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章

这时走廊里传来了皮靴声，隐约有方再生和来人的对话声音， “左科长，来，我给您带路，有点暗，您看着点脚底下，您慢点。”声音越来越清晰，周天知道是电讯科长左新设。

原来左新设回到电讯科后，一直在想刚才的跟踪，但理不出头绪，如果是军统的跟踪，他还能向冯占林汇报，但如果是冯占林安排人对他的跟踪，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装糊涂。左新设不知道林珍妮背着她发电报的事，更不知道万松海派人对他进行了秘密的调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眉目，突然想起了还被关在牢里的周天。

周天被逮，特工总部的那些人都墙倒众人推，恨不得多踩上几脚置周天于死地而后快，唉，谁让他是冯占林身边的红人呢？平时妒嫉他的人多的去了，其实刚开始，左新设也是想明哲保身的，虽说不会像别的人一样落井下石，但避嫌的心理还是有的，不过后来知道冯占林停止了对周天用刑，虽说关在牢里，但也没听说有具体的处理决定，感觉这事也许还有转圜余地，再加上自己的事也想不出眉目，索性去牢里看看周天，因为他俩平时关系相对还是比较好的。

牢房的门被打开，一股酸臭味直冲过来，呛得左新设几乎要呕出来，赶忙从裤兜里拿出了手绢捂在了鼻子上。

“周天，左科长来看你了。”方再生看着在墙角处站着的周天，强压着心里的恶毒对他说。毕竟当着左新设的面，这势利的家伙还不敢太放肆，听到方再生的声音，周天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左新设。

“周天？周科长？啊？你们怎么把周科长折磨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这帮该死的混蛋！”

左新设吃惊地看着眼前已经完全脱了原相的周天，情不自禁地破口大骂身边站着的方再生，仅仅两天时间，原本帅气的周天完全成了另一副模样，秀发粘在一起，成了一缕一缕的毡毛，上面沾满了草屑，身上的衣服已被血和地上的灰土污得根本不像衣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也变得呆滞无神了，看着周天的样子，左新设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感，想想今天的跟踪，他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周天这个样子。

“嗨，左科长，是这样的，这都是处座和万科长安排的，我们只是执行上峰的命令罢了。”方再生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讨好地看着左新设。

“周天，你受苦了，来，兄弟，快坐下，这是哥哥从霞飞路老黄家给你弄来的烧鸡，还热乎着呢，你快吃点。”左新设走到周天的跟前，搀住他，把手里的烧鸡递到周天的鼻子底下，但看看这乱糟糟的牢房，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扭头又冲方再生发起了脾气，“这他妈的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怎么吃啊？”

“左大哥，只有你没有忘记兄弟，我他娘的不明不白地被抓进来，被万松海毒打，我都不知道我得罪了哪路神仙，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别让老子出去，等老子出去迟早要扒了这些狗日的皮。”周天看着左新设压低声音说道。

“兄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受委屈了，别说了，来来来，尝尝烧鸡，解解馋。”左新设怕周天一激动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赶忙低声把周天的话头截住了。

周天加入特工总部后，在永业坊崇安里39号特训班集训时，左新设担任过他的教员，与行动处那些阳方阴收、以邻为壑的人相比，左新设沉稳内敛，为人和善，又年长周天几岁，周天觉得和他投缘，两人平时喜欢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所以，在行动处，除了冯占林，左新设应该就是周天最亲近的朋友了。

除了脾性相投外，左新设在生意上还和周天有秘密合作，他们曾交易过几批紧缺药物盘尼西林。据左新设说，这些药品都是经他一个弟弟的手倒腾给了几家教会医院，对于这一点周天很能理解，也不去细究，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都不容易，都在想各种法子为自己捞点真金白银攒着过日子，虽说盘尼西林被日军严格管制，但难不住上海滩那些能打通各种关节的**们，自然也难不倒手眼通天的周天，他能把药搞到手，但要把药变成小黄鱼，还得左新设帮忙，所以只要有钱赚，大家就都心照不宣，谁也不多过问对方。

方再生拿进来几张报纸铺在草席上，左新设蹲下身子打开麻纸，拿出纸里包着的薰得外焦里嬾的烧鸡，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瓶法国白兰地，扭头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方再生，方再生会意，赶忙又屁颠颠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两个豁口掉瓷的白搪瓷缸子进来了。

左新设把搪瓷缸子放在地上，拧开酒瓶，“嘟嘟嘟”地给周天倒了大半缸，也给自己少倒了一点点，扭头看见方再生还站在边上，把缸子举起来对方再生说：“要不，您先来一口？”

方再生知道左新设是撵自己出去，他只得红着脸退了出来，但并没走远，只是背对着牢房门站着，侧着身子，恨不得把耳朵留在牢房里，他得努力听清牢房里两个人的谈话内容。

周天盘腿坐在草席上，扯了一条鸡腿，放在嘴里大口地嚼着，又端起缸子猛地灌了一口酒，灌得太猛，呛得他直咳嗽，嘴里的肉沫子酒星子溅了一脸一身，一扫过去的桀骜不驯与书生斯文，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让左新设看得辛酸。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眼神的交流，周天的眼里满是感激感动，深陷囹圄，其他的人避之惟恐不及，这个时候左新设敢到牢房里看他，这情份不是用语言能感谢得了的，而左新设的眼里除了辛酸与同情外，更有恐惧，他怕有一天他也会像周天这样被关在牢里，也会变得这样蓬头垢面，狼狈不堪，估计真到那时候，他还不如周天，没有人能想起来给他送一口吃的，想到这儿，一股悲凉袭上心头，端起给自己倒的酒，仰起脖子，一口喝干，拍拍周天的肩膀，站起来，扭头出了牢房，没和周天道别，因为在拍周天肩膀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几乎有泪要流下来了。

看着左新设出了牢房，周天低下头继续用力地啃着手里的鸡肉，其实嘴里的鸡肉已没有了刚开始入口的香味，他仿佛不是在嚼鸡肉，更像是在嚼自己的痛苦和仇恨。

左新设刚离开牢房，方再生就去向陈秘书做了详细的报告，直到左新设傍晚时离开行动处大楼，这一天的所有行动都被陈秘书派的人严密监控着，白天去过的那家裁缝铺遭到搜查，他在路边电话亭打的电话也通过电话局进行了查证，不过没有被发现有什么破绽。

整个一天的监控没有任何收获，难道左新设真的就没有一点问题吗？还是他发现有人跟踪他，已经设了防线？

劳而无功，陈秘书很失望。

冯占林和李默群去南京开了趟会，下午刚返回来，就赶紧叫来万松海，询问这两天对周天的调查情况及周天在牢里的反应。

万松海这几天对周天做了大量的调查，他发现周天与闽东洋行的老板谢宝成来往密切，并在宝山码头大量走私药品、毒品和大宗紧俏货物，调查的结果让万松海吃惊，更让他由羡慕既而生嫉恨。

好你个周天啊，我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在特工总部争得头破血流，而你轻轻松松地就赚了个盆溢钵满，肥得流油，怪不得在特工总部这么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呢？原来是这些钱在撑着腰，这次落到我的手里，我非把你整死，就冲走私这一条，你他娘的也别想再翻身了。嫉妒更让万松海坚信周天在走私的同时向重庆或延安方面提供了情报，坚信周天就是潜藏在冯占林身边的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