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癸巳日-1

不知不觉在仙界已经一个月了。三十天也好，三十年也罢，无论在人间仙界，这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还没变老，这是最真实的。这让我想起在人间的时候，那些白胡子老爷爷们常说“神仙长生不老”。可是，我还真的有一些不喜欢这种长生不老。要是按照人间岁月来算，今天应该是母亲的祭日。“母亲，我的母亲，生养我的母亲”。现在我唯一能说出口也就这些关于母亲的话语了。难道我现在是神仙了就能忘记生养我的母亲？不会，永远都不会，我每时每刻都能想起我离开母亲的那一瞬间，母亲的眼角是湿润的。可是，我是郎中，我唯有四处奔走，像幽灵一样走街串巷，才能给母亲一点起码的生活保障。当然，我也知道我现在在仙界，母亲的祭日肯定不是今天，就算我烧一叠纸，冥界的母亲也感受不到我的感恩之心，但有些事做起来只能做到心安即可。

“你是吴刚？”这一声问候来得很仓图，好像是从我刚走过的那个拐角处传来的，但我回身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影。

可能是错觉吧？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答案。夜色还不算深，虽然没有了太阳的影子，但脚下的路和不远处的人影仙迹还是能隐隐约约瞧得清楚，更何况我感觉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些千里眼顺风耳才有的特长，视野开阔的时候，千里之外落在人间树枝间的麻雀布谷还能瞧得清清楚楚，牧童优雅的牧歌和为琐事喋喋不休的夫妻间争争吵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我现在站在典藏馆的书架前望向嫦娥的广寒宫，站在桂花树下折枝条嫦娥脸上的喜怒哀乐也能瞧见，还能听见她在低声吟唱。“这典藏馆不是非常隐秘吗，我最近怎么眼中能看见耳中能听到外面的东西这么多？”我曾这样问过阉仙。可是假七王爷事件之后，阉仙明显没有原先那么友善，但对我的发问还是大吃一惊，连声问道：“你说什么？吴刚，你现在能听见外面的噪杂声？能看见……这不可能，不要说你，一个在典藏馆不过二十多天的小神仙，就算七王爷现在在这典藏馆里，他也……这绝对不可能，除非，除非你有修习玄天功的超俗天分。”既然阉仙这样说，那就是说我现在的这些异常都是与这典藏馆读书有关。可是，这声音明明与我不足一丈，但我转过身就是看不见任何人影。

“你就是吴刚吗？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嘛？七王爷会看重你？我可有些不相信。”又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声音还是来自同一个方位。这一次我不想回头，也不奢望会看清是谁。也许，我的异常已经被其他神仙，或者妖邪知晓。我为我的不慎有点懊悔：我明知阉仙是一个值得怀疑的神仙，我怎么会在吃惊的时候把不该告诉他的告诉了他。

“吴刚又不是什么权贵，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仙，一个小郎中而已，又有什么可冒充的。”我淡淡地说道。的确，我吴刚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神仙，不要说金銮殿的**们看不起，就连我那些南天门的兄弟也都会轻视我。“吴刚，你最近好忙啊。”千里眼坏笑道。我知道千里眼在笑我什么，不就是我最近常去看嫦娥，很少去南天门和他们侃大山吗。与千里眼顺风耳他们交往益处很多，但担忧不少，譬如我心中的那些怀疑和猜想，只要我想应证，他们总会给我一些蛛丝马迹，别的神仙听不到的看不见的，这两位老兄可是一清二楚，只要你敢问，他们就敢给你提供证据，让你深陷一层一层的怀疑旋涡之中，永无出头之日。这世道原本就是如此，眼不见耳不闻心不烦。“吴刚就是吴刚，在仙界我还没听到有第二个名字叫吴刚的。你既然能叫出我的名，就应该多多少少认得我这个人。”

“呵呵，有点意思。可我现在还不便见你。”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与刚才的冰冷生硬截然不同。“我知道你现在是满腹心思，满腹迷惑，一定会想我怎么会知道你，我是从那个地方打听到你这个既无名又无权的小神仙的。可是，这些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了你，你也知道有一个你看不到的我。这就行啦。”声音虽然温和了许多，但威严和不容置疑是无法更改的。我敢肯定，说话之人一定非尊即贵，就算不是仙界金銮殿日辩众仙的**，也一定是一位执掌仙界千万兵马的大**，话语间盛气逼人。

