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节 道不同岂可相谋

3.道不同岂可相谋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得“咯吱”一声响，前方右侧的馆舍大门打开，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随即涌出，5、6名浓妆艳抹的女子出现在门口，簇拥成一团，后面冒出一个小伙计，连声催着，“姐姐们不要说笑了，脚步泛得快一点（方言：走快一些），不然迟了咱们都要挨骂受罪。”提着两个食盒“哼哧哼哧”先下了台阶。

郭栋赶紧快走几步，拦住小伙计问，“打听一下，知道高家盐场的白掌柜今晚在哪里吗？”小伙计摇摇头。走在前面的女子却向郭栋抛来一个媚眼，吃吃笑道，“什么白掌柜黑掌柜，我看你这个掌柜就不错嘛！”说着手臂伸出，玉指纤纤就来**郭栋。

郭栋侧头避过，拔脚要走，那小伙计却问，“哎，你是干啥的，怎么看起来有些面生？”郭栋脑子一转，答道，“我是新来的，还没有具体的活，就在后勤上打杂。”因为这几天在运城训练，郭栋上身穿的是紧身汗衫，下面是绑腿裤，千层布鞋，这装扮肯定和来这里玩乐的官员们不同，而且他年轻力壮、身体结实，说是打杂的更合适一些。

小伙计笑了一下，说，“那正好，大哥帮个忙呗。我们正要去‘甘露亭’，这两个食盒太重了，帮我提一个吧！”郭栋问，“城里面又过来什么大人物了？”小伙计说，“倒不是什么大人物，听说就是一个盐场管事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许就是你要找的什么白掌柜，也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龟荣太君竟然要亲自设宴招待他，还要这些姐姐们歌舞助兴。你不妨过去看看，也省得你四处瞎找费时间。”郭栋心中一惊，这十有八九说的就是武钢大哥，至于下午怒目相向而现在却酒肉款待只有去了才能知晓原因，当下伸出左右手把两个食盒都接了，说，“那真是太好了。两个我都帮你提了吧，咱这苦力出身，提这不算个啥，方便时候在我们当事的那块给我添个好话。”小伙计登时喜眉笑眼，咧嘴应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当事的那几个我都熟着呢，后勤上那个老张还是我本家的一个叔呢。”郭栋说，“那先谢过了。”两腕一发力，提起食盒，下巴一扬说，“麻烦你带路。我刚来，对这里不熟。”

小伙计乐得清闲，两手一拍，松松筋骨，边走边说，“这个当然。不只是你，不管谁到这里来，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工夫根本把庭院分不清，道路认不明。这里面大得很呢，光是庭院就有8个，分别叫做‘甘露亭’、 ‘野狐台’、 ‘哑姑楼’、 ‘南风阁’、 ‘柳荫轩’、 ‘鸣泉榭’ 、‘卧云廊’ 和‘不系舫’，据说是古代的大文人叫什么欧阳修给起的名，官家园林中的‘八景’：亭、台、楼、阁、轩、榭、廊、舫，都占全了。这里面相互交错，彼此勾连，树多花多草多，大小路东拐西弯，一会是池塘，一会是假山，好多地方都挺像，乍一看就像是同一个地方。别说是这黑漆的晚上，就是大白天谁进来都要犯迷糊。你今天是运气好碰见了我，要不然你赶天亮都不一定能转回去。”又掉过头招呼那几个歌妓，“姐姐们，动作快点，跟上我哦。”

几个人穿过树荫花丛，绕过池塘假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走了约莫一刻钟，面前出现一栋大屋，上面牌匾上书写着“甘露亭”三个烫金大字，门口有两名皇冠体育直播：兵在站岗，小伙计小跑到跟前，冲那哨兵哈了一下腰，用手指指食盒，指指歌妓，又朝屋里面指了指，哨兵会意，摆手让他们进去。

进了一道门厅，小伙计拦下郭栋，从他手上接过食盒，说，“这就到了，你站在这里看看就行，里面你可就不方便进去了。没事，要真是你要找的白掌柜，待会完事了我给他说一声。”见郭栋面露迟疑，便又说，“你要是怕找不见回去路，那你先待在暗处等我，别吭气，不要闹出声响，完事了我过来找你。”郭栋随即点了点头。

