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落且黯淡的老人

在庄雪松意外的裸辞主教练一职后的一段时间里。整个训练场都被一种近似可怕的沉默团团萦绕着。虽然大家早已心照不宣的接受了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但对于慧娜和徐致轩来说，这都是最令他们两人耿耿于怀的痛苦结果。

压抑的致轩走近窗边，只见在光秃秃的树杈间，暗红的天空正和暗紫色的气流不断翻滚着搅在一起。

“又在这里躲懒啊，臭小子！看来教练们在饭局上说过的话，还真是顺顺嘴而已。”

“才不是！只是觉得愧疚，觉得主教练的离开好像都是因为我！如果我当时能努力一点，如果我可以摒弃那些偏见，或许，慧娜姐你说会不会…”

“他或许能再稍微欣慰一点点，但却还是无法改变既成的定局。就像你之前说过的那样，筑梦队的其他队员根本不会考虑要不要给他留情分。”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致轩高扬的目光瞬间望向以慧娜的海拔无法望到的远方。

“那就别再皱眉了！其实这完全不是你的错。而且，就算是将错误均分到每个人头上，我也应该比你分摊到的更多一些。毕竟我参与了主教练的欢送宴，如果能赶在正豪哥之前抓住话柄，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渐渐清透的云影在致轩的脸上上下晃动。

“又要发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吗？能顶什么用啊，毕竟姐姐也是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不能说出超越自己职责范围的话。”

“说得没错，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些人发表完总结后，煽煽情而已。不过有时候煽情的确是可以扭转局面的，都怪我事先没有把心理学的书悟透。”

“对着一帮懂得变通的人纸上谈兵吗？还多悟上几页，然后。”

其实致轩明白，慧娜激荡在心底的话要远比浮出嘴角的还要苦涩。

“然后就能再次做出像一秒放倒精英队和裁判员们那样的奇葩壮举了是吧？虽然不是身临其境，但我相信嘉勋哥是绝对不会在队内八卦上扯谎的！”

“不是吧！难怪最近来我这里的队员们，都是一副比火山喷发还要张狂的表情。要我说这一届的小子们，嘴巴都好毒啊！”

致轩的视线顺着窗户缝隙，投向不远处正不断飘下融冰的屋檐，慧娜则回过头看向听不见任何响动的楼梯。

“好久不见了，慧娜小姐，最近过得还好吧！”

一股非常熟悉的强烈震感，袭向嘴角渐渐荡起苦涩微笑的安慧娜。就在庄雪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步入慧娜近前时，有那么一瞬间，慧娜似乎早已忘却了对方是谁。

这也难怪，从前流淌双目的自信，现在变成了全神贯注的落寞，仿佛短短半月就全然变成了另一副脸孔，令一副心肠。

“啊！呵！是，是您啊庄教练！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冰冷的雨珠从雪白羽毛般的发丝上掉落，那张比在南方做过日光浴还要黝黑的脸，又迅速苍老了许多，看得出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加艰难。就连从前那双爬满皱纹的眼睛也完全熬成了鳄鱼眼。

差强人意的是，慧娜与致轩都没有像以往那样刻意的保持鞠躬礼节。

“或许…慧娜小姐，您现在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了吧？”

庄雪松在心底反复咀嚼了一路的话，令眼前的两个人顿时起了戒心。

“什…什么消息啊？”慧娜不停的用力抠着指甲。

“咯噔咯噔”，庄雪松失控般的心跳，在慧娜简短的回答过后嘎然而止。然后他将闪烁着异彩的目光，投向同样好久没有见过的致轩。

这个连被欺负了都不会愠怒的温顺男孩，突然紧张的竖起了额发，这与庄雪松印象中的样子也是全然不同。

“队里加了训练，我先失陪了。”

即便目送了致轩离开，但慧娜梗在眼中的戒备也丝毫没有松懈。她摸了摸后脑勺，开始大着舌头的呼吸。

“就是，关于**后安置的…”因着微笑，庄雪松的嘴角又挤出了几道皱纹。

“这个…审计或者财务部门没有跟您联系吗？”慧娜愕然，完全没有焦点的目光像灰烬四处飘散。

“还没有。我在想是不是要等到新的主教练就位后，才能…”庄雪松的脸先是发白，随即便由浅入深。

“不说我了，那些教练和孩子们呢，他们是不是也会有变动？”

“这个嘛…嗯！”慧娜的态度非常虔诚，叹气的内容也是包罗万象。

“也对，在拍棺定案之前，谁都不会提前揣度到的，不过唯一能肯定的是慧娜小姐您的位置一定不会变。”

