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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界商人

小说:金山苍茫之归客不归客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21/1/16 11:00:37

“嚯呦嚯呦,阿胡拉啊,快看看今天谁大驾光临小店了!”薛西斯手抚着胸口,溜圆的蓝眼睛似乎就要夺眶而出,一副阿胡拉。马兹达降临于世的夸张表情。“尊敬的柔然小侯爷殿下和伟大的商队之主!”

“薛西斯,你不该开酒馆,应该去装扮戏团做优人!”塔寒边说边向里走。

“燕侯,我倒是想去,可惜太浪费丝绸了!”波斯人扭着肥硕的身子紧跟着。

“俳优狎徒何须丝绸衣!”

“侯爷若喜欢,小的这就——”薛西斯谄笑着,边说边有意做脱衣状。

“慢着薛西斯,”塔寒停住脚步,瞥了他下身一眼:“如果你的尺寸比不上昆仑奴,我可不会付账的!”

“哎呀,我的侯爷呀——”波斯人看着温须靡摊开两手,“商队之主,最善言的鸟儿也比不过咱们这位侯爷殿下的嘴呀!”

“欸,薛西斯,此话又错了!”塔寒板着脸打断,“在商队之主温须靡面前,谁敢说自己是百语通呢?”

“哈哈,”温须靡大笑,“旅行能使庸人成熟老练,我行商五十年,走遍东西大大小小的城郭,见遍世间各色不同的人,才得到百语通的名号,燕侯的天赋却是神灵点燃在心中的火光啊!”

薛西斯换上波斯语,蓝眼睛眨巴着,“二位精通天下语言,能否用波斯话滋润一下远离家乡游子干枯的心田呢?”

塔寒不客气地指着他,“虔诚的火神信徒,为什么甘愿离开妈妈的怀抱、背弃千王之王的恩典和圣火的源头,忍受可怕而漫长的旅程,来到这遥远的东方受苦呢?难道光明之火需要以黄金和丝绸供奉么?”

“多么动人心弦的音调啊,简直胜过百灵鸟儿的歌声,谁能否认,这是天下最美、最动听的语言?侯爷殿下,我仿佛回到了伟大的埃兰沙赫尔,置身于我光辉灿烂的故乡——圣火庇护下的泰西封城!哦,我的妈妈,一定无时不刻不在惦念着我,为我馨香祷祝,为我诵读无上圣洁的《萨伽》……”说着说着,波斯人眼中甚至真的泛起了泪花。

“商人,收起你的眼泪吧,”塔寒拍了拍波斯人的大肚腩,“打动你的只怕不是我蹩脚的波斯语,而是我的钱袋子吧!”

“侯爷啊,虽然商人重利,但思乡之情人人皆有啊!”

无须商人巧言令色,塔寒对自己的语言天赋向来十分自得。北胡语中,鲜卑、契胡、柔然,语出一系;铁勒、高车、突厥,语出一系。因皆未立文字,各族相互间又多有交融,一通百通,易于掌握,西胡语则复杂得多。

西胡国众多,一国一言,一城一语,又各有方言。当朝能说北胡、西胡语的人不在少数,但基本上能懂三、四种就到头了,塔寒精通粟特、波斯、天竺语和三种吐火罗方言。不过,眼前这位老商主更是个百语通,塔寒虽晓得他的厉害,但自觉现在也不输这个老沙狐,起码就华言来说,温须靡的精通程度必定比不过自己。

“……”

温须靡打了个手势,然后说了一通塔寒不懂的语言,而薛西斯竟然听懂了,“商队之主能洞察人心啊!请允许薛西斯用最好的食物和蜜酒,奉献上来自波斯的敬意吧!”薛西斯边不断地以手抚胸点头称是,然后指挥着伙计,“阿克斯,快拿出最好的葡萄酒和香叶来,再把我们最好的餐具摆出来!白丽蜜,伊丽丝,把两位贵客带去上房!在香炉里熏上最好的安息香!”

