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割袍断义

城中闹飞贼已非一日。胡混来到府城不久，便出现了，劫财劫色，先奸后杀，积案如山，搅的全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数日前，又潜入一家大户人家，**了一名新婚少妇与侍婢，盗去金银无算。捕快密探，以及马二爷的手下，明察暗访，四面设伏，一无所获。

眼线暗桩潜伏四方，张开大网守株待兔，等待飞贼入网。

接连三夜，城中出奇地平静。

第四夜，月黑风高，正是牛鬼蛇神作奸犯科的最佳时机。

夜渐深，一条黑影升上房脊，直奔正北，窜伏飞掠快逾闪电，身法极为高明。

小巷中，屋檐下，神秘的光亮闪烁不定，传向四面八方。

黑影掠到一幢大宅屋脊，停顿片刻，向下一伏消失了。

数十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扑到大宅下，飞身而上，守住了四面八方所有的退路，数条身影落下屋脊直奔后院。

宅院规模颇大，人称张家大宅。张家是府城富豪之一，据说前明时期出过一名进士，家大业大，而且有一位年方二八的美丽女儿，女儿的闺房就在后院。

美丽的女儿，加上万贯家财，正是贼人觊觎的目标。

进入宅院的是马云清与几位白道英雄，展开身法直奔闺房。

贼人已经潜入一刻时辰，足以毁掉一位姑娘的一生。

到了，闺楼的窗户有亮光透出。马云清心中一沉，拔身而起，落在廊下。

房门半掩，有灯光逸出。马云清心思缜密，惟恐闹出笑话，不敢贸然闯入，趋近前去，凑近门缝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矮小，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站在姑娘的床榻前，掀开了姑娘身上的衾被。

“贼子敢尔！”一声怒叱，剑虹如电。

马云清飞身扑入，剑发“飞虹戏日”攻上盘，疾刺飞贼后肩背。

飞贼反应超人，身躯一扭一掌反拍，拍偏来剑，踏进一步，左掌疾挥，食中二指如铁戟，疾点二爷的胸口七坎大穴。指尖发出的罡风劲气，真有贯壁穿墙的威力，可伤人于丈外，是一种可怕的指功，指一伸潜劲先发，十分霸道。

指劲临体的刹那，二爷斜拉马步身形半扭，指劲掠胸而过，余劲与胸前的裘袍**，有怪声与怪味发出，压力依然及体，胸前肌肤有重物擦过的感觉。

他一声冷叱，反剑拂出以牙还牙，施出了雷霆万钧的内家绝学，削向飞贼掌腕，一剑还一指两不相欠。

贼人不意他能在仓促之间行功反击，收指疾退，只退出一步，床榻挡住了退路。二爷跟进一步，“金豹露爪”疾抓而出，抓向贼人脸上的黑巾。

贼人反掌疾格，慢了刹那，黑巾被抓落，露出一张又黑又瘦，熟得不能再熟的瘦脸，是混世毛神吃八方胡混的脸，千真万确，绝不会看错。

二爷如遭雷击，全身剧烈一震，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这瞬间，群雄蜂拥而入。这班爷有不少人曾在马二爷府上见过小毛神，看到飞贼竟然是小毛神，也目瞪口呆怔住了，众目睽睽。

机不可失，小毛神蓦然斜窜而出，撞破后窗逃之夭夭，奇快绝伦。

* * * * *

猛烈的砸门声和呼叫声，将小毛神从梦中惊醒。

院门打开，马二爷率领群雄蜂拥而入，足有二三十人。

“老回回，干什么？扮强盗呀？”小毛神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大声责问，怨气冲天：“你这老家伙越活越年轻了，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扰人好梦，返老还童了是不是？岂有此理！”

“有事找你。”马二爷皮笑肉不笑，冲他点点头，抬脚向里闯，率领五六人闯进客厅，点亮烛火在桌边落座。

“什么事？说！”小毛神满面懊恼。半夜三更，好梦正酣，被人惊醒，有理由恼怒。

“城里闹飞贼……”

“听说过。”

“今夜又作案了……”

“干我何事？”毛神横眉怒目。

二爷道：“咱们一路追赶下来，飞贼逃进了西海客栈。”