小伙计招招手，提了食盒带着那几个歌妓进了大厅。郭栋找了一个偏僻黑暗的角落站了，正好通过窗棂缝隙把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正对门坐的正是“河东盐务管理分局”副局长龟荣带刀，左手侧坐的是白掌柜，两人都是大和民族的跪坐姿势，右手侧是李武钢，他却是沉着一副脸，大大咧咧地盘腿而坐，上身和脸上还有几道血痕。

一个和服女子给三人面前的桌子上一一斟满酒，躬身退了下去。白掌柜双手端起酒杯，朝龟荣带刀点了一下头，然后对李武钢说道，“李掌柜，把你强行请到此处，只是为商谈更方便。方才那几个士兵愚昧无知，对你冒犯动粗，龟荣副局长和我均不知晓，为表歉意，一来对他们进行了重重处罚，二来龟荣副局长专门设宴为你压惊。希望你能谅解！”龟荣带刀也“嘿嘿”一笑，点点头，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汉语说，“是的，白掌柜所说就是我的心意，李掌柜一定要海涵。怕你看不惯我们大和民族的艺伎，我还专门请来了你们当地的歌妓为宴席助兴，以表示我的诚意。”抬手示意刚才进来的那几个歌妓开始表演。

“慢着！”李武钢右手一扬，闷声说道，“我李武钢在盐池下苦几十年，皮糙肉厚，那几鞭子就当是瘙瘙痒，没有个啥。我和我的几十名兄弟还要靠盐池讨生活，你们那什么赔礼道歉还有这跳舞唱歌啥的就免了，我也消受不起。我就是个粗人，说话有啥不当也请谅解。”说着拿起桌上大碗，抓过身边酒壶，“哗哗哗”连倒三碗，头一仰，嘴一张，鲸吸牛饮，顷刻间风扫残云，全部下肚。他一抹嘴边胡茬，站起身来，朝两人拱拱手，“没啥事我就先告辞了，盐场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呢。”

白掌柜伸手一拦，说，“李掌柜切莫心急，盐场其他事情都可往后放，龟荣副局长还要和你商量一件大事呢！”李武钢粗黑的眉毛跳了一下，他原本想暂时示弱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看来却还是不行，无奈停下脚步，不回原位仍站着说道，“大事不是应该由你们上层商定吗，需要我掺和啥？”

“李掌柜稍安勿躁，请先坐回座位，咱们好好商议，此事非你莫属！”白掌柜招了一下手，示意给李武钢桌上再倒上酒，“其实，还是下午所说之事。盐根乃是池盐的精华，河东盐池作为中华民族的发祥之地，盐根层出不穷，古往今来，盐池之中采挖的盐根又何止千吨，李掌柜作为盐工中元老级的人物，却说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盐根，这如何能让人信服呢？”

李武钢捺住性子，闷声说，“这盐池当中长有盐根倒也不假，早些年我也时常听说，但有经验的老盐工都说盐根富有灵性，只有在风调雨顺、日月呈祥的年份才会出现，这些年兵荒马乱、天灾人祸，不要说见过，我也是好些年连听都没听过了。”

白掌柜眉头一皱，愠道，“李掌柜此言差矣。当今皇军治下，周遭百废俱兴，民众安居乐业，何来的天灾人祸？”龟荣带刀也哼了一声，敲着小桌子说道，“近期我们大皇冠体育直播：**大臣近卫君发表声明，欲树立日满华三国相互提携，建立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互助连环的关系，共存共荣的大东亚新秩序很快就要建立起来，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天下太平的皇道乐土。依你所言，这应该正是盐根滋长的大好时机。”

李武钢摇摇头，“嘿嘿”冷笑，“我说的话信不信由你们。反正这好几年了，我连盐根的影子都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哪块盐田里可能有，你们却让我来带头采挖盐根，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嘛！”

白掌柜双目含怒，语调一沉，重重说道，“李武钢，看来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呀！”右手一挥，一名士兵端来一个盘子放在白掌柜面前桌上，盘子尺见方，四沿金丝雕花，上面蒙有一层黄绢。白掌柜捻起黄绢一角，缓缓揭开，说道，“你看仔细了，这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绢揭去，盘子**现出一块晶体，白中透黄，净洁如玉。李武钢脑袋“嗡”地一下，那些盐根都是一一他精心采挖，形状、色泽、质地他都如刻在心上一样清楚，这宝贝儿这些年确实不多见，虽然是偶然所得，但他也是凭借多年的经验才发现的，他一眼就认定，这正是那天他亲手采挖的盐根。