慧娜的眼皮上就像被人架了个酒坛子，重得实在抬不起来。但对于庄雪松的疑问，她只能看着足尖无聊的傻笑。

庄雪松摇摇头表示不再说了，他将睁得大大的眼睛紧紧缩回，似乎是想以此保持面容的平静。

“庄教练，有消息的话，我想他们应该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的。至于其他，您还是…”面容恬淡秀丽的慧娜，目光中突然翻涌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暗芒。

“那行吧，总之，谢谢您了。”

这种无法稳定的局面，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不言而喻的。仿佛一瞬间听见慧娜心声的庄雪松，嘴角荡起一丝仁慈从容的微笑。

慧娜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从头到尾到庄雪松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情，就好像他的注意力全然没有集中在两个人的对话上。此刻，看着庄雪松边走边将手抬到脸部的背影，慧娜的心好像瞬间沉到更深很广的海里似的。

从休息区走出来的致轩，亲眼目睹了发生在慧娜和庄雪松之间的一切，看着庄雪松的背影渐渐闪离运动场后，他连忙拨了电话给慧娜。

“又不是犯错后的拷问，怎么过去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消息呢？”在心里酝酿了一阵，致轩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虽然我们都不清楚这种圣心独断之事，也许可能真的如庄教练所说的那样，要等到主教练到位后才会有眉目吧。”慧娜的睫毛静静的，过了半晌才微微颤动，或许刚刚和庄雪松、徐致轩对话时的轻松都是善良的伪装。

“不过，我最近在新闻里看到我们队紧急录用主教练和教练员的事情。我想应该不会太久了吧。”

致轩突然从墙角处慢慢跨出脚步，唇角却刻意勾出坏坏的笑意。

“你这小子，怎么总是这么出其不意！难道你刚刚一直站在那后面吗？”

瞧着慧娜可爱又惊讶的模样，致轩真想拧一下她的鼻子。

“当然了，在突发状况到来之时，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慧娜面容苍白，乌黑湿润的眼睛频率很慢了眨了又眨。

“关键是你对我，还有我哥哥，可都不是一般的了解啊。”投射在窗子上的叠影在致轩沉黯却坚强的脸颊飞快交错。“但我现在对这些可没有什么兴趣，我只是想知道新来的教练会不会？”致轩笑着从身后变出一杯咖啡放进慧娜的手里，然后略微弯腰像个孩子一般的凑近慧娜的脸颊。

“新来的教练，啊不，呸呸呸。徐致轩你怎么能有这么邪恶的想法呢，竟然还想让我也？”慧娜的双眼就像闪烁的星星，显然她比预想的还要聪明坚忍。

“又怎么啦？姐姐”对于表情愈发微妙的慧娜，致轩脸上画上一个问号。

“虽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面对从前为筑梦队付出全部的庄教练，我一直有一种类似于背叛的感觉，就好像…其实，这些年我送走了很多人，这其中有很多人都选择了无声的告别，也有一些是以轰轰烈烈的方式…但我从未这么心痛过，庄教练他，他可是一个无私无畏的好人啊！”慧娜并非是畏惧什么，但面对连目光都如此苛刻的致轩，她宁愿自己赶紧躲进孤单的港湾。“尽管他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面无波澜的慧娜，声音却已如涨潮的海水般波起云涌。

“不要，不要陷入悲观的感觉里！不然真的会被牵着鼻子走。姐姐这可是你从前教过我的啊。”

活泼如霞光、宁静如晨雾的致轩，真是好嚣张啊！有时慧娜不得不承认，自己一度那样羡慕过单凭傲娇与隐忍两种个性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来去自如的致轩。

“没错，作为致轩的姐姐兼老师，我现在就教给你后半句，不论何时，哪怕输得很惨，也千万不要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放弃。人没有到闭眼的那一刻，谁知道自己的脚下的路究竟是绚烂还是稀烂呢！”

慧娜的呼吸熨热了致轩单薄的面容，从慧娜漏掉两拍的眼睛里，致轩可以感觉到她心跳的律动。

“这道理不糙，不过一直回荡在心底的声音才是真正的答案啊！”

“心底的答案…”致轩瞬间成熟的神态和语气，使得慧娜第一次用惊奇的眼光凝视着他。

只要一碰到咖啡就像立刻变了个人似的，致轩没有阻止她，让她一杯接着一杯把咖啡喝进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