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手足相逢

山下的河叫倒淌河，其实是一条小小溪流。

天下的河水皆向东流，唯有倒淌河的水由东北方向流入西南方的西海湖，故称倒淌河。河畔水草丰美，过往行旅常在此处歇马打尖。

贺姓青年所言不差，八兄弟逃奔终日，的确人困马乏，迫切需要歇息了。

来到倒淌河畔，追兵落在十里开外，拉乃合让决定，在此歇马打尖，倘若被追兵赶上，索性杀杀他们的威风再走。

异兽獓因的脚程极快，耐力之强，更是超乎想象，三天不吃不喝，依然可以行走如飞。因此，胡混留在半山把风，免得措手不及。

歇息小半个时辰，马儿喝足了水，正在道旁吃草，胡混的叫声遥遥传来。不是预定的警啸，而是充满惊恐的喊叫。

绿豆芽惊跳而起，讶然道：“咦！这家伙怎么啦？像被鬼撵着似的，为何不发啸示警？”

“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故，准备动身！”拉乃合让吩咐道。

“二哥来了。”杨威道。

雪儿的身影出现在半坡，接着离开盘山山道，顺着山坡直冲下来，非常危险的动作。

日月山虽然不甚陡峭，但马匹下山绝对不能顺着山坡直冲而下，那会收势不住滚下山来栽断脖子。

“二哥，你鬼叫什么？”绿豆芽冲着驰近的胡混喊叫：“出了什么事？”

胡混跳下鞍背，将缰绳丢给绿豆芽，道：“少废话，快去给它饮水！把我的水囊也灌满！”

拉乃合让道：“二弟，你满脸喜色，不像有甚祸事。”

“是有喜事。”胡混满面笑容：“大哥，他们马上就到，快给我一块干粮。”

“什么喜事？”杨威递上一块锅盔。

“天机不可泄漏！”胡混接过干粮咬了一大口。

一刻之后，山道上出现了人马的身影，胡混蹿上坐骑，压低嗓门说：“诸位，快上马，显得越惊慌越好，但也不可逃得太快，走！”

众兄弟纷纷上马，惊慌失措向西逃。

同一瞬间，阿拉哈也看到了仓皇逃窜的人影。逃亡者的速度并不快，显然马力尚未恢复，这使他信心大增。他一马当先冲下山，率众急赶，相距仅有二里多地，天黑之前有希望赶上。

暮色苍茫，逃亡者的速度越来越慢，相距仅有里许，马儿的嘶鸣声清晰可闻。

“弟兄们，鼓一把劲，捉到小毛神和拉乃合让，四千两银子就到手啦！”阿拉哈不断地催促鼓励同伴们。

暮色四合，天地一片昏暗，双方相距仅有半里，伸手可及。黑暗中传来惊慌的催促声和鞭打马儿的声响。一切迹象表明，逃亡者已经穷途末路，而追兵也已是强弩之末。坐骑追袭整整一日，已经精疲力竭，任你如何抽打，也跑不动啦，五六骑远远地落在数里之外。

“下马追！”阿拉哈跳下马背，施展轻功急追，众骑士弃马相随，在西海湖畔展开了追逐。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到廿余丈，赶上去速战速决，一鼓作气砍下脑袋打道回府，便可名利双收。

良驹的全速冲刺距离，仅有三五里，中等速度，可远及二十里外，之后便后继无力了。

三五里之内，轻功绝难与健马抗衡。两条腿的人，全速冲刺的距离，绝难超过二里。二里之外便体力耗尽，摇摇欲坠了。

只有功至化境，或者天生异禀的人，才能长途快速奔跑，但也绝难超过十里。

阿拉哈只是一位黄巾武士，论内功修为，甚至比几位年轻的下属稍逊一筹。接近到十余丈，便呼吸不稳脸上见汗，功力不济了。

“尕毛神，站住！”他收住身形，气喘吁吁地叫。

“这位大哥，放我一马。”黑暗中传来小毛神哀求声。

“哎呀！二哥，我的马不行了，如何是好？”一个惊慌的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说：“我的马也不行了……”

“二弟，你们走，我来阻挡追兵！”这是拉乃合让的声音。

小毛神高叫：“大哥，他们人多势众，多加小心。诸位，马不要了，快走！”

“追上去！”

