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青锋（一）

楚奇也来到了峡口关，他是最后一个到来的将军，只是如今他的品阶是校尉，他手下的兵也是赵军里最弱的，他带的部曲在明州之战打得没剩几个，如今两千多人，倒有一半是由伤兵和老弱病残组成。也正是知道这支军队的战力不行，所以宋宗原并没有将他派往前线，而是主要让他负责后勤的粮草、兵甲等物资的押运工作。

第一批粮草早就运到了峡口关，此时楚奇押运来的是第二批。他来到总兵府向宋宗原交令，毕恭毕敬，完全没有一点儿因被罚而沮丧和灰心的样子，宋宗原也因此对他比较满意，好言说了几句之后，便让他下去休息。

在离开总兵府的时候，楚奇特意给郑宝留话，说要请我和郑宝到他的营帐里去叙旧，就这样，在当值结束之后，我被郑宝强拉着来到了他住的地方，直到看到两坛女儿红，我马上明白郑宝非要来此的原因。

照理说，按龙袭军的法令，军队出征在外，是不允许饮酒的，一旦被军法官抓住，定然会被参劾，这也是楚奇只敢让我们到他的营帐里来，而不敢在关城的酒楼请我们喝酒的原因。在他的营帐里，就是他的天下。

再一次见到楚奇之时，他明显得比我上次看到瘦弱了许多，想来是俘虏营那件事让他这个好脸面的人在其他将军的面前有些抬不起头，失败那并不是多难堪的事，毕竟作将军的谁没有失败过呢？真正让他感到难堪的却是被秦旭捅出来，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好男风。虽然在这个时代里，有权有势的人爱玩娈童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对于推崇传统儒学的宋赵朝廷来说，伦理纲常是必须要遵守的，哪怕是背地里偷鸡摸狗，明面上却不能有僭越。如今楚奇得了这种名气，以后无论是升职也好，还是领兵也好，一定会有影响。

郑宝走在我的前面，与楚奇拱手相谢，然后当先地走进了营帐，楚奇却十分亲热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将我也让到里面。

营帐中，并非庆功宴那般一人一个位置，一人一个小桌，而是大家盘腿围坐在由两张小桌拼成的桌子前，也许是故作亲密，楚奇特意坐在了我的身边，阿福从外面进来提着两个食盒，将里面的菜摆到桌上，然后退了出去。菜不多，只有四道，不过量却不少，有鸡，有鱼还有炖肉。楚奇告诉我们，这四道菜是他专门让阿福去关城的酒楼买来的，就是为了招待我们。

“你怎么想起要请我们吃酒了？”郑宝明知故问着。

“呵呵，要说我早就应该请你们的，只是这期间许多事绊着，也没有时间，所以拖到了如今，明日我又要回转衢州了，今日再不请，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他道。

郑宝看了看我，笑道：“楚将军只怕想请的还是喜子吧？俺这个粗人只是沾点儿光吧？”

楚奇也笑了一下，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却觉出他的笑分明是一种苦涩：“大宝兄弟说得哪里话来？咱们还是边吃边说吧！”说着，当先地拿起筷子招呼着我们。

我与郑宝都夹了口菜，同喝了口酒，郑宝却有些过意不去，放下手中的酒碗和筷子，对着楚奇道：“那天本来俺也想替你求情的，但是还是没敢！”

“呵呵，自家兄弟，我怎会不知道呢？我心里有数。”楚奇十分大度地道：“说起这事来，今天如何我也要敬喜子一碗酒，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可能就不在了！”说着，端起酒碗，举到了我的面前。

我只得端起酒碗来，与他干了一碗，好在这酒味虽浓，但劲力还不算大，我也能支持，只是对着楚奇的赞美，连连谦让着：“楚将军莫说此话，当初若非将军垂爱，我也不会来到吴王的身边，也不可能替你说得上话去！”说到这里，又有些内疚，实际上楚奇是被我算计了，他还不知道，还把我当成他的恩人。

“喜子，你不要这么说，**当初可是指名点姓的要你，跟我没半分关系的！”

他说得倒是实话，从宋宗原第一眼看到我，也许就注定了我的命令。

“可恨那个秦旭！”郑宝接过话去：“要说老楚，当初你抓住他直接杀了就是了！你一时之仁，让令那个小人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提到秦旭，楚奇也恨得直咬牙，端起一碗酒，想也不想便一饮而尽，叹道：“我也是后悔呀，这真是应了那句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我默默地听着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骂秦旭，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小人固然可恨，但是这一切的原因却还是吴王宋宗原，所谓主明则下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宋宗原并不笨，相反，他很会利用下属的矛盾来立威，我都可以看出来，其实就宋宗原内心来讲，并不会真得杀掉楚奇，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听信秦旭的谗言。也许是对他的一种考验吧！

突然，我想到了自己，如今看似我成了吴王身边的宠兵，但是谁又能知道他对我包藏了多少祸心呢？若有一天宋宗原也像对待楚奇这般得对我，我又如何自处呢？

正饮之间，阿福从外面进来通报，说是宇文大人过来拜访。我还在诧异这位宇文大人是谁之时，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哈哈！楚大哥好兴致，我都闻到酒味了，为何不请我呢？”

