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似虚似幻

大通山属于祁连山脉，山中沟壑纵横，山高林密，人迹罕至。

胡混纵马飞驰，直到午后，果然看到异峰矗立，峰顶冠玉，直插云表，峰下沟壑幽深，古林莽莽，茂密幽邃，阴森森鬼气冲天。

他在山外下马，将坐骑寄存在牧人家，只身奔到奇峰下，踏入了大峡谷。

一条羊肠小道隐约可见，曲折蜿蜒，伸向林深不知处。

深入数里，林海莽莽，遮天蔽日，幽森阴暗难辨东西。四周皆是数搂粗的古松巨木，树下荆棘丛生密不透风，兽吼之声时远时近，不绝于耳。

他越走越心惊，也暗暗追悔不已，心想与那位**素不相识，只凭他一句话，便乱闯一气，真是昏了头。

提心吊胆，患得患失，不知不觉，深入十余里。蓦地脚下一绊人向前栽，双掌落地的刹那，看到脚下有一道绳索，头顶也有动静。心中电光石火一闪，双脚一屈登在树干上，身形蓦然平平激射而出，射出五七丈身形翻转，背下面上再向前平射。

一张大网自天而降，网缘落在脚前，再迟半步，小毛神便会变为网中之鱼。

他摩摩后脑，惊魂初定，喜上眉梢。既然有机关，谷中必定有人，而且是极为紧要之地。

他砍下一根杂木棍，小心翼翼地拨林而进。

进入二三里，荆棘渐稀，有动静了，“咯吧”一声，传来踩断枯枝的声音，接着，树隙中人影一闪即逝。

疾扑过去，扑了一空，枝叶晃动声隐约可闻。

悄然掩进半里，两壁夹合，峭壁森立迎面扼守阻道，去路已绝。目光四扫，左前方树丛中，隐约露出一座岩洞，洞前枝断叶落，痕迹尚新，有人刚刚走过。

岩洞深约半里，洞尽处出现一座绝谷，谷中茅舍连绵，巨大的茅棚内，炉火腾腾，“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百余余名工匠正自挥汗如雨，打造刀枪剑戟，斧钺盔甲。一队队蒙古武士，穿梭游弋，戒备森严。

犬吠声震耳，山崖下突然窜出一群巨獒，疾扑而来。

胡混怵然变色，暗叫：“糟糕！又捅马蜂窝了……”返身便走。

“什么人！”有人厉叫：“有奸细！捉奸细……”

刹时啸声震天，警锣急鸣，廿余武士扑入洞内，狂追而来。

胡混亡魂皆冒，窜出洞外，苦也！林中刀光闪烁，人影幢幢，退路已绝。

两军相逢勇者胜，小毛神一声虎吼，挥棍扑入林中。

二名武士挥刀扑出，左右一分，刀虹疾闪，“天外惊魂”自左而右斜劈而下，刀风呼呼，声势惊人。

另一武士“风扫落叶”刀奔下盘，火杂杂势如狂风，连人带刀贴地旋到，配合精确，妙到毫颠。

“去你的！”小毛神沉叱，身形一闪，躲过来刀，一棍挥出，人向前窜。

“噗”一声，木棍扫中贴地攻击者的小腿，那位仁兄“啊呀”一声惊跳而起，又“噗通”摔倒，抱腿狂叫：“佛祖！我的腿……”

“尕娃，留下！”二汉恶狠狠扑出，挥刀便砍。

追兵已经入林，胡混不敢恋战，一指点出斜里窜走，窜入密林落荒而走。林木太密，荆棘阻道，巨木横拦，无法施展轻功，想快也快不了，左避右闪盲目乱闯。

糟了！忙中出错，走错了路。眼前林木不甚茂密，但却错落有致，夹杂着怪石木桩，极似一座奇门怪阵。他对九宫八卦之类一窍不通，摸索半晌，越走越觉得黑天昏地不辨东西，困住了。

他停住脚步张皇四顾，但觉天地一色云遮雾罩，身周巨木插天，怪崖矗立，脚下怪物依稀，吞云吐雾，蠢蠢欲动。

蓦闻“唏溜溜”一声怪鸣，继尔碗大的碧光四面飞舞，“呜呜咽咽”怪声四起，黑雾中伸出无数碗口粗的黑色怪尾缠向腰腿颈脖，无数血盆大口争先恐后迎头咬下。

他惊得浑身发冷，“啊呀”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唐小蝶，暗暗叹息：“奶奶个熊，这就是不学无术的后果……”

在水晶宫中，唐小蝶曾想传授他奇门遁甲之术，但却被他拒绝了，此时追悔莫及。

他知道一切都是幻觉，人力无法抗拒。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乱闯一气，必将越陷越深，唯一的良策便是闭上眼睛，抱守元一静观其变。

久久，怪声渐息，风雷乍起，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一时俱下，震耳欲聋。蓦闻有人惊恐欲绝地高叫：“山洪下来啦……”