两位穿着窄身胡服、袒胸露腹的波斯女子早已扭动着腰肢等候多时,听命立刻娇笑着将塔寒和温须靡迎到二楼一间以波斯风格布置的精美客房里。

这间临街的客房内几乎见不到一点木质结构,包括整个波斯酒馆的装饰,都竭尽可能的表达了薛西斯怀乡之情——这是一个用各色毛织品、丝绸织品和麻织品包裹起来的波斯世界:屋顶、墙壁、坐榻、走廊,到处铺陈着罽毯、壁毯、氍毹,到处垂挂着锦缎和花缎的帷幔,到处充溢着明黄、青蓝和浓绿的色彩。

除了鲜艳的颜色,还有波斯织娘巧手编织的异国图景——不论承尘、壁毯、氍毹、幔帐,还是波斯人的织锦长袍上,都有一个在细密联珠纹围绕下充满情趣的故事:国王的花园、祭司的奉献、贵族的狩猎、王后的春游、骑士的战斗,塔寒觉得就算不去波斯,也能从这些织品中对那个祭火坛上的国度窥见一斑。

塔寒曾在洛阳巨富高阳王元雍府上见过一块秘藏的波斯氍毹,名为“库斯鲁一世之春”。元雍炫耀说是波斯王库斯鲁一世皇宫的仿制品,描绘的是波斯王宫花园春末夏初的美景:花园小径洒满银片,河溪里缀满珍珠,土壤则是金箔铺就,盛放的玫瑰、郁金香和紫罗兰,成熟的葡萄、石榴、优昙钵和椰枣,分别由不同颜色的宝石缝制,还有用金丝银线织出的在花园中漫步的波斯女子,身段婀娜,姿态娇媚。不知这个氍毹里的永恒春景,是否令波斯王忘却人间还有冬天?

拉开织着长旒苏的丝绸帐幔,窗外,洛水、永桥和四通市的风光一览无余。塔寒和温须靡在靠窗的榻前舒服地坐下,两位胡姬已将各样异国吃食摆满案几,一碟波斯椰枣,一碟疏勒阿月浑子,一碟胡饼,一碟高昌葡萄干,一壶药茶,两碗酸**酪,两碗热气腾腾、堆满羊肋条肉的饆饠,一个盛着绛紫色酒液的水晶瓶和两支金叵罗。

塔寒给了两位胡姬一人一串太和五铢,二人嘻嘻笑着将钱塞进紧身内衣里,挽着手关门去了。“那是——希腊语么?”塔寒扒拉了两口散发着浓郁亚孜皮亚孜香味的饆饠,到底忍不住问。

温须靡从一段肋条肉上抬起头来,“小乾达婆还和幼时一样好奇啊!饆饠凉了可就不好吃了!”不过他还是擦了擦手,端起金叵罗,喝了一口葡萄酒,“拜占庭的通用语——希腊语,”说着眨眨碧眼笑道:“这大概是燕侯小时候唯一没有完成的语言学习吧!我还记得燕侯那时最擅长的是吐火罗语,说得那么婉转流利,连百灵鸟儿都会嫉妒你的舌头!”

塔寒的语言学习始自五岁,在高昌王宫做养子时。高昌国虽地处西域,却以汉人立国,一直以华文为官文,官吏士人多讲华语,但民间通行的是吐火罗和粟特语。相邻的鄯善、焉耆、龟兹等国,则以吐火罗语为通行语,吐火罗文和粟特文并行。往来的商队、教徒,又带来了波斯、天竺、希腊等多种语言。所以除了华文华语,高昌的王子王女们至少要修习吐火罗、粟特、天竺、波斯四种语言。而单吐火罗语便有三种方言,能全部通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与同学的王子、王女相比,大天神显然赐予了塔寒无与伦比的天赋——善听的耳朵和善言的舌头,更善于的是从不同的方言中找到相同的发音诀窍:比如同样华丽的转音,或是过分夸张的语调和繁复的修辞,尤其是吐火罗语,他学习的最快最上心,因为每当他惟妙惟肖的说起鄯善吐火罗语时,高昌王妃鄯明月的脸上一定会浮现出如蜜融化了一般的甜美笑容,还会抚着他的头,亲昵的称他为巧嘴小乾达婆……

是的,想起故乡,跳入塔寒脑海中的绝不是驴背草原、不是朔风吹断马嘶声,而是葡萄藤蔓掩映下的夯土城墙、是在乐舞声中欢庆七天七夜的婆逻遮节、是大秦寺一年一度的佛像巡游……

塔寒知道温须靡此次是从高昌来洛阳的,他很想听到一些……明月王妃,还有玄喜和玄乐的消息,但他没主动问,他既害怕知道又渴望知道,所以寄希望于温须靡今天能够主动提及。他知道此生都不会再和那个地方有任何联系,但他就是无法忘记——他在那里度过了整整十年时光,此生中最快乐的十年时光,直到某天那个冒着傻气的少年因为冲动说了傻话,连夜奔袭回驴背草原,然后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的内乱,又连夜被迫随二哥阿那瓌向东奔逃,直到进入魏国边境内,少年的头脑都是蒙的,在高昌乐舞声中长大的天真少年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刀光剑影,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只能被天道无情的大手推着走,毫无回手之力……

