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己卯日-1

有了三天的那次读《百草经》的经历，我在仙界典藏馆的读药典就小心翼翼多了。前两天我没有写日记，并不是这两天没有发生什么可记的事，而是我实在太忙了，也太累啦。忙，那是因为读书；累也是因为读书。我从来没到读书也会这么忙这么累。这么说吧，这两天我就长住在典藏馆，无论白天黑夜，我都在典藏馆一本又一本地读。当然，感觉也会和读《百草经》十分相似，但已经没有必要等阉仙唤人来施救了。这里面的原因有二：一是阉仙已经告诉我那些药典是适合我这样的神仙来读的；二是我想七王爷的老寒腿既然是万年顽疾，那就不可能是像《百草经》那样的巨著可以根治的，我要找的方子可能在某一本又偏又冷的典籍里面。

“吴刚，这典藏馆的典籍可不是一般的书，你要是只想知道书里面的内容，只需要手里拿一下就可以了。像你这种新人，就知道开卷有益的道理，可不知道在这仙界典藏馆你开卷就意味着你要读的是与此书相关所有卷宗。当然，像你手里拿的那本根本不流行的典籍，而且作者的名气也很小，你读这种书就非常轻松，也能增加你的玄天功功力。可是，像《百草经》那种大家都来研读的经典，就算你功力再深厚，也知道很多，一旦翻开，你就会沉浸在相关药典的海洋里，轻则就像你那天一样，中毒，重者还有可能陷入无意识之中，沉睡千年万年都说不准。当然，还有可能丢了小命。”阉仙说的是一本正经，我想就我现在和阉仙的关系，他也没有必要骗我。可是，我没想就他带来的那个人手中的一本书，只要我触碰到它，那感觉就非常舒服，就像我读《百草经》中毒后的解药一样，一下地就能把我从瘫软中解救出来。“吴刚，你可能不知道，当我看到你那个样子，我都吓坏了。我这儿是典藏馆，可是加速神仙们修炼玄天功的地方。当然，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几个人，就小觑了这里。这是因为你不知道近万年仙界的风气。其实，连我也说不上来，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仙界的神仙们怎么就突然不再读经典了，成天除了吃喝玩乐休闲娱乐，就不知道来这里的。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位老神仙说过，在这里读一天就相当于增加一年的功力，而且还能很快就能修炼到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特异功能。这能力对于那些大仙们来说无所谓，因为他原本就有了这能力，可对于像你这种近似于白痴的新来神仙就不一样了，有了这种能力就算没必要去知道我来自那儿，但我要到哪里去也不错。”

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

我是真的想知道吗？对我来说，我就是来自人世间的一个小神仙，来到这仙界既没有地位，也没有名誉，还没有……很多事都没有，但是我不想说，我也不敢说。要说，阉仙应该是我这些天认识的神仙里面最接近上皇，最接近仙界权力中心的一个，在每一次大汗淋漓从恍惚中醒来，我就望着阉仙的脸，我真的不知道我是看不懂，还是很陌生这张脸。阉仙的脸的确是与千里眼顺风耳他们无二致的。这样说也不对，阉仙毕竟成日呆在典藏馆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算和其他神仙们一样都是一片死灰色，但阉仙的脸就是白净一些，至少这张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或者岁月的痕迹。人间的脸是各具神态的，就连大庙里面的木胎泥塑也都有人间的影子，就算每天都是一个样，但表情就是能凝固在手艺人雕塑它的那一刻，或怒，或悲，或哀，也有喜。在仙界却不一样，不要说每一张飘动的脸都是面无表情，就算是站在南天门城楼上的值守也都是一个模样。我有些怀疑，我那些天站在南天门是不是有些异类，因为就算我心中没有没有任何想法，我还是和普通人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写在脸上，尤其还经历了嫦娥踏上南天门、金銮殿献舞等等此类事情。对，还有千里眼顺风耳在南天门议论着，高声谈论着，我脸上的表情怎么可能会像他们一样？或者就在他们窃窃私语的时候，他们只要谈论到嫦娥，或者谈论到与我有蛛丝马迹的时候，他们抬起头望见的我说不定还真的就是或喜或怒或悲或哀。

