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官逼民反

日渐西斜，小毛神登上郭隆寺对面的山峰，钻进松林，隐起身形翘首眺望。

他在飞鹰山庄一住三日，已经完全康复，黎明时分，与阿芷洒泪而别。

阿芷得到消息，官兵将在初四、五发兵进剿飞鹰山庄，不能再住了。

山下的情景历历在目，大队官兵出没于殿堂僧舍之间，叱喝怒骂与哭叫之声隐约可闻。

“酒疯子要我来这一带结甚善缘，这里有什么善缘可结？”他纳闷不已。

官兵肆虐，司空见惯，大队官兵驻扎在寺院内，一定会灾情惨重。这种事随处可见，不足为奇，也无善缘可结，更无热闹可看，不如走休！

方欲长身，脚步声入耳，探头望去，吃了一惊。

数十名武士簇拥着草原之王，由峰顶快速下降，水晶宫总管巴尔巴木紧随其后，在十丈开外止步，众武士悄然散开警戒四方。

二名武士直奔胡混藏身的岩石，来到岩石前，向下一伏不动了。

岩石周围荆棘丛生，胡混藏在另一边，岩石并不高，只消登上石顶，或者向前三步，小毛神便无可遁形。

小毛神屏住呼吸，不敢少动，侧耳聆听。

只听草原之王说道：“为何还不动手？”

口音甚为熟谙，正是水晶宫中那位假皇帝的声音。

巴木巴尔躬身道：“回主公，达克玛呼图克图已经被官兵逼入绝境，寺中僧侣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只消有一粒火星，便会如火山一般爆发，请主公耐心等候……”

官兵驻扎寺中三四日，搜遍了每一座殿堂僧舍，窃走了大量金银器物，损毁了无数法器经卷，甚至在佛堂内外随地大小便。寺中僧俗群情激愤，已经到了临界状态，随时会像火山一般爆发。

草原之王忿忿地道：“这班混帐东西，竟敢玷污佛门净地，稍时，务必要将其悉数歼灭，以解吾心头之恨！”

巴木巴尔道：“主公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微臣已经布置妥当了……”

一位武士里急，悄然长身，伏身朝小毛神走来，想绕过岩石找地方小解。

胡混大吃一惊，一跃而起，一指点出。

武士十分机警，眼角依稀觉察到有奇怪的物体在动，耳中也听到有隐约可闻的**声，反应出自本能，不假思索，一声低叱示警人向侧方疾窜。指风擦背而过，衣袍被划开了一道缝，危极险极千钧一发。

周围的武士反应更快，小毛神方自跃起，四武士已然扑到，将他围在岩石下。

小毛神扣住腰间的宝带，心中一动，松开手笑嘻嘻说：“各位，别动手，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你是何人？”一武士眼底嗓音喝问，官兵就在山下，惊动了官兵，麻烦多多。他见过小毛神，但未见过久买。

“不必多问，去见你家主子！”抬脚走出荆棘丛。

巴木巴尔飞掠而至，低喝：“什么人？”

“大总管，别来无恙？”小毛神继续往前走。

“你……你是小毛神？”大总管结结巴巴，吃惊不小，这声音太熟悉了。

“然也！”小毛神推开大总管，走到草原之王面前，躬身抱拳，怪声怪气地道：“草民胡混参见万岁爷！”

“闭嘴！”草原之王低叱：“你在跟踪我们？”

“草民比诸位先到一步，确切地说，是诸位在跟踪我。”胡混一边说话，一边仔细打量草原之王。

阿珊一再声称，草原之王绝非水晶宫中的假皇帝，而眼前的这位爷与英雄大会上的爷一般无二，毫无差别，巴木巴尔更是货真价实。

“你来干什么？”

“看热闹。”

“看这等会赔上性命的热闹？老弟一定是别有所谋。”草原之王语态平和，看不出敌意。

“真的是看热闹。”胡混据理力争：“儿时，常玩官兵捉贼的游戏，也时常憧憬着长大之后能够跃马杨威，驰骋沙场。在下从未见过沙场是何情景，前几日，看到大队官兵朝这边开来，便尾随而来，没想到他们在欺压百姓，正打算离开，诸位便来了。王爷是不是要和他们开仗？”