更悲哀的是,如今这个小乾达婆在魏国朝廷里混日子,依然得靠在高昌王宫学到的技艺赐饭——塔寒在中书省礼宾院任中书译语,一份永无出头之日的低微官职!兄长阿那瓌北返后,现今又多了一个“质子”的名号,在这个名号的禁锢下,他此生不仅不可能北返,亦不可能西回……

在塔寒的坚持下,温须靡用粟特语将他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唯有敢于冒险者才能获得财富,谁不化敌为友,命运将成为他的敌人的朋友!在连通东西的商道上,只须会粟特语,便能一路从洛阳通行至你光辉灿烂的故乡和你敌人光辉灿烂的故乡!”

在遥远的西方,在两河流域之间的新月平原上,波斯的萨珊王朝与罗马的拜占庭王朝也如同魏国一江之隔的北、南两朝一样,因为贸易、领土和宗教问题征战不休、互为敌寇。尤其是宗教,波斯人和罗马人教宗不同,罗马人以高举十字架的景教为国教,拜占庭的查士丁尼一世自诩为基督的保护人,波斯人则是琐罗亚斯德的信徒,互相之间对异教徒的清洗毫不留情。

天上的神灵都以血腥争夺正位,教徒间的争斗自然难以调解。因此,无论在东西商道还是遥远的异国,两国人也互为异客。但既然不远**来异国做生意,不免有所交流碰面,而对商人而言,流血争斗损害双方的利益,所以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双方都心照不宣,有意隐瞒出身,使用粟特语,自称粟特人。

“所以说粟特人才是真正的世界商人啊!”塔寒赞叹。

“唔,”温须靡点头应了一声,“粟特也曾为统一的强国,可惜没有强悍的统治者,才沦为一个个分裂的小城邦,臣服于蛮族,在我的故乡撒马尔罕城,如果我是长子,我会继承城主之位,安守故土,但我是次子,粟特每一个次子的命运,都与漂泊的生活紧密相连,从踏上商道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撒马尔罕人,我是粟特人,我必须成为世界商人……”

我倒愿意成为世界商人!塔寒突然感到满心的苦涩,嘴里、心里都涌上一种干渴焦灼的苦,忍不住咕咚咚灌下了一大杯冰凉甘美的葡萄酒汁。

“怎么?酒味太淡么?薛西斯竟敢拿次品糊弄柔然燕侯么?”温须靡瞟了他一眼,剥开一颗阿月浑子放进嘴里咀嚼着。

塔寒放下金叵罗,苦笑道:“老沙狐啊,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法眼啊!”

“年长者通过砖坯看到的比年轻人通过镜子看到的还多!”老商主用一种戏谑又包容的眼神看着他,一如小时候。“不过看到的越多,烦恼也越多!”他补充道。

“不要怕年轻的剑手,要防备足智多谋的老头!”塔寒回敬道,然后两人举起金叵**了一杯,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

“燕侯,奇货可居,这批货不要急于出手,耐心必会带来你意想不到的回报!”

“哦,此批货物出自何处?”见温须靡笑而不语,塔寒也知不便打听,许多奇珍异宝都出自倒斗摸金的掘冢人,但一下子这么一大批……看来温须靡是发现宝藏了。“看着像是异国前朝之物,只是有几颗珠子成色实在一般……”他有心再压点价。

老温须靡一笑,“放心!不久后四通市上自会有话出来,侯爷到时便知自己收的是土块还是珍宝了!”

这点塔寒倒是绝对相信,有着魏朝官商、西国城主座上客、世界商队之主的名号,一颗石头经过温须靡的鉴定也会价值连城,反正这些年他从温须靡这里收的珠宝从没赔过。

去年,有颗珠子在京都无人能识,商贾一致请温须靡鉴定。温须靡拿着那颗人眼大小的珠子看了半响,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它的主人、一个龟兹侏儒说,“除了不能使你长高,这颗蛇珠能达成你的所有愿望!”珠子当场被高价收走,此事在洛阳城也轰动一时。