可怎么，会出现在这些人的手里呢？李武钢大脑飞速地运转，百思不得其解。知情的就那几个人，都是情同手足的弟兄呐！难道……不管怎样，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一时间李武钢心潮翻滚，气堵胸膛，他两手一拍，哈哈大笑，大声说道，“不错，这就是盐根，而且这盐根就是我所采挖。但是，今天你们就是要了我李武钢的命，我也不可能再替你们采挖出半块！”

白掌柜问，“这却是为何？”

李武钢道，“自从你们来了这半年多，我们这帮下苦的就没得安生。先是抢了各盐场的库存盐，接着是强挖强运硝板，这硝板还没有了结，又瞄上了我们的盐根，‘人活脸，树活根’，没有了盐根，你叫盐池怎么活？没有了盐池，你叫我们盐工怎么活？”

白掌柜呵呵而笑，摇摇头说，“苍天生万物，万物能为人类所用，便是资源。而资源者，又可分为非可再生和可再生，非可再生诸如金银铜铁之类金属矿产，须在地层深处，高温高压之下，或重熔或变质，历经沧海桑田方可形成，一旦耗尽，不复再有；可再生资源却是在天时地利的条件中，短期内就可以反复出现，不断重生。盐根并非根，只是池盐中的精华，也属于池盐，河东池盐来自远古，汾渭地堑受地壳挤压，周遭山脉环绕，河川汇聚，携盐类矿物在此沉积，春季干燥多风，夏季艳阳炙烤，天地之造化，自然之神功，池水蒸发，盐粒结晶，势若韭菜，收一茬，生一茬，年年如此，周而复始，何来穷尽？你在盐池做工多年，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

李武钢冷哼一声，说，“你不用给我这个大老粗讲这些，我知道你是大学教授，肚子里的墨水多，就依你所说，这资源就是给人用的，我们祖祖辈辈在这盐池边，就是靠它生活，平时我们都还舍不得对它多动一下指头呢，凭啥你们来了就想乱采滥挖？”

白掌柜嘴角一挑，脸露不屑神色，“你们不敢多动它一指头，是因为你们技术落后，能力太差，简直是暴殄天物。这浩浩盐池，百二十里，万千资源可造福人类，可是千百年来，你们也就只知道产盐吃盐，太多太多的功效白白被闲置浪费。大皇冠体育直播：皇军不远千里，跋涉至此，引导大家**盐池，不光福泽周遭百姓，更为大东亚共荣做贡献，你何乐而不为？”

李武钢一拍胸膛，大声道，“我们祖辈在这里生活几千年了，开发盐池有我们自己的办法，技术落不落后那是我们的事，不需要你们掺和。你们3月份来到运城，4月份就抢走各盐场的库存还有盐工粮食，这才刚过几个月，你们又强挖硝板和盐根。说什么福泽周遭百姓，这些东西到底运到哪里去了，你们心里清楚。你们把什么福——泽到我们老百姓身上了？”

白掌柜继续摇头，说，“你们中华固然地大物博，历史悠久，但如今却是老朽一个，近百年来，英俄美法德奥诸强在这里还不是如同自家之地，恣意横行、为所欲为，你们政府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是傀儡而已，故而中华四万万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反观我大皇冠体育直播：帝国，虽也曾积贫积弱，但赖有圣主，改革图新，十余年即实现凤凰涅槃，一跃而成为亚洲强国。中日世代友好，情谊源远流长，天皇陛下仁心宅厚，顾念旧情，特派遣皇军协助贵邦，驱逐欧美列强势力，恢复中华之完整与强盛。帝国勇士在前线浴血奋战，咱们在后方为他们提供一些物资支援，又有什么可非议的？”

李武钢怒极反笑，大声问，“真是岂有此理？谁请你们来我们这里的？别的国家欺负我们老百姓，你们就是在行善做好事吗？你们军队一路过来，打的是俄国人还是皇冠体育投注：人？在哪里替我们驱逐列强啦？现在还想用我们的物资来攻打我们自己的部队。告诉你们，做梦去吧，门都没有。”

“八嘎！”龟荣带刀一拳砸在桌子上，气急败坏地抽出手枪，对准李武钢二话不说就扣动了扳机，几乎是同一瞬间，门外飞进一个物什，正撞在屋子**的大灯之上，“哐啷”一声，全屋俱黑，众歌妓失声惊叫，纷纷抱头蜷身，四下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