我还真的就是藏不住任何事，就是来自人间的普通人，就算现在是一个神仙，但还是人模人样，还是具备人的爱努哀乐，一切都写在脸上，都在千里眼顺风耳他们的观致之中。

我会去那儿？或者说我要到哪儿去？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敢考虑，至少我现在还算是神仙，就算与我的愿望相差甚远，或者与我所想的神仙生活相差甚远，但我还得直起腰杆，还得像真的神仙一样生活着。我原本就没想着要去哪儿。这或许才是我心中能想到的答案。仙界原本就是没有春夏秋冬之分，我能感觉到的寒冷只是因为心中想到了痛心之事，就像我知道自己丢了南天门的职务那一刻，打着冷颤却不敢给任何神仙说，甚至就连七王爷，或者千里眼顺风耳都不敢说我正在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风雪；能感觉到的炎热也是来自我内心的狂热，就像我见到嫦娥的那一刻，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火山口？炼路中？心中有汗，但身上却流不出。

“嫦娥”。念叨到这个名字，我就想见到星空中的流星。

难道我的未来会与嫦娥相关？

这，就是一个梦，从人间做到仙界，我醒不来，也不敢醒来，更不想醒来。

“吴刚，你这样读书是不行的。”阉仙劝我道，“哪有像你这样读书的，两天两夜不睡觉，就算是铁打的也会熬跨的。七王爷的那个病是万年的顽疾，他也是神仙，自己怎么不治，偏偏要你一个刚来的新人来这儿找办法？”

其实阉仙想错了，我现在只是想读书，就像我听到我不可能做医官的那个时刻一样，心平气和，随遇而安。七王爷为什么要我来典藏馆？这两天来我一边读书一边就在想这个问题。阉仙说的不错，期望也就算是瘦死的骆驼，那也比马大啊，更何况上皇对他可以说是百依百顺，就像他南天门守备的职务，还有其他五个不知什么原因消失的拜把子兄弟，但七王爷是活着的，而且我看见的七王爷还是有很多表情的七王爷，就算他潜意识地尽量掩饰，那表情还是在脸上像闪电般真实存在过。

“难道七王爷还有隐情？”

我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这个念想突然在脑海中出现，我就掐灭了它。七王爷是我在仙界遇到的唯一一个贵人。我宁可这么想：“就算七王爷还有隐情，那也是不能对你吴刚讲的隐情，也是你吴刚不应该知道的隐情。”我在人世间就在隐情里面生活了十多年，而且还是我非常想知道的那些。阿三父亲低沉的闪烁的话语里，还有母亲那夜归来一句——“刚儿，你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我就被隐情包裹起来，我不敢认认真真去看阿三父亲的眼神，阿三父亲也在我面前沉默寡言。“阿三，小心你手中的锤。”只是在阿三溜神的时候，阿三父亲会这样说。而对我，阿三父亲自从我五岁那年回家，好像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母亲也是，翻来覆去就是“刚儿，你父亲再也回不来了”。当然，还有邻家阿婆，只是摇摇头把束礼退回来……这个应该可以去问嫦娥。但，我就是隐情里面生活着。“吴刚，我那个时候跟着你爷爷学医……”师傅提及这个也是没有下文的，哪怕是刚好回过神来，正打算聚精会神去听。师傅就会转过话头，说道，“吴刚，我前天给你的汤头背熟了没？”好像在师傅眼里，我就只是一个被刀刻泥塑的一截木头，就是一个应该被隐情包裹起来的榆木圪塔。

现在，我在仙界的生活正在被七王爷打造着，读药典，找方子，治老寒腿，就我这两天所能找的不外乎还是我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方子和治疗办法，和我在第一眼看见七王爷老寒腿那一刻所想的一样。这些法子我在人间用过，治疗老寒腿百分之百。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自己想多了。毕竟我在人间只是一个乡野郎中，就算现在我面对的七王爷只是一个没落的王爷，我还是不敢轻易下手医治。难道真的就是这样？在典藏馆读一本药典就是一次重生，就算我读的是既偏又冷的那些典籍，但对于我这种道行浅薄的神仙来说，大汗淋漓，头昏目眩还是经常发生的事。

“吴刚，练功是一个天长日久的积累，你可千万不要急于求成。”阉仙这样劝我。但是，我能停下来吗？我能挺下来吗？我是借着七王爷的条子才来到典藏馆的，就连阉仙这样对我也是因为七王爷，更何况我现在还有自己的打算，而且还是现在给任何神仙都不能说，更不能承认的打算。“吴刚，你是不是特别着急想知道自己今后的五百年啊？”当阉仙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的心紧促了一下。难道我是真只是因为想知道我的今后五百年？可能……可能会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这绝对不是主要原因。也就是现在我坐在桌前写日记，也只是写给自己的日记，我才这样毫不避讳地说：“我还真的就是想知道自己今后的五百年，还真的想知道我能不能和嫦娥走在一起。”这个，在人世间嫦娥已经在我身边离开过一次，虽然她在人世间有夫君，但天各一方，我就是想知道我和嫦娥能不能有一次永不分离的相处。可能，这只是我的异想天开，就像千里眼所说的一样：“吴刚兄弟，也不是我非要打击你的信心，那盯着嫦娥的大仙们海里去了，不要说他们，就是上皇也在动心思啊。”千里眼虽然这样说，但那些知道自己今后五百年的大仙也罢，上皇也好，他们不还不是一样只是动了心思吗，还没有把嫦娥怎么样吗。这样看来，我敢肯定在他们知道的今后五百年嫦娥一定不属于他们。