不过,塔寒觉得在这件事上温须靡大错特错了!一向熟谙世事人心的老温须靡为什么要说出真相呢?真相从来就是可怕的。他应该谎称不值钱,然后低价收了那颗珠子,这才是粟特沙狐嘛!可惜,由于见识过无数稀世珍宝的温须靡的鉴定,暴富的小侏儒很快搭上了性命。对于一个不配拥有富贵的异国卖艺贱民来说,这颗能满足他所有欲望的蛇珠,只能加快他奔向往生的道路。不过,他死的时候倒真长高了一点——他死在一个妓女的床上,被人打断了全身筋骨。

“老商主也知,此次我为兄长北返之事……几乎整个身家都赔进去了!”虽房内就他二人,塔寒还是有意压低声音。

“小侯爷,别忘了是我的商队把你送进高昌城的,还不知你的底细?何况你就是个天生的商人!”温须靡似乎话里有话。

“唉,不营商怎么活啊?靠那点微薄的俸禄,在这馔玉炊珠的洛阳城,早饿死了!”塔寒拿起一条羊肋条,狠狠地撕咬着上面的肉,“公平交易无怨言,最恨那些强取豪夺、吃肉不吐渣的狼!”

为了贿赂元叉和刘腾两位贪婪的权臣,塔寒这次真是拼尽全力了!老哥有什么?就带了十几个侍卫、两手空空来到洛阳,那点蠕蠕王的俸禄和朝廷的赏赐,还不够每月的花销,再就是四夷里那座没人要的宅子,修整还得靠他出钱,若不是他,这一家子只怕如那些柔然降臣一般,最终落个破败军户兵户的下场,老哥还能有北返之日?

温须靡一边微笑听着,一边将葡萄干、果仁和胡饼掰碎了放进酸奶酪里,用杨木勺一口一口舀着吃。

塔寒继续絮叨,“马庄那边花费极大,我在此根基浅,四夷里的宅、地又不比贵里,卖不上价,听说贷人利润极高,我是不屑干那等卖人儿女的事,想做些贷钱、贷绢帛的买卖,老商主看如何?”

温须靡一年来洛阳一次,其实也难得见面,可不知为什么,对人从不轻易施以信任的塔寒,对温须靡却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大概是老哥阿那瓌这一走,塔寒觉得自己与故乡、与往事、与族群血脉的唯一联系人,似乎就只有温须靡了……

塔寒从小有种感觉,温须靡每次途经高昌,都会送礼物给王子王女们,而他给自己的礼物总是最特别、最用心的,他听自己说话时的眼神,也总是最温和、最有耐心的,不过,他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从小没有机会亲近父汗的自己,只是把温须靡当成了一个可亲近的长者……但商人永远是商人,尤其是这位在天上在地上均可容身的老沙狐!自己是漠北雄主柔然可汗的幼子,粟特商队在草原商道上的交易和安危,全要仰仗柔然马队的许可,商主怎么可能放过这个结交的好机会?

至于现在,他塔寒虽是羁留洛都的蠕蠕质子,但也许明日就会成为新任柔然可汗的幼弟,又是在四通市重要的营商伙伴,温须靡与他之间,不过是在幼年的关系上更进一步的利益交往。

“燕侯,”温须靡突然换上一副罕见的严肃表情,绿眼睛里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您曾问过我,既然已经赚够了一生够用的财富,为什么还要不停地奔忙?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么?”

在塔寒的印象中,温须靡总是极和善的,几乎不曾见他失态过——花白的曲卷连鬓虬髯,围绕着一张高鼻深目、阅历丰富的脸,脸上永远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因出身古老的粟特王族,温须靡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度,让人绝不会因他的商人身份而低估他,而当他真的正色敛容起来,还真有一种王者威严。

塔寒着实有些意外,想了想,“老商主好像说人世间的财物永远留在世间,为的——不是财富,”他接着问道:“不为财富,那为什么?”

老商主已毫不迟疑地答道:“声名!”塔寒还未及反应,他已继续咄咄逼人的质问道:“燕侯,愿意一辈子做个籍籍无名的质子在洛阳终老么?”

塔寒顿时血涌上头,“没有雀鸟不渴望飞翔,没有男子不渴望声名!可天命如此,我有何法!”

温须靡微微一笑,“烈火能为自己开路,黑云也可以带来白雨,智慧者是不会对愚蠢的天命俯首帖耳的!”

塔寒有些吃惊地望着温须靡,“商队是不会往跛足的驴背上放货物的,老商主对我有何……”

未等塔寒说完,温须靡已哈哈大笑起来,“燕侯,您不是已经回答了么?——商队是不会往跛足的驴背上放货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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