四千两银子近在眼前，阿拉哈突然凭空曾添了几分气力。他长吸一口气，强提真力奋力追赶。

一条高大的黑影当道而立，是拉乃合让。他的身后，几条隐约可见的人影正在仓皇逃窜。只听拉乃合让道：“诸位，无怨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这是明显的示弱，阿拉哈定心中大定，他放慢脚步，一边紧急调息恢复功力，一边徐徐接近。同伴们个个气喘吁吁，仓促交手后果难测，至少需要恢复四成功力才能动手。

他在三丈外止步，客气地说道：“久闻拉乃合让如何英雄了得，在下不甘妄自菲薄，愿意向大侠讨教几招，请大侠不吝赐教。”

“哈哈！只怕你会失望，老兄。”拉乃合让后退了几步，依然在示弱：“我不是什么大侠，而是一个普通猎人，干了几件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便被江湖朋友说得天花乱坠。论武功，只会几招自创的三脚猫把式，对付豺狼虎豹勉强可以保命，对付武功高手，我那几招把式不堪一击。”

阿拉哈道：“扎木苏的手下却说你是一个绝世高手。”

“那是他们胡说，你知道王爷在途中埋伏了多少人马？不算附近的乡民，足有二千多人，沿途不择手段地狙击拦截，怎么受得了？他们想找个替罪羊，竟然把我和小毛神推到了风口上，真是岂有此理！”

说话间，阿拉哈的功力恢复了四成。他拔出长刀，说道：“大台吉颁下格杀令，无论何时何地，一旦遇到二位，就地格杀。在下身不由己，还请见谅。各位，速去捉拿尕毛神！”

“遵命！”贺姓青年带领二名青年拔腿便追，众武士亦四散开来扑向远处的黑影。他们尚有十九个人，以二敌一，占有绝对优势

拉乃合让长矛一横便要拦截，阿拉哈飞身抢进，招发“金刃劈风”横砍竖劈，连劈三刀。

“铮铮铮！”三声震鸣，拉乃合让连接三刀，退了三步。

“草原雄鹰，不过尔尔！”阿拉哈试出对手的功力十分平常，心中仅存的戒意完全消失，跟踪疾进，再来一式“力劈华山”豪勇地进击。

拉乃合让长矛“举火燎天”，格开来刀，招发“乌龙绞海”还击。

阿拉哈“画地为牢”封架，封住了，“挣”然一声，长矛荡开。阿拉哈“哈哈”大笑，挥刀疾进。拉乃合让惊叫着往后退，手忙脚乱地封架，东躲西藏，闪避源源不绝的攻击。

众武士两人一组，分头追杀拉乃合让的同伴。

贺姓青年带着二名同伴飞身扑出，高叫：“诸位，分头追，尕毛神是我的！”

左前方传来小毛神的叫声：“你这家伙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有种便与我单打独斗！”

“有何不可！”贺姓青年循声扑上。

夜色中现出一条矮小的身影，贺姓青年脚下一慢，低道：“这里不行，再跑远一些。”

矮小的身影转身便跑，贺姓青年大喊大叫，穷途追不舍。

追出里许，贺姓青年低叫：“站住，别跑了。”

小毛神收脚站住，回过身来，黑暗中，现出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和白亮亮牙齿。

“你笑什么？”贺姓青年在他面前止步。

小毛神道：“就这几步路，你便上气不接下气，怎么练的？”

“少贫嘴！我是贺岚，你是何人？”

“哥哥！”小毛神扑入他怀中泣不成声：“我是你弟弟贺宏……”

这位青年，便是胡混寻找数载，自幼失散的同袍手足贺岚。

“你这小顽皮！上一回我就认出是你……”贺岚拍着弟弟的后背，留流着眼泪“呵呵”笑。

“那你为何不来找我？”小毛神依偎在兄长的怀中撒娇。

乃兄道：“那里有我的几位朋友，都是自幼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回头对二位同伴道：“二位，这位便是我的亲兄弟，草原上臭名昭著的混世毛神吃八方，哈哈！”

“恭喜二位骨肉重逢！”两位年轻人上前见礼：“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二同伴一个叫邢天，一个叫冯卓，皆是血案的受害者，与贺岚亲如手足的兄弟。

贺岚道：“他们从小就和我在一起，亲如手足，还有几位正在和你的同伴捉迷藏，日后再为你引荐。”

“小弟见过二位哥哥。”小毛神忙不迭地还礼：“二位哥哥丰神如玉，人才一表，小弟好生倾慕。”

乃兄笑道：“你这小淘气，倒会拍马屁。”

不远处传来兵刃叩击之声，小毛神忙道：“哎呀，可别伤者自家人。”