“儿时游戏，老弟是扮官兵，还是扮贼？”草原之王避而不答。

“当然是扮官兵。”

草原之王笑呵呵道：“儿时扮官兵，长大之后居然成了贼，老弟作何感想？”

“王爷是否也玩过官兵做贼的游戏？”小毛神不答反问。

王爷双目微眯，仰望晴空，仿佛在回忆儿时的快乐时光，幽幽地说：“儿时，无论尊卑贵贱，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梦，而每个男孩子，都会无一例外地憧憬成为叱咤风云的英雄……”

胡混道：“王爷是否梦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贼……”

“大胆！”巴木巴尔沉叱：“你敢对大台吉胡言乱语，活腻了不成？”

“难道不是？”胡混嬉皮笑脸夷然无惧：“此时此刻，在下是小贼，你家王爷是大贼。当然，他若成了事，便会顺理成章地登上王侯之位。”

巴木巴尔怒形于色，便要出手。草原之王摆摆掌，和颜悦色地问：“以老弟之见，本台吉日后是贼是侯？”

“这个……这等大事，草民不懂，不过，江湖是非成败，如日升月落，消起不定，浮沉世事，今日未成定局，他日也殊难逆料……”

胡混不敢直言不讳。

忠言逆耳，世间最难听的是老实话，没有人爱听。孔夫子说闻过则喜，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如果小毛驴做错了事，你抽它几鞭，疾言厉色呵斥它，它一定会掉过屁股踢你几脚，你若抚摩它，用甜言蜜语夸赞它，它一定会亲你吻你，撅起尾巴“嗷嗷”叫。人是万物之灵，毛驴如斯，人更如斯。

若对草原之王说他败局已定，便是草原之王不恼，他身边的人也会拔刀相向。

“你很会说话。”草原之王赞许地笑，显然不希望他信口开河：“老弟能从年羹尧的刀下逃出生天，可喜可贺。”

“在下是自作自受。”小毛神自怨自艾：“我放走了常老儿，王爷一定恨我入骨。”

“不然！”草原之王摆摆掌：“我与常寿私交甚笃，不忍加害于他，再者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所以我放他走了。”

“但他却成为你的阶下囚。”

“这是他不知自爱，在途中纵兵扰民，激起民变，导致了全军覆没。”

“在下却听说，一切皆是王爷暗中主使。”

“这是意料中的事。”草原之王鞭指山下说：“譬如眼前，倘若黄喜林继续纵兵行凶，十之八九将会激起一场新的民变。即便我毫不知情，即便我和我的属下没有一人在场，这笔帐也会记在本台吉头上。”

胡混对他的辩解将信将疑，说道：“二十里外个小村庄，大年夜，一股官兵闯入村中驻扎了一宿，结果是十室九空。二十九户人家，有二十七户赖以养命的粮食颗粒不存，家畜被宰杀殆尽，大年初一便弃家逃荒去了。更可恨的是，村中四十岁以下的女人，全被糟蹋了，连八九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你所说的官兵，可是山下的这一股？”

“不知道。”

“一定是！”草原之王满面怒容：“据我所知，五天前，老弟被人救出，黄喜林率兵追赶，来到此地之后便不曾回城，一定是这班畜生干的好事！”

“王爷是有所为而来？”

“不错！”草原之王直认不讳：“交战双方都在寻找战机，黄喜林初一进驻此地，本台吉初二便得到了消息。年羹尧以为本台吉已经溃不成军，这里是他的大后方，本台吉绝对不敢冒险东进。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本台吉要出其不意，在此创造奇迹，一举扭转乾坤！”

胡混听得怵然心惊，不是为官兵的命运担忧，而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草原之王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下一步便是杀人灭口，这是枭雄豪霸惯用的伎俩。

他按住宝带，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草原之王瞥到他腰间的宝带，眼中精芒乍现乍隐，淡淡一笑，说道：“老弟不必惊慌，你我皆是年羹尧必杀之人，我若杀了你，岂不正中了年羹尧下怀？”