我还是有机会的。

“可能事关嫦娥的一些定数像七王爷这样的功力深厚的大仙知道。”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就是它。无论在仙界，还是在人世间，我与七王爷是非亲非故的，就以现在我看到的七王爷来说，他不可能平白无故把我找过去只是因为一个万年都没办法治愈的老寒腿。一个人一个神仙，都会久病成医的。“难道七王爷就真的从来没想过要治愈自己的顽疾？”这可真是一个很难破解的难题。

我不愿意轻易怀疑一个人，但不等于我不怀疑一个人，而且还是七王爷。

“吴刚，要说七王爷的为人我们是不该怀疑他的。但是，很多事，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发生的很多事以后，我就不得不怀疑了。”阉仙说什么，我不敢妄下结论，但事关七王爷，我还是愿意合着他的节拍来思考。

“我是新来的，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事即说的又说不得，但我们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当然，也得把很多事联系起来。在仙界私下里谁也没说过，但好像谁都是**似得，都忌讳谈论这个问题。”阉仙是真诚的，我敢肯定。因为他的走动很缓慢，就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就算面部没有任何表情，但双手紧握，想到某些方面还相互敲击着。“吴刚，在仙界其他地方你可能还得提防千里眼顺风耳他们，甚至还得提防隔墙有耳，但是在典藏馆大可不必。这么给你说吧，这典藏馆就好像一大块棉花。棉花你知道吧？”

“棉花我知道啊，咱们穿的衣服不就是棉花纺成线，然后织成布做的。这与提防不提防顺风耳他们又有啥关系。”在千里眼顺风耳两个人之间，我与千里眼的关系要比顺风耳强些，在谈论比较的时候我还得尊重我的朋友。就算两人都是我的朋友，但我还是愿意避重就轻，在别人面前提顺风耳，何况现在提及的还是类似窥视别人的隐私。

“那是你们。吴刚，那是你在下界的生活，身上穿的衣服需要用棉花来做，仙人们不必，扯一块云，拉一丝光，身上穿的就有了。我给你说棉花。”阉仙所说的我可能不是太了解，可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给你说吧，咱们现在就好比钻进一个棉花堆里，四周都是棉花，白花花的，就像咱们四周没有一丝缝隙一样。”

我有点想到了，我应该知道阉仙在说什么，问道：“是不是咱们四周都是软绵绵的，密不透风？”

“也对，也不对。我给你所说的是这典藏馆。”在肯定与否定之间，我还真不知道阉仙在说什么。不可置疑，神仙们的衣衫不是用棉花织成的，但阉仙身上和我身上所穿的相差无几，从外表看和我所穿的毫无二致。可是，这与典藏馆有啥关系？“吴刚，你知道一些隐私的场所吗？就是那种非常隐私的场所，里面藏什么，或者大家在里面谈论什么，外面的或者与谈话无关的人都无法探听到消息？”

应该说阉仙所说的那种场所我还真的见过，就在嫦娥她们老家，一个做逃兵的年轻人就藏在他们家的地窖里，也不知道在下面藏了多久，白生生的脸让人感觉不是一个正常人。要不是瘟疫，可能整个村子的人都不知道在他们村子还有这么一个人。避人耳目，而且还让他能活着，这个地窖应该就是阉仙所说的隐私场所吧？“我知道一个，我们人间的地窖里藏一个人，谁都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村子里。”

“地窖……算吧。”从阉仙很勉强的口吻里我知道我所说的地窖根本不入他的法眼。但阉仙为了跟我说清楚，还不得不承认地窖就是一个隐私场所。“在仙界地窖可算不得什么隐私场所。你想想，既然仙界有千里眼顺风耳他们，也就说任何隐私都是瞒不过去的。再说，仙界可是仙多口杂，就算千里眼顺风耳他们探听到了不说，大家可都是有法力的，隔空取物，闻声而知，都是易如反掌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