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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二十二、皇宫中的译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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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皇宫中的译经僧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9/8 1:29:14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共摩诃比丘僧大数五千分,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心得好解脱、慧得好解脱,其心调柔软摩诃那伽……”

头戴冲天冠、穿着繁绣十二纹章朱红衮服的元诩帝伏在译案上,听着宋云的口受,一笔一划以隶楷正书写下《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序品。少帝的字迹骨架工整平正、秀润典雅,只是笔意略显单薄。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前朝已传世,乃一代高僧鸠摩罗什的译笔,文风优美,朗朗上口,但传至今朝,因部分遗失,出现了多个补缺和异译、重译版本,因此形成了不同的派别。宋云此次带回梵文版《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并将此经作为开译首卷,就是希望以重译统一正见。

胡太后与少帝并坐于译案后。太后非常重视此次开译盛典,按品大妆,头戴莲花座朱雀吐蕊步摇金冠,耳垂三层金铃挂旒苏金叶耳坠,身穿通体皂黑金线繁绣凤凰纹朝服,金光灿灿的盛装之下,是金光灿灿的端丽容颜——金粉额黄从眉心至两鬓由浓至淡层层晕染,整个脸庞笼罩于粼粼金波中,好似一尊鎏金佛像。

“此情此景,朕不觉忆先帝当年,为菩提流支于太极殿设译场,开译第一日,先帝亲为笔受……今无复昔日之盛矣!”她目视众人,黛眉敷金斜入两鬓,眼底隐有泪光。

胡太后所说的译经盛世,乃永平元年梵僧菩提流支经西域来朝之事——菩提流支因携带了大量梵文经卷,受到宣武皇帝特别的优礼。菩提流支志在译经弘法,宣武帝便在皇宫太极殿内设置译场,请先已来华的梵僧勒那摩提、佛陀扇多与其合译,并拨给他通晓佛学的僧侣和儒士一千多人作为译经助手。开译的第一天,宣武皇帝亲自担任笔受,第二天才由僧人僧辩等接替笔受。菩提流支所受的礼遇,超过此前来华的任何一位梵僧,他亦因此名声大振,成为魏国当世最负盛名的三藏法师。

阶下,清河王元怿率文武百官垂手而立。众臣均按品级穿着九纹、七纹绛纱袍朝服,偌大的译经大殿内,一片红霞灿灿,好似朝堂。

四皇叔面色苍白,身形比之前显得清瘦了许多,大约是操劳国事、疲累所致。他已加封太尉,成为朝中军政经合一身、无人能与比肩的肱股重臣。听胡太后感念先帝,元怿忙开解:“此番译经,虽无昔日之盛,然遣僧官使天竺,乃前所未有之事!西域诸国,闻我之名,且所取之一百七部经,有前传至皇冠体育投注:者,亦有前未传于皇冠体育投注:之卷,此为二位陛下之盛德也!”

宋云见元怿说话时高高执手,躬身俯首于宽大的袍袖之下,似乎座上皇太后过于光芒耀目,使他不敢抬头直视。

“四皇叔所言,甚慰朕心!”胡太后立时转悲为喜,嘴角一抿,漾起一脸熠熠流彩的笑意。“四皇叔亦乃佛性禅心之人,谓译经之事颇有见地,可言尔意。”

“不敢,管窥蛙见而已。”元怿依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汉译经有五事易失其意,汉语与梵语文法相异、文饰相异,原典之中重覆之语颇多、注解繁乱、重覆前述文词亦甚多,若持不善,汉译则易失其意!”他看向宋云,“然国师筌晓三藏,义贯两乘,旁涉坟史,工缀典词,襟抱平恕,器量虚融,沈于道术,澹于名利,乃当朝一代大德高僧,必能善译原典,以摩诃般若波罗蜜开端,果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王爷过誉!”听元怿在二圣面前如此不吝言辞的赞誉,宋云忙俯首合十。“臣僧深知翻经不易,一则圣典系依当时之风俗、语言等而立,但物换星移,时俗既变,若期以适合现代,则翻译不易;二则不拘圣人与凡夫之距离多大,而欲令远昔圣人微妙法音,适合后世凡愚之风俗,则翻译不易;三则阿难出经,距佛世不久,再经无数圣者点校记载,从而乃有圣教流传,后世之人若以浅见从事译经,纵然审慎万分,亦恐有所讹误,臣僧亦然。可见世人欲得智悟,必历千辛万苦,方证菩提!”

元诩帝也停下译笔,歪头问道:“朕闻,天竺语有平常言词之口语与典正言词之文言之分,佛陀说法亦有分明典正之全声与不分明讹僻之半声之分,不知国师所携经本何属?”