胡混犹不放心，问道：“在下多次坏你大事，又放走了常老儿，王爷真的不恨我？”

草原之王摆摆掌，大度地说：“往者已矣，便是将你杀了，亦难挽回。常老儿的死活，更无关宏旨，何况他回城之后，便被年羹尧投入大牢生不如死。为何不见你的同伴？”

“就在附近。”胡混四面一指虚张声势。他曾在途中遇到天真，同伴们一定会闻讯赶来，但不会太快。”

“若无他事，在下告辞！”他试探地说，暗提真气准备逃命。

“老弟随时可以离开。”草原之王毫无动手之意：“但有言在先，不得泄露天机，不得横加插手，否则，你知道后果……”

忽闻巴木巴尔低叫：“动手了！”

流血事件发生在大经堂内。

大经堂是**寺诵经礼佛的重要场所，供奉着我佛如来的丈二金身以及不计其数的各种佛像，珍藏着大量佛典经卷。

官兵驻扎数日，搜遍了全寺，窃走了大量金银器，兀自不肯退走，将目光瞄向了奇珍异宝，瞄向了我佛莲花座上的宝石。

佛座上镶嵌了大量珠宝，尤其是正面的九颗红宝石，颗颗大如鸽卵价值连城，光彩夺目动人心弦。军爷们早就垂涎欲滴，无如主人看得太紧，始终没有机会下手。

这日，十名多军爷再次闯入大经堂伺机下手，数十名**分布四方，数十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位军爷的一举一动，除非将**们全部驱逐，否则没有任何机会。

军爷们怒极恨极，无可奈何。

终于，机会来了。

一位军爷里急，撩袍褪裤，冲着佛祖的莲花座打开了龙头。

“施主，使不得！”一位年轻**大惊失色，怒火中烧上前阻拦。

“滚！”军爷反手一拳，砸在**鼻梁之上，登时鲜血长流。

**眼前发黑，惨叫一声，掩面往下蹲。军爷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飞起一脚，踢在**的下颚。

**仰面飞起向后飞，“砰”地一声，撞在大柱之上，重重摔落，已然七窍流血，有气出没气入，蹬蹬腿呜呼哀哉已矣。

“杀人啦！”众僧惊叫着往前抢，杀人者被扭住了双臂。

寺中僧侣，大半皆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到同伴死于非命，如何按耐得住，几人扑上前去拳脚相加，将行凶者打倒在地。

“反了！反了！杀无赦！”一位校尉拔刀高叫。

众卒闻声而动，如狼似虎扑上，挥刀狠杀，下手决不容情，霎时被砍翻了七八个。

“杀人啦！杀人啦……”众僧惊叫着抱头鼠窜，逃向殿外。

“动手！”校尉低喝，一刀砍在佛座之上。

众卒蜂拥而上，挥刀乱砍，你争我抢乱得一团糟。

呼叫声惊动了全寺，霎时红影疾闪，全寺**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

“什么事？”主持拦住逃窜的僧人沉喝。

“官兵在大经堂杀人……”僧人七嘴八舌。

“住持，他们正在毁损佛像，抢劫珠宝……”一位中年僧人飞奔而至：“我们的人被杀了十几个……”

“打死他们！”一群年轻僧人扑入大经堂。

“打死他们！”数百僧人怒吼着潮水般涌向大经堂。

情势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八千僧侣犹如火药触到了火星，蓦然爆发了，呐喊如雷，扑向各处的官兵，拳脚棍棒刀斧石块，雨点般朝官兵身上落去。

寺周的杂役人伕亦闻声而动，从四面八方向寺内飞赶。

亦有不少人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去，将消息向四面八方飞传。日落之时，官兵在郭隆寺内杀人，激起民变的消息传遍三岭十寨。

变生肘腋，黄喜林措手不及，两个神机营已然伤亡近半，余者被困在三处僧院内，凭借火器之利负隅顽抗。

年羹尧的卫队皆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无一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