处在什么样的地位能做什么事，能说什么样的话，这是屁股决定的，而不是扛在肩膀上的大脑。我与七王爷是有交往的，但七王爷与我说话从来不是这样。可以这样来形容七王爷与我对话的口吻，在很多时候七王爷就像一位神灵，言语不多，但很能掌控说话的核心，三言两语就能让我不得不围绕那个核心来组织言辞。而且，七王爷平日里是不苟言笑的，每说一个词，都有一点从嘴唇间挤出来的味道，生硬，不带一点说话当间的情绪。“你既然不便见我，那为什么还要跑出来和我说话？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原本是对说话之人没有任何反感情绪的，但我总感觉这人有点骄傲自负，就没头没脑地反诘道。

“呵呵，问得好。这样来给你做解释吧。你原本就不是值得我注意的小神仙，就像你先前所说的那样，吴刚，可以说在今天之前都是微不足道。作为七王爷找来专治老寒腿的郎中，可是二十多天都不见开方子诊断病情的。这是其一，也是在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让我对你略感有点兴趣。其二，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这些年我从来不见外人，就算我最亲近的神仙也不见，我只想做一个避祸之仙，但作为一个局内神仙，并不是你不想见不想听就能避开那些烦心事。恰恰相反，就像你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我的耳旁，连我都有些按捺不住不住，现在我只能跑出来见见你。”声音戏虐的成分多，有点举手投足间略带王者霸气的味道，“见到你，现在我倒不怀疑你了，你原本就是一个没有经打磨的璞玉，二十多天在典藏馆的熏陶，有一点成就也是应该的。再说，你原本就是一个郎中，在人世间的时候也读到过很多典籍，也背诵过许多典籍。这样想来，你虽然只有二十多天在典藏馆的修炼，可成就绝非一般神仙能达到的境地。年轻人，千万不要骄傲，往后你的修炼能不能再上一层，或者能不能保持现有的功底还说不定。现在就这样吧，你只需知道在仙界还有一个凭你功力还看不到的神仙就可以了，也不用心存困惑，我原本就不想见这仙界的其他神仙，这仙界是非太多，闲言碎语太多。就这样吧，告辞了。”

声音所说的也是实情，这一段时间我之所以能感觉到日新月异，日进千里，还真就像这声音所说的这样，我读完一本典藏馆的典籍，可感觉就像读了上千本一样，那些我在人世间背诵过的瞧见过的听说到的都会一幕幕一帘帘从脑海掠过。要说我现在能感觉到异常，那也是中看不中用的，我是能听见人世间的人声鼎沸，但就是辨不清这噪杂的人声中到底在说些什么，更不用说像顺风耳那样还能辨析出冥界的事端。还有那些我看到的，看似麻雀但千里眼却说那是鲲鹏鸟，我明明看见的是弯弯曲曲蚕丝，但千里眼莫不在乎地告诉我那是黄河长江。

“吴刚兄弟，你虽然有抢我兄弟俩饭碗的心，但……哎，就你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千里眼鼓起他那双丝毫没有情绪的眼睛，嘲笑道，“千里眼可不是你这双不辨蛛丝的马虎眼，就算老兄我这会儿和你说话，我眼角里瞟过的地方，就知道下界新生了几许婴儿，又有多少老人跨过了奈何桥，或者哪家大王把多少正当壮年的劳力送到乱坟岗。”

“是啊，吴刚兄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道理你在下界就应该知道的，功夫没练到家你怎么敢到处嚷嚷？”连顺风耳都丝毫不给我面子，跟着千里眼奚落道，“那些新生儿几个能存活下去，几个能长大**，又有几位可能会成为危及三界平安的妖邪，从他的出生方式和落地时的哭闹我就能辩个清楚。可你，你甚至连草木生长的声音都听不到，还敢在其他神仙面前卖弄？”

我这是得罪谁啦，连老朋友千里眼顺风耳都饶我不过？

“吴刚，你胡说什么？这前面明明是云雾缭绕，可视不过数丈，你却说碧空**无云，还能瞧见天河畅饮的天马？”嫦娥如斯嘲讽我都有些哑然了。我现在的眼前看到的明明是瓦蓝瓦蓝的晴空，不要说有一丝云，就连人们常说的任何杂质——PM10PM2.5都没有，我还能隔空窥物。譬如，现在我就能看见嫦娥午餐吃了一些什么，肠肚**，就连喝了多少水几杯茶我都数个清清楚楚，还有她的骨头用几块肌肉牵引着我都能看清楚。但这些是我不能给嫦娥说的。也许我原本就是一个郎中，开天眼可能就是我的造化。“你别胡说八道了，现在是这仙界最安静的时间，不要说天马嘶鸣，就连平日能听见的仙鹤啼鸣现在都听不到，我就喜欢仙界这个时候，无我有我全在我的思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