但见浊浪滔天，滚滚而来，霎时沟壑溢满，八方泛滥，吞没了草木山川，吞没了世间万物，水天一色，浊浪滚滚，人畜在惊涛骇浪随波逐流，死尸堆积如山，仿佛回到了洪荒时代。

小毛神全身颤抖，紧闭双目伫立不动。

风息雨止，艳阳高照，波涛**，世间万物都消失了，看不到山川，看不到房屋，看不到人畜，普天之下一片**，看不到一个活物。

“末日来临了，完了……”他暗暗叹息。

遥远的天际传来清脆曼妙的歌声，继尔出现一叶轻舟，操舟者是唐小蝶，又像阿巧，又好像是四云。

轻舟渐渐驶近，唐小蝶玉臂轻舒，举掌相招，温柔地呼唤：“老公，上船来，我们回家……”

“姐姐，你我无缘，小弟已经放下了……”他暗暗叹息，暗暗摇首。

景物一变，阿巧伫立船首，怒喝：“臭毛神，赔我二宝！”

“二宝已经物归原主，这是你说的……”他在心中争辩。

景物再变，有人高叫：“他在这里，揍他！”四条倩影如狼似虎扑上，拳脚相加。

“不许打他，滚开！”有人尖叫，一声鞭响，四云抱头鼠窜。

景物变幻，仿佛回到了毛神谷，丑丫头阿芷挥鞭扑上，劈头盖脑，疯狂地抽打，打得他满地乱滚。

“不要打我……”他抱头颤声哀叫。

蓦然一个巨浪卷过，眼前白茫茫空无一物，雾霭中伸出一只脚，到了他的身后，一只手掌徐徐伸向他的右肩，指尖触到了衣袍。

脚下布满枯枝败叶，细微的断裂声传入耳际，他全身一机灵，一声沉叱扭身便抓，抓住了，是一只手腕，他大吼一声扭身便摔。

“啊呀！”半空中有人惊叫，接着传来重物坠地的轰然大震。

睁目望去，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仰面朝天摔在灌木丛中，正在往起爬。

胡混不遑理他，感觉中身后仍然有人欺进，大旋身“回风拂柳”一棍挥出，再招化“穿针引线”疾点而出。身处危境，他不由自主地施出了天绝三式第二式“天理不容”。

天绝三式千变万化，不拘一格神妙无方，“回风拂柳”与“穿针引线”皆是变化之一。

偷袭者是一位中年武士，身高八尺人高马大，神态威猛，铜铃巨眼精芒湛湛，同伴刚刚被甩飞，他的巨灵之掌便伸到了胡混颈脖后，还想生擒。

木棍挟风雷而至，武士沉掌急退，木棍蓦然变扫为点，直指七坎大穴。武士大吃一惊，身形疾闪左右躲避，棍头如同长了眼睛，有如附骨之蛆，在胸前三寸避之不开。

二位武士乃是护阵者，对阵中地形极为熟悉，高大武士退了五步，退到一颗大树下，忽然左跃再向右闪，闪到树后，长刀出鞘从树右扑出。

算计得不错，仍然棋差一着，刚刚跃出，颈根挨了重重一击，“嗯”了一声靠住树干向下滑倒，倒下便不醒人事啦！

“奇怪，他怎么会……”摔飞的青年爬起身来，**掌腕满脸困惑。

胡混到了，棍指青年沉喝：“拔刀！”

青年道：“在下不喜欢流血，咱们拳脚上见真章。”

“有何不可？”胡混豪勇地叫，抛下木棍扑上。

二人搭上手，各展绝学展开空前猛烈的快攻，拳影如山人影如电，人影疾进疾退急剧闪动，枯枝败叶掌劲罡风漫天飞舞疾旋，拳掌着肉的怪响不绝于耳。

换了十余个照面，双方都打出了真火，蓦地三声怪响传出，人影乍分，吸口气三吐纳，虎吼一声同时抢进。

初时，胡混以五招盗来之技揉和家传散手与家传拳法迎敌。素味生平，他不愿伤人，因此，只用了四成真力，也没有施展天绝三式克敌制胜。

青年则施出了八成真力，以奇功秘学展开攻击。

十招之后，罡风渐息，拳掌着肉的怪响愈来愈稀，双方不约而同地散去内家真力，相距三步，比比划划，隔空拆解对方的招式。

比划良久，双方同时收式，异口同声地问：“你的武功从何学来？”

“得自家传。”二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请接我这一招！”青年双臂半张如抱篓，双脚左前右后跟步欺进。

这种身法很平常，乃是初学者必习之法，不足为奇，奇在半张的双臂，简直是开门揖盗，亮开门户要害予敌以可乘之机，很奇特，也很诡异。倘若以为对方要以“金鼓齐鸣”进击而贸然抢入，那落后半步的右腿，保证会踢破你的肚皮。

胡混眉梢一扬，左掌易爪向下虚抓护腹，右掌掌缘向外左右微摆蓄势以待，也以跟步欺进。

青年面现异色，收住身形，道：“再接我一招！”

