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保成火起拍桌子急眼:“闹了半天，你是在跟我空口扯白话，骗三岁小孩呢，我不上当，拿不到钱，我今天是不会走的，明天也不走，反正你们什么时候给钱，我就什么时候走!”

保成干脆把藏在口袋里的两个鸡蛋也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表明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该怎么样，你们自己慢慢划算吧！

保成决意要一赖到底，屋子里那三个人的脸瞬间都像被霜打残了，苦蔫蔫皱成了烂菜叶子。精心竭力谋划了这么久，算不到眼看就要结局圆满的时候，居然横空跑出这么个砸场子的老赖皮。

真是邪门，树的事情明明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这保成难道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故意挑了这个时候来刁难？这也不合理啊，保成向来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件事跟他半点都不搭边。

金洪细分析，保成这行的目的还是树，他要的就是赔树钱，既然这事是小翠作主应下的，事先也没跟他和金明商量，正好趁这个机会往她身上推，坏了事也怪不得他们了。

老姚明天就等着小翠把人送过去，眼下最着急的人应该是小翠，完不成任务老姚不会轻饶了她。小翠原来就是做暗娼子时勾搭上老姚的，在老姚的词典里，根本就找不到怜香惜玉这四个字。

这个计策真是一箭双雕，金洪心里暗暗得意，他故意装成无计可施的样子，把祈求的眼光投向小翠，小翠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这里也没钱了。”

四个人就这样僵持着，小翠陪保成尴尬地坐着，金洪兄弟坐着无聊，就滚床上睡觉去了。既然保成不给商量的余地，大家也只能比谁更有耐力了。

保平，春花和秀兰，在金鑫家里蹲了有几个钟头，水喝了一大壶，也帮金鑫造了不少浇菜的上好肥料，似乎大家都不吃亏。到了傍晚时分，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秀兰心里就着急了，她后悔不该让保成听春花的馊主意，这么闹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情哩。

保成坐着困了，惬意地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醒后自己取热水瓶倒茶喝，喝好茶又神采奕奕地继续耗着。

夕阳如血，绵绵群山间笼罩着一层柔和的暮霭，乡村的空气里又弥漫起了浓浓的松香味。小翠哪里还有心思去点火做饭，她看着保成慢悠悠地剥鸡蛋吃，砸吧砸吧的很是享受，看着他吃完鸡蛋啜口茶“咕噜咕噜”漱漱口，然后果断地吞到肚子里去。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拿不到钱就在这里过夜了。

感觉要被逼疯了……

小翠像发狂了一样，把躺在床上装睡的金洪兄弟用力踹了起来，眼冒凶光恶狠狠地说:“赶快想办法把外面那个人弄走，明天的事情要是搞砸了，我们三个一个都别想有好结果!”

金明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说:“我现在就把他打出去!”

“不行， 不能打，在村子里打架，一个打不过来一双，两个打不过来一群，要打你也得先看看自己家族里有多少人，要是真打起来，别说明天，明年我们都走不了。”

“那能怎么办，赶又赶不走，打又不能打，难道要我们跪下来求他？”金明气得哇哇叫。

金洪嘴边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轻咳了一声说:“翠姐，如果你那里还有钱……就先给他得了，这事是你答应的，你知道我们空袋都是干的，哪里会有钱。”

小翠瞪了金洪一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钱——没——钱!”

小翠真是哑然无语，为了给老姚办事，这俩兄弟这阵子心安理得地吃她的喝她的，临了，还要让她帮他们赔偷树钱，他们还真把她当成冤大头了。

金明突然阴笑着说:“你们都别发愁了，我有办法让他哭着跑出去!”

“你想做什么？”金洪问。

“我做什么你别管，就等着看好戏吧！”

金明说着就出门往田畈里去了，他径直跑到死娃山脚下，这时最后一缕夕阳也从山顶上翻过去了，一片片山林瞬间黯淡成了墨绿色，没有风，身上还是“嗖嗖”地凉了起来。

金明走进树林，灰色的灌木落叶和金黄色的松针厚厚地铺在山地上，每踩一步都发出“嚓嚓”的声响。他点燃一根烟，蹲在树林里默默地吸着。

树林里充满了腐叶味和松脂的清香味，这味道真好闻，金明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在他身边，或者就在他脚下，都可能安息着一个精灵，这里是死娃山，是的，历史沉重的死娃山。

山野里刮起一阵疾风，树林“呜呜”地豪叫着，激烈地摇摆着，黑黢黢的树影子像群魔在狂乱舞蹈。

“来吧——”金明朝着树林怒喊:“来跟我干一架吧，我不怕你们人多势众，都出来吧，去他妈的刘保成，你们都出来为他出头吧！”

风停了，树林子里一片死寂，一根烟快抽完，暮色完全压了下来，金明自言自语:“你们不敢出来……怕了？这个地方不好，阴森森的，我送你们到天堂里去吧！”

金明狠狠吸了两口烟，火花在烟头上晃晃地闪烁着，他闭上眼睛陶醉地吐出最后一口烟雾，然后把正燃烧着的烟头扔进了脚下那堆干燥的松针枯叶里。

保成还在金洪家里坐着，屋里已经开了灯，昏暗的光线照亮着黑暗的房子。

金洪低声跟保成商量说:“保成，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不是不赔你钱，眼下家里是真的没有钱，你坐在这里坐到头发白，也没有用。”

保成摇着头说:“不行，我都在这里等一下午了，你让我走，我就走啊！没钱么，你先去借来给我。”

金洪无奈地笑了:“我要是能借到钱，何必去偷……”

“那个……我不管，我就要钱，其他你们自己去想办法。”保成像钻进了牛角尖，没有一分退让的意思。

小翠正焦头烂额着，金明从外面回来了，小翠一把拉着金明到角落里指着保成问:“你不是有办法让他走么，办法呢？”

金明得意地笑着说:“我来数一二三，等我数到三，保证他站着就跑。”

“一，二，三……”

“烧起来啦——死娃山上烧起来啦——”

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外面顿时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大声喊叫着往死娃山跑去了。

保成听说死娃山上烧着了，慌忙跑出来看，一抬头，正看到死娃山上浓烟滚滚往天空里冲去，吓得他双腿一软就瘫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