少帝看来对梵语胡言颇有钻研,阿舅也算师训幼主有方。宋云笑答:“陛下明慧,西域各地梵语亦不尽同,胡语之中,有竖读之胡语,有横读之胡语,有亦胡亦梵之语,此番臣僧所抄经本,大多乃中天竺之细语,即分明典正之全声。臣僧欲以秘密故不翻、含多义故不翻、此方无故不翻、有古译故不翻、令生善故不翻之五法,或译字不译音,或译音不译字,或音字俱译,或音字俱不译,务致经本所传之义,以摩诃般若波罗蜜证得菩提。”

“然则善矣。”少帝老成地点点头。几月不见,天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上唇那一层黑茸茸的短须已经初具雏形,经过精心的修剪,显得十分美观。

胡太后微微一笑,以定于一尊的口吻诏令道:“望国师及诸位大德务必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不欲高炫,详译各部,补旧缺处,乃为圆满。”

“臣僧谨记,臣僧愿以余力,拾遗补缺,以证圆满,不负二圣虔心之托。”宋云执手。

冯翊君胡琼真此次未随圣驾出行,听说不幸小产,已经告病多日不朝。鹤发鸡皮的老奄官刘腾依然近身侍立于胡太后旁侧,此刻也挤出一脸松松垮垮的虚浮笑容,尖声附和:“国师若有所需,尽告老臣知之,老臣定当尽力助之。”

“劳烦老太仆!”宋云强笑回复。翻经院乃刘腾主持修建,又建在皇宫二重门内、太极殿穿堂的西侧,自己心中再厌烦憎恶,一众译经僧的吃食用度还得受制于这位执掌内廷的老奄官,得罪他无益。

不过,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前不久,这位势焰熏天的老奄官就被年轻的中书侍郎元顺参了一本,说刘腾负责修建永宁寺、洛北永桥、秦太上公寺、太上君寺及城东三寺时,不仅极尽华丽、劳民伤财、靡费无度,还从中敛财无数。刘腾气急之下,一病不起。胡太后多次派御医诊治,请高僧诵经祈福,后来见其病重,以为难以救治,作为安慰升其为卫将军、仪同三司,谁知刘腾得此高官后,竟很快康复了。真是佛勃勃所说“疗伤治病,何用御医?官加三品,死人复活!”

送宋云入翻经院的途中,车夫佛勃勃照例一路传递坊间新文,说起刘腾之病,笑得下巴颏都要掉了。“御医无用,佛爷爷无用,官封三品,死人复活!这三棱八角的斜眼侍郎,真是瞎眯骨出眼儿了,牙碜到老奄官头上,不怕老奄官那群好儿子整戳么?”

这次,宋云没斥责他无礼,自己也忍不住苦笑。

三棱八角的斜眼侍郎元顺有此直谏倒也不出人意料。元顺乃任城王元澄之子,元澄生前官至司徒公、尚书令,曾上《限佛折》,是当年公开诋毁和批评洛阳佛教僧团的朝中四臣之一,不过已于宋云西行期间病逝。在当朝一众豪贵的宗王子弟中,元顺十分有名,一是因相貌极丑,一只眼睛天生斜视,才二十五岁已经头发花白;二是因性情高傲,经常自负才高,任性直言,得罪了不少人。虽然嗣爵濮阳王,却只做了个小小的中书侍郎。

此次元顺谏诤,老奄官不仅无事,还加官进爵,胡太后对其信任器重如常,元顺却在朝中落下笑柄。胡太后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处理朝事的手段依然是和稀泥,一如当年李瑒谏佛……唉,也难怪四皇叔一脸忧戚,朝中阿党相为、狗苟蝇营,但愿四皇叔能解脱欲念,若不能,纵有纵横捭阖之智,陷于如此纠葛之中,恐怕自身难保……

开译盛典之后的几个月,胡太后和天子常携王公嫔主、文武百官、寺主大德们前来察看译经进展,翻经院内僧来俗去、男来女往,仪仗赫赫、伞盖飘飘,一如当年永宁寺浮屠落成一般热闹。半年后,御驾亲临渐次减少,翻经院也回归了应有的平静。

对于宋云来说,译经不是一场适宜观瞧的热闹,而是一场行进中的艰苦旅行。这些历经磨难携回的经卷,将藉由自己的解悟译出真义,最终散布于大众人心。西行的目的地,是佛陀的故乡天竺国;译经的目的地,是佛陀播种于世间的摩诃般若波罗蜜。

每日的生活紧张而有序,宋云不再往来与王公贵戚之家,也几乎不参与僧团活动,隔断与俗世之间的牵连,也让他的心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但译事却没有想象中进行的顺利,许多开始前不曾预料到的小问题逐渐显现,竟成了影响进度的主要障碍。比如元诩帝所说的细语和粗语、密语和真语之别,虽然宋云依照五不翻之法,但因为对梵文谈不上真正的精通,对生僻词汇一时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和翻译。

