医疗箱，是不是要出外看病疗伤？那就把我带上，也算实习吧，好么，志浩君？”

“这个……”王志浩顿时怔住了，他确实需要一个助手，赵医生留守医院不能帮他，惠子到来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而且惠子本来就是学习医疗护理的，真可谓是何家姑娘嫁给郑家娃——正合适(郑何氏)。

可是王志浩却犯难了，他给惠子说，他要去的是山上的工地，那里崎岖难行、沙石飞扬，再加上风吹日晒，根本不适合女孩子去。

惠子淡淡一笑，说道，“护士职责，就是护理伤员，战场都可以上，工地有啥不可？何况，我把我爸，派来护送我的人，都打发回去了，你要是去了工地，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王志浩想想也是，自己去工地，还要去山里自卫队那里，根本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把惠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肯定不方便。他沉思片刻，带惠子返回医院，让她先在药房稍坐，自己快速跑进后院。

隔了一会，王志浩返了回来，手捧一个布包袱，打开，里面是一身农村妇女的粗布衣裳，还有一双新式女性布鞋。王志浩说，“阿惠，你听我说，你要真跟我去工地，你就得换身衣服。你别嫌弃，这是厨房张婶给她二女儿做的，还没上过身呢。她二女儿我见过，高低胖瘦和你差不多，你穿上应该合身，二女儿自小干活，没有裹足，这双布鞋你也正好能穿。”

“只要你答应，带我一起，穿什么衣服都行。”惠子粲然一笑，起身照办，王志浩带上房门躬身退出。片刻后，房门打开，惠子一身大襟袄长腰裤装扮走了出来，如瀑黑发也绑成了两条长辫，一下子竟让王志浩看呆了。

王志浩喃喃说道，“真好看！惠子，你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那么好看，粗布衣裳也遮掩不住你的秀美。”

惠子玉脂般的面庞泛起红晕，明眸间波光流动，她笑意盈盈地望着王志浩，轻轻嗔道，“志浩君，你又，贫嘴！”

王志浩带着惠子匆匆赶到修路工地，先对重伤的民工进行治理，受伤民工大多为飞石击中，伤筋断骨，血肉模糊，还有些民工被震成了轻度的脑震荡。两人清理伤口，固定断骨，消炎包扎，在工棚里腾出一块地方，铺上厚厚一层柴草，让脑震荡的民工静躺休息，王志浩又喊来伙夫长，掏出两枚袁大头，吩咐他下去到解州城里割些肉买些菜，蒸些杂粮馍馍，熬些绿豆小米红薯稀饭，给大家伙这几天改善一下伙食。忙忙碌碌间，已是日近西山。

修路民工整日劳苦操作，动辄还得挨打，又遭此横祸，本已怨愤极大，纷纷消极怠工，虽然不敢明着反抗，却是磨磨蹭蹭光出工不见进度，经过王志浩这一番安抚，民工们的情绪才有所缓和。

缓解了民工问题，王志浩不敢稍息，他见天色已是不早，便借口要在山里采摘些药材，因为秋天本就是果实类药材的最佳采摘期，又经过一天的阳光照射，果实养分在黄昏时正是最佳，在此时以疗伤需要进山采药也就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王志浩又叮嘱了银锁一些话，提着医疗箱，带着惠子，顺着山脚，朝社东村娘娘庙的方向赶，他对那里进山的路还有印象。此时夕阳西沉，山岚升起，草树间的蚊虫都纷纷出动了，如云如雾般成团扑面而来，尽管两人都提前涂抹了防蚊虫的药水，但仍招架不住蚊虫疯狂地攻击，幸亏王志浩提前做了准备，拿出两条头巾将两人头和脸裹了个严实，只露出眼睛，又掏出医用手套让惠子戴上，自己扯了把艾草点燃，艾烟缭绕方才逼散蚊虫。王志浩一手持艾草晃动开路，一手提医疗箱，惠子牵着他的衣襟，两人在山谷间磕磕绊绊，小心行进，天擦黑时终于抵达了自卫队驻地。