乃兄道：“放心，我吩咐过了，不会伤着你的朋友。”

小毛神道：“我不是怕你的朋友伤着我的朋友，而是怕我的朋友伤着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就如此不济？”乃兄的语气中隐含不快。

小毛神道：“不是我吹牛，真要动起手来，你们这些人不够我大哥填牙缝。”

这话太狂妄，邢天和冯卓年轻气傲，闻言冷哂不已。只听邢天接言道：“草原雄鹰名动草原，有机会，在下到要讨教几招。”

冯卓道：“在下亦有此意，希望不是虚有其名。”

贺岚听出二人心中不快，忙道：“二位别听他胡说，这小子自幼油嘴滑舌，说话不着边际。”

小毛神道：“小弟说来玩玩，二位哥哥大人不计小人过，恕罪！恕罪！”

邢天道：“岂敢岂敢，你的朋友都是什么人？”

“除了我大哥拉乃合让，都是血案的受害者。二位哥哥，小弟要和家兄说说话，请二位弄出点动静来，免得你家头领起疑心。”

贺岚道：“哎呀！还是你小子心细。二位快比划比划，动静越大越好……”

仲夏夜的草原，天气分外明净，满天星斗，宛如一粒粒宝石，镶嵌在幽深的天幕上，望之令人生出无限遐思。

西海湖畔的草地上，拚斗在继续。

阿拉哈使出了全力，拉乃合让被他迫的团团乱转岌岌可危，但却每每于间不容发间化腐朽为神奇转危为安。

另几处斗场也打得有声有色，每一处都是单打独斗，在旁掠阵的青年个个袖手旁观，他们都是贺岚的兄弟，早已得到了贺岚的暗示，不仅不会插手倚多胜少，必要时，还会出手相助。

追随阿拉哈追赶到此地的武士，都是一流高手，论真才实学，杨威和绿豆芽等人，较之对手毫不逊色，加上诱敌深入，以逸待劳，功力上占了不少便宜，动起手来便游刃有余。不过，时机未到，他们并不打算马上克敌制胜，始终保持着的均势力敌，甚至略处下风的态势。

小毛神与乃兄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互诉衷肠。不远处，邢天与冯卓斗得甚为激烈，兵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远远听去，直如真在厮杀一般。

贺岚不容置辩地说：“草原之王和官府都在缉拿你，留在草原上随时有性命之忧。你给我马上回家去侍奉母亲，不许再在草原上鬼混。”

“我不能走。”小毛神拒绝离开：“娘要我留在草原上报恩，还有爹也未找到。酒袋**说了，我若走了，就再也见不到父兄了。如今，你找到了，爹还未找到，我要留下来找爹。”

“什么酒袋**？”

“一位世外高人，能找到灵药救了娘和我的性命，全赖他的指点，听他的没有错。哥哥，娘想你都想疯了，你回去吧，我留下来找爹。”

“弟弟，我也很想娘亲，可我不能走。”贺岚叹息道：“我有数十名自幼生死与共的兄弟失散在各处，我们分手前曾对天盟誓，将来一定要团聚在一起，同心协力设法返回故乡。我已经找到了十余人，还有二十余人没有下落，我不能背信弃义独自离开。我相信，他们也在找我。”

小毛神道：“我也舍不得离开我的朋友。是了！哥哥，有朋友告诉我，满清皇帝下了密旨，诏令各地府县，发现血案的幸存者，就地格杀……”

这是马二爷命阿布都转告的消息，二爷在府衙中有朋友，应该可靠。

“你说什么？”贺岚没听懂。

胡混道：“半载前，小弟无意中救了一百多名兄弟姐妹，并送他们踏上了回乡的路，结果，反而害了他们，这里有五名兄弟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没有能够回到家乡，而被流放到宁古塔，当什么披发奴，途中逃了回来。据说，这群兄弟姐妹，已有一半生死不明。转告你的兄弟们，将来即便要回乡，也千万不可令官府知道，更不可泄露身份，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家人。”

“为什么这样？”贺岚骇然。

胡混道：“在官府眼中，我们自幼从贼，养成了贼性，终身贼性难改，一旦放任自流，将会遗祸天下。在他们眼中，我们不是普普通通的蟊贼，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而是会危及江山社稷的反贼。我们八个，就是大逆不道，罪当灭族的逆匪逃犯。你们一旦泄露了身份，也将沦为江湖亡命有家难投。”

“这……难道我辈真要终身亡命江湖不成？”贺岚惊得手足无措：“我们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