是宇文商！我脑海中马上便浮现出了那个相貌英俊，却举止轻浮的家伙。

果然，帐帘一挑，宇文商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我和郑宝的时候，微微一怔，随即道：“咦，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他说着，还专门走到我的面前，摸了摸的我脸，就好像我在他的面前只是一个孩子一般。

“我倒是想请你来的，想着你是**身边的护卫长，便没敢打扰！”楚奇随口道。

“我今日值宿，白天睡不着，便随便在关城里转转，听说你到了，所以特地赶来会你！”宇文商并不见外，一边说着，便一屁股坐到了郑宝的旁边，也不客气，抓起一块鸡肉便啃了起来，看他与楚奇的这个样子，想来两个人相当熟识的，只怕交情非浅。

楚奇让阿福又送过来一只酒碗和一双筷子，刚刚把酒替他倒满，宇文商便端起来一饮而尽，仿佛是在喝水一般，喝完了还一边咂着嘴道：“嗯！好酒！好酒！”也不知道他这是在说客套话，还是真得品得了滋味。

看着他的那副吃相，我这回觉得郑宝再不是粗鄙之人了，反倒是宇文商这个长相不错的家伙，更加粗鄙。

也许是从我的眼神中读出了轻蔑，宇文商放下了筷子，直直地瞪着我看着，我无法承受他的目光，只得将头转向别处。

“喜子，我知道你心里在骂我，是不是？”他见我没有理会他，当先地发问。

我只得回视着他，同时辩解着：“我？我哪敢呀！你们都是官长，我一个小兵，哪里敢骂你呀？”

“哼，你没有骂才怪呢！”宇文商依然不依不饶地道：“你一定觉得我的吃相不好，而且一定在骂我是个粗俗之人，对不对！”

被他一下子揪住了心思，我不免对这个人能够读懂人心的本事有些慌张，嘴里只能死不承认：“没……才没有呢！”

“呵呵，有没有，你心里清楚！”他说着，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叹息一声，道：“这人呀，总是活得那么虚伪！呵呵，尤其是那些高官达人，看着个个华贵傲气，装模作样，其实呢？嘿嘿，都是伪君子，脱光了衣服爬上床，一个比一个下流，一个比一个**！”

他的话令我不得其解，他是吴王身边的护卫统领，如果这话说得是吴王，真得便有些碎嘴了！只是我看到楚奇与郑宝面面相觑，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听说他曾当过长平公主的面首，也就难怪会有如此得感言了。

“还有呀，喜子！”宇文商又对着我道：“以后在私下里，大家都是兄弟，别总官长官长地叫，太见外了！我们也只是比你早到吴王身边几天而已，说不定哪天吴王也会让你跟楚大哥一样去作将军！”

我怔了怔，难怪楚奇对宋宗原这般死心塌地，原来宋宗原是他的伯乐。

“多谢宇文大哥的好意！”我只能勉强地道。

“呵呵，谢不谢的先别说，只要你心里头别把我当成粗俗匹夫就好！”他道：“我这是因为跟那些大人物混的时间太长了，想着跟兄弟们在一起，就没必要那么做作了，你们说是不是呀？”

郑宝与楚奇只得一起点着头，却又不好反驳。我把目光再一次投到了一边去，以避免他的眼睛，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怀好意的，仿佛喷着火一样，分明将我当成了一个猎物。

“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吗？”宇文商还在对我琢磨着，完会忽视了其他两个人的存在，然后他看到了挂在帐边的一把宝剑，不由得道：“那把剑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便站了起来，走过去直接将剑取了下来。

“这是我新得的一把剑！”楚奇连忙道：“名唤青锋，便得自明州之战！”

我蓦然一怔，青锋，正是叶天问的佩剑，心下里不由得一阵激动。记得刘错曾说过，叶天问是被韩光虎一剑射中要害，抢回营去没多时便死了，他的坐骑与兵器都是在那个混乱的时候丢掉的，却没有想到会在楚奇的帐中出现。

宇文商已经拔出了剑，剑身还未全出，便让大家可以感到一股寒气由剑销中散发出来，渐渐地扩散，令人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我看到蓝色的光在我的眼前一晃，那剑已然呛啷啷的一声划过了静寂的半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好剑！”几乎是异口同声，宇文商与郑宝喊了出来。

我的心头却在乱跳，这剑我太熟悉了，长有三尺，宽有三寸二分，两边开刃，剑脊是带着血槽的两条楞，在剑尖处两道棱合在一起，汇成一个尖刺般的三角形；这把剑很沉，比普通的剑要重上许多，也不知道是何种晶石打造，整个剑身呈青白色，尤其是两边的剑刃处，薄如纸，明如镜，可以吹毛两断，却又泛着蓝光，不会崩口。这把剑的剑柄处两边原来镶有两颗宝石，但是此时不知道为何却缺失了，在剑身上靠近剑柄处刻着剑的名字——青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