顾不上歇息，王志浩让崔峒准备了两盏马灯，连夜给伤员们清创消炎，镇痛退烧，因为有些伤口再不处理，就可能坏死，到时恐怕截肢都来不及了，伤病场上，时间就是生命。

又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伤员们的伤口都清理了一遍，尤其是重伤号，虽然没有磺胺粉那样能有效杀菌防感染，但医用酒精、消过毒的纱布和绷带，再加上解热镇痛的阿司匹林以及吗啡，还是在很大程度上缓解和控制了伤情。

王志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即便是坐着为伤员处理伤口，但时间长了也难免腰酸背痛，惠子轻柔地用纸巾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弯腰开始收拾器械，旁边打着马灯的崔峒说道，“真是辛苦你俩了，出去凉快一会吧，外面有风。”

三人出了山洞，迎面山风吹来登时清爽好许，一弯月亮高挂在东南天际，给莽莽苍苍的山野洒下一层清辉。崔峒打了盆水过来让两人洗脸，又叫人把饭菜端到窑洞前的石桌上，招呼两人赶紧吃饭。

两样菜：一盘野葱炒鸡蛋，一盘清蒸豆角，还有杂粮馍馍，蘑菇蛋花汤。崔峒说道，“咱们给养困难，条件实在有限，饭食简陋，还望你俩尤其是这位姑娘多多担待。”虽然惠子一身农妇装扮，但崔峒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其时夜已深，蚊虫渐息，又有凉风吹拂，惠子早已除去头巾，清水洗濯汗渍后，头发虽有些凌乱，但玉面凝脂，俏容泛桃，在泠泠月光下更显得光洁润腻，昳丽不可方物。王志浩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说道，“野葱驱寒，蘑菇活血，虽然没有海味，但却有山珍，更有清风明月佐餐，同志佳友作陪，如此盛宴，难得，难得哪！”

也确实饿了，王志浩敞开胸怀，大口吃喝起来，惠子小心地取了一个馍馍，轻轻掰了一块放入口中，随即秀眉微微一皱，却立马低头使劲咽了下去，抬起脸看见王、崔两人都在关怀地看着她，脸色愈加酡红，端起汤碗浅浅啜了一口，小声道，“我晚上，从来都不吃东西的，喝点汤，就好。”

吃罢饭，崔峒说，“咱们这里没有女同志，我让人把我和郭副总队长住的窑洞拾掇了一下，你俩就先在那里将就一夜，其他情况咱们明天再说。都过半夜了，你俩早点歇息。”

窑洞不大，边上一张木桌，上面放一盏马灯，迎脸是一面土炕，窑洞基本恒温，炕上的铺垫也简单，两个被子也有些旧，一个上面还有补丁，但都挺整洁。惠子低着头，跟在王志浩身后，脸儿仍然红红的。王志浩将医疗箱放好，说，“阿惠，今天真是太辛苦你了，也太感谢你了，没有你，我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呢！”惠子抬头看着他小声道，“你更辛苦！我只是，帮你干点小事。辅助医生，是护士的职责。还有刚才，是我的不好，那个，馍馍，我的确，不太习惯。”

“哎！”王志浩轻叹一声，拉过惠子小手握在掌中，“应该是我不好，不该带你来这么艰苦的地方。但他们已经尽力了，我知道，那已经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好饭菜了。”他弯腰将惠子抱起放在炕上，“你今天跟着我走了这么长的山路，干了这么多活儿，一定很累了，让我弄点热水给你泡一下脚，再按摩按摩肩部和腿部，你好好地睡上一觉，要不明天起来全身都会难受。”

惠子粉面含羞，秋波盈盈，她双臂环围王志浩脖颈，柔柔地凝望着他，嘤嘤腻语，吐气若兰，“志浩君，今天，是你第一次，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