门户一变，左膝前提金鸡独立，左掌护腹，掌缘下切，右臂侧举肘微屈，五指撮拢呈勾手，从左至右，从上而下，虚空连啄，左掌蓦然易掌为拳，一式冲天炮猛然击出，奇快绝伦。

胡混神情激动，原地不动，身如风摆荷叶，垂柳迎风，左右连闪，左掌倏然化爪上下疾叨，右掌亦呈勾手虚空连啄，突然收式左侧身抬肘疾撞。

青年见状，后退几步，仰面望天，似乎在回忆一件十分遥远的往事。

胡混亦收式后退，颤声问道：“请问兄台贵姓？”

“在下姓贺。”青年语音喑哑：“请问……”

蓦闻有人高叫：“奸细在阵内，捉奸细……”

枝叶乱晃，脚步声震耳，迅速接近。

青年脸色一变，一指侧方急急说道：“向东走，逢木向右，逢石向左，遇水退三进五，快走！”转身便走。

胡混急道：“我叫贺宏，人称小毛神，江湖上一问便知。”

青年挥挥掌晃身而没，小毛神亦闪身窜入密林形影俱杳。

* * * * * *

阿宝负伤已经六日，即是说，她只有一天多的寿限了。

绿豆芽于次日午后赶回了岩洞，服药之后，她不再发寒热，脸上的黑气亦不再加重，精神却越来越不济，时觉眼前发黑，头脑眩晕，意识也随之模糊不清。她知道，绿豆芽带来的丸药只能维持一二日，毒气一旦攻入心脉，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

官兵退去了一半，但却调集了大批民壮进山搜捕。这些民壮大多是本地人，熟悉地形，迫得三人一退再退，无处藏身。

第七日清晨，官兵尚未出动，绿豆芽猎得一头雄麝，将一颗麝香交给拉乃合让，道：“二哥，据说这玩意儿能解毒，给她敷上试试。”

拉乃合让不谙医道，担心弄巧成拙，犹豫不决。

阿宝睁开眼睛，凄然一笑，说道：“大哥，死马当作活马医，试吧。”

拉乃合让叹了口气，剥开麝香，倾出一半，调成糊状物敷在阿宝胸前掌印上，霎时药香满洞沁人心脾。

麝香性温，功能通窍避秽，搜风驱邪，消肿止痛，对痈疽疮肿，跌扑损伤卓有奇效。阿宝之伤，重在掌毒而非掌伤，以香膏敷之，虽不对症，但也不无裨益。

药香入鼻，阿宝神志大清，感激地说：“大哥，是我拖累你了。”

拉乃合让替她掩住衣袍，和声道“又说傻话了，我要是丢下你不管，还算是人吗？你又用这种眼光看我，这是佛爷的恩典，不是我。”

说话间，绿豆芽将猎物开剥完毕，拎着麝肉走进洞来，说道：“二哥，官兵该搜山了，你来烤肉，我去外边看着。”说罢走了。

拉乃合让烤熟兽肉，割下一块递给姑娘，说道：“我烤的不好，又没有盐巴。”

姑娘心口发堵毫无食欲，但不忍拂其盛意，接过兽肉问道：“官兵还没有退？”

“退了一些。”拉乃合让回答：“留下的都是武功高手，搜索术极为高明，咱们一退再退……唉！都怪我不好。”

姑娘道：“谁也不怪，只怪官兵惨无人道。”

他道：“再遇上这种事，我会毫不犹豫地拔刀。”

姑娘眼中一亮，道：“你说得对！没有人愿意屈服在他们的淫威之下。也许，不久的将来，上天会惩罚这些恶魔。”

“谁敢？顶多像咱们一样，偷偷摸摸地杀几个，然后像老鼠一样躲进深山见不得天日。”他苦笑不已。

“假如有人号召四方，奋起反抗，你敢不敢参加？”她热烈地问。

他脸色一沉，道：“那会为草原上带来更大的灾难，我不希望发生这种惨剧。”

“你不敢？你胆怯？”

他正色道：“阿宝，现在不是格萨尔时代，朝廷也不是恶魔霍尔。中原幅员辽阔，兵多将广，而草原上人丁稀少，手无寸铁，马鞭和打狗棒能驱逐虎狼？结果不说你也明白。”

姑娘幽幽一叹，道：“凭此身手，居然胸无大志，良可叹也！”

他道“我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人物，而是一个普通牧人，只希望平平安安度过此生，无意做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偶尔作奸犯科，干几件没出息的勾当，但那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我的朋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是我做人的宗旨。”

“你太固执了。”姑娘淡然一笑，转换了话题：“只有一日夜了，我不甘心坐以待毙，塔尔寺的大**学就天人，胸罗万有，一定能为我解毒疗伤，咱们今夜闯出去，好吗？”

拉乃合让笑道：“我多次劝你闯出去，你都不肯，今日为何肯了？”

姑娘道：“我若这样死了，不仅对不住阿爸阿妈，也对不住你。”

拉乃合让看看姑娘，方欲开口，忽闻洞外传来一声轻啸，是绿豆芽发出的警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