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男孩跑到刘慎家门前，站在门口大声喊:“金洪——金明——快回家！”

刘慎从屋里走出来骂:“是谁家的毛头，没大没小的……”

男孩看到刘慎脸凶，往后蹦了几步说:“刘慎……叔，快叫金洪他们回家去，他们家那相好在找他们嘞！”

说完没等刘慎骂，小男孩就“咯咯”笑着一阵风似的跑没影了。

刘慎哭笑不得:“毛头怪，蛋黄毛还没掉干净就知道男女相好，老见筋了……”

金洪兄弟正坐在刘慎家那张漆着紫红油漆的八仙桌边喝酒，桌子上散放着一摊炒花生和一盘熟猪头肉，酒是陈年的红曲米酒，刘慎是云溪村唯一对金洪兄弟没有偏见的人，他们是自小一块玩大的伙伴。金洪的酒劲已上面，一张脸红得跟关老爷一样。金明喝得少些，坐在那里有滋有味地剥花生吃。

刘慎进来对正在喝酒的金洪兄弟说:“家里的叫你们回去，要回去不？”

金明听说小翠找，把手里的花生一扔，起身就准备要回去。

“等一下，我还有点事要说。”金洪叫住弟弟，喉咙被酒精烧得有些沙哑。

“刘慎……”金洪**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他说:“帮我到老长店里买斤猪头肉来，我要带回去。”

“好咯，你等着，我给你买去。”刘慎接了钱就出门买猪头肉去了。

“明……”金洪喉咙里像有异物硌着，沉重地咳了咳，对金明说:“明天那件事，我不想干了。”

“哥，你在说什么？”金明很吃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知道老姚要把我们村子里的女孩子送到哪里去吗？”金洪问。

“送到饭馆里去当服务员啊，不是早说好了么？”金明奇怪金洪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事，这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么？

金洪说:“什么饭馆，狗屁! 那是开在国道边专门为长途货车司机提供停车吃饭的服务站，那地方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山道旁，那些黑良心的老板为了多赚钱，就骗女孩子去给那些司机陪酒服务，女孩子到了那里就进了狼窝了，别想逃出来。老姚就是为这种服务站物色拐骗女孩的人贩子。”

“那又能怎么样……”金明并没有感觉太惊讶，他早发觉这件事情有蹊跷了，帮饭馆招个工就能赚大钱……嘿 ……钱又不是树上的树叶子。

“咱不能把云溪村的女孩子送到那狼窝里去，”金洪说。云溪村的这些女孩子，金洪是从她们穿开档裤开始看着长大的，实在狠不下心去祸害她们。

“哥，你酒喝糊涂了吧！现在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了，你没看出老姚是黑道上的头么，我们现在说不干就不干，死路一条……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你放明白点!”

“明……小时候我们偷东西是为了活命，后来是因为偷习惯了改不掉，我们的确是遭人唾弃痛恨的贼，可做坑害良家妇女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怕遭报应。”金洪看着眼前这个弟弟，他已经不是那个跟自己相依为命的弟弟了，他目光阴鸷性情粗暴，让金洪都觉得心底发寒。

“报应？我们都这样了还怕什么报应！”金明嘲笑金洪说:“我们就是贼，烧成灰还是贼，一辈子都洗不白了，你看看云溪村有谁正眼瞧过咱们，你现在不管做什么好事，人家都不会把你当好人，这就现实，别傻了。遇到老姚，我才算醒悟了，做好人我们下辈子，做坏人也不能太憋屈，要做就做老姚那样的人，不出事荣华富贵，出了事就贱命一条。”

“不行！”金洪语气严厉:“其他的你做什么我都不管，可这件事实在太坑人了，我这良心上过不去。”

“可笑……你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么？你这是要当婊子，又要给自己立贞节牌坊，矛盾，虚伪，厚颜无耻！”

金明的话像把尖刀一样，把金洪的心扎得血肉模糊，而他竟然无可反驳。

“猪头肉买回来了！”刘慎提着一包猪头肉走进来。金洪和金明立即闭上了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金洪接过刘慎手里的猪头肉，兄弟俩一前一后跟着回家去了。

保成镇定自若地翘着二郎腿，支应他的后援部队已经在对门的金鑫家里埋伏好了。金鑫烧开水，煮嫩玉米**，热情地招待着这帮不速之客。

保成就像个大马蜂窝，小翠分分钟都想把他扔到天边去，却硬是不敢上前去捅他，急得直抓手背。就在这时，金洪兄弟终于慢吞吞地回来了。小翠也顾不得装淑女了，劈头就骂:“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们都淹死在酒缸里了。”

“保成来了……”兄弟俩看到保成要钱来了，真后悔没在外面多躲一阵子。

小翠指着保成对金洪兄弟说:“他说要五百块钱，你们觉得怎么样？”

“五百块……”金明大叫:“刘保成，你是不是没睡醒，你那点树值这么多钱吗？”

保成早预料到他们是这种反应，心平气和地算给他们听:“我到山上数过了，一共少了十棵树，一棵树算五十元，正好五百块钱。”

“保成，你肯定没卖过树吧！”金洪没想到有人比自己还黑心。

保成挖苦说:“没啊，我自己都没顾上卖，还得谢谢你们辛苦帮我卖了。”

“刘保成——”金明又要冲起来，小翠忙将他拉下了，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

金洪见保成的茶杯干了，到灶上提来热水瓶给他加上，他和金明的立场不一样，他现在倒巴不得保成来闹一场。

金洪拉条凳子在保成对面坐下，两个人的谈判正式开始了。

金洪说:“现在这市面上，卖得最好一棵树也只能卖二十多块钱，而且我们只砍了九棵树，没有十棵，就算足额赔你，顶多一百五十块钱，再多没有了。”

保成确实不了解现下市面上木材的价格，金洪说的这个市价，他可以接受，但金洪平白要赖他一棵树，这就无法接受了。

保成说:“你们明明偷走了十棵树，树墩子都还在山上摆着，这是赖不掉的，你们按十棵树赔钱，价钱低点就算了，算我倒霉。”

“那不行，另外那棵树不是我们砍的，我们为什么要认下来，如果算九棵树，那好谈，十棵树的话，就没办法谈了。”

保成心想:跟这种人交易，能拿到钱就不错了，九棵就九棵，不能因小失大。

“好吧！一百五就一百五，你给钱，以后这事就算过了。”保成答应得很爽快，能拿回一百五十块钱，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金洪说:“一百五十块钱我肯定是会给你的，但现在我没钱，就算我借你的，等有了钱，马上就还给你。”

保成一听气炸了，这不是在耍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