每当这时,宋云都不由得在心中暗恼石慧,这个方头不劣的家伙当初如果答应共同译经,肩起证义或证文之职,对梵语的词义进行勘误,该有多好!如果法力还活着,必是刊定之职的不二人选,对冗长的译句进行削删,再对文辞进行润色;道明若在,则是最好的书字梵学僧或笔受……可惜,现在身边的助手缺乏经验,宋云有时作为译主宣述,有时又不得不亲自证义证文,再对照梵文与汉文进行参译,译事进展缓慢。

当年,备受宣武帝礼遇的菩提流支不孚众望,三年译出《究竟一乘宝性论》四卷、《法华经论》两卷、《宝积经论》四卷等瑜伽系重要著述,均属瑜伽学的开创者——无著和世亲这一对兄弟菩萨的作品。此外,菩提流支还与勒那摩提共同合作,翻译了《十地经论》十二卷。宋云的母舅崔光,曾奉旨为该经论写序,赞其“理包群藏之秘、义冠众典之奥”。

这场译经盛世,年青的宋云有幸见证并参与。不过,那时的他,只是太极殿译经场内一名小小的笔受僧,他的老师惠深,也只是勒拿摩提手下的刊定僧。那时的菩提流支风光无比,被僧、俗两道奉若神明。

当时,同为梵僧的勒拿摩提和佛陀扇多已在洛阳修学了多年,因精通戒、定、慧三学,受到朝廷和京都僧众的尊敬。受邀辅助菩提流支译经,既有宣武帝对菩提流支的看重和礼遇,也因二人皆叹服菩提流支的才华,甘愿屈尊。

《十地经论》由菩提流支与勒那摩提共同译就,又因两人都大力弘扬地论学说,由此开创京都地论学派。不过,菩提流支和勒拿摩提在讲学地论时略有异见,两派弟子为争正统各立门户。当时,菩提流支居于御道北,勒拿摩提居于御道南,两派弟子便以此区分派别。宋云的老师惠深是勒那摩提的受业弟子,自然成为地论南道派的学术领袖。

天竺传经不立文字,以师、弟诵传的方法口口相传,难免讹误。前人译经多为胡僧梵僧,不通华言华语,以译语辅助,或节译、或选译,致使不同经本之间偏差很大,同一经本中也有时间和内容互不相符、立论前后歧异的现象。京师伽蓝广布、学派五花八门,有时一所伽蓝便为一派,各持经本歧义为正统,相互争论不休。

平心而论,菩提流支和勒那摩提在地论建学方面的成就不分仲伯。但二人所习不同,对地论学的理解讲说自然有所侧重,门下弟子便以此为异解。随着两派弟子愈加广众,随着惠深成为昭玄统,南、北两派之间的龃龉也日渐加深。

宋云曾在师祖勒那摩提座下听讲,也曾多次见过菩提流支和佛陀扇多,对三人的学识人品十分了解。师祖勒那摩提在三人之中最为年长,从天竺来华时已是中年,华语始终不甚流利,交谈笔受都需人代为作译。但老师祖谦和可亲,是位集慧心与仁心于一身的长者。

佛陀扇多最年轻,华语也最为流利,译经时曾担任菩提流支的笔受。但他自认才华、阅历都不及菩提流支和勒那摩提,对两位前辈非常敬重,甘为人下。

来华梵僧虽在当朝备受尊崇,但毕竟是域外之人,朝廷对其不授命僧官职务。菩提流支喜争名利,对此颇有微词。

当时,菩提流支的从业弟子道宠,俗名张宾,出家前是闻名北方的大儒,当朝名儒魏收、邢子木、杨休之等人出仕前,都曾受教于他。道宠出家后,于地论学和毗昙义学方面都有建树,堪称学养深厚的地论师和摄论师,却始终未在昭玄寺获得僧职。

反观勒那摩提的受业弟子惠深,一路由维那、都维那升任沙门都统,南道派学说大张、门徒广众,无论从权势上还是人数上,都以绝对优势压倒了北道派。宋云投奔洛阳之时,正是南道派鼎盛之时。惠深的门下,法上、道凭、僧范、昙遵,皆是地论学说的佼佼者。宋云也在母舅崔光的举荐下,投师于惠深门下,这对于任何一位年轻的求学者来说,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面对道南派显赫的声势,菩提流支曾多次抱怨过朝廷不公,甚至不惜断绝了与勒那摩提和佛陀扇多的往来,并纵容门下弟子与南道派公开冲突。性格过于强势,喜好追逐名利声誉,是菩提流支逐渐不受朝廷崇信的原因。

但如今,师叔祖勒那摩提早已寂灭,佛陀扇多隐于法云寺清修,唯独年过六旬的菩提流支依然每日于永宁寺内埋头译经,整理卷册,笔耕不辍。宋云决定亲自去一趟永宁寺,就译事难题向菩提流支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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