“这倒奇了，你不去捉贼，反而气势汹汹地闯到我这里是何道理？是不是怀疑我窝藏了贼人？说！”小毛神吹胡子瞪眼，理直气壮，毫无破绽。

二爷毫不为之所动，沉声说：“咱们正是来捉贼的。”

“来我这里捉贼？”小毛神看看众人，触到一双双冷森愤怒的眼神，似有所悟，问道：“你怀疑是我窝藏了飞贼？”

马二爷不予理睬，对一位中年汉子道：“善大侠，捉贼捉脏，劳驾诸位搜一搜。”

“遵命！”善大侠率领众人闯进了卧室。

小毛神拍案而起，似乎要阻拦，又摇摇头，重新落座。

小院有七八间屋子，胡混住在上房，一明两暗。群雄一进院，便展开了搜查，鸡飞狗跳。

忽闻卧室内有人高叫：“搜到赃物了！”

马二爷满面怒容长身而起，善大侠拎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兴冲冲地奔出，将包袱放在了桌上。

“打开！”二爷挥掌下令。

善大侠打开了大包袱，众人眼前一亮，包内有一套夜行衣，其余全是金银珠宝，价值数万。小毛神面色茫然，不知所以。

小包内有几锭银子，几片金叶子，一只木匣，还有一面水晶镜、水晶三棱镜、几颗水晶球，几颗珠宝，无一不是世所罕见的珍宝。银子和金叶子是马二爷所赠，其他珍宝来历不明。

小毛神历来不名一文，突然间腰缠万贯，而且皆是稀世珍宝，不是 贼赃也是贼赃，人赃俱获，铁证如山，满身是口也说不清。

善大侠的手伸向木匣。

“不许动它！”胡混低吼。

善大侠冷笑一声，不予理睬。木匣被打开了，揭开羊绒，露出两只水晶瓶。小毛神身形一动便要抢夺，两支剑闪电般伸出，架在了颈旁。

善大侠拿起水晶瓶，打开瓶塞闻了闻。晶精之液无色无味，闻不出什么。他手腕一转便要往出倾倒。

异变倏生，两支剑蓦然崩飞，群雄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隔桌站立的小毛神神奇地出现在善大侠身边，劈手夺过水晶瓶，反手一掌挥出，急怒之中，用上了内家真力。

“噗！”一声，善大侠胸前中掌连退三步，口中一咸，喷出一口鲜血。

小毛神凶狠地说：“谁敢糟蹋一滴，我要他血溅五步！”

群雄刀剑出鞘便要出手，马二爷摆摆掌，说道：“诸位，且慢动手，马某有话要说。”

“我明白了。”胡混收起水晶瓶，将木匣藏在了怀中，沉声道：“人赃俱获，铁证如山，马大侠，祝贺你！”

马二爷道：“只要你能解释清楚，马某仍然认你是兄弟。”

“人赃俱获，解释什么？”小毛神一脸邪气。

马二爷脸色如铁，沉痛地道：“小毛神不谙武功，天下皆知。你若真的不会武功，马某宁愿相信你是无辜的，而你适才显露的一手，普通一流高手也难望其项背，此其一；迄今为止，已经接连发生了七桩惨案，皆是先奸后杀，既劫财又劫色。第三名受害者尚有一口气，临死前描述的贼人形态相貌与你完全相同。一刻前，马某与几位同道，在作案现场看到的也是你。如果只有马某一人，也许是老眼昏花没看清，但同时赶到现场的还有五位同道，五个人五双眼睛不会都看错。此其二；惨案总是随你而来，你一到，城里便会发生惨案，你一走，城里便会风平浪静，此其三；还有这夜行衣、这珍宝……够了！兄弟，俄再叫你一声兄弟，你要银子，十万八万尽管开口，老哥俄连眉头都不皱，要女人，城里的几家妓院，有的是美貌姑娘，为何要倒行逆施残害无辜？”

小毛神仰望屋顶，徐徐吐出一口气，一字一字说：“即是说，你已经认定我是飞贼了？”

“俄宁愿俄是飞贼。”马二爷痛苦地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兄弟！”门外传来痛苦的**，是拉乃合让与绿豆芽。二人已经到了多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胡混按住宝带，沉声说：“既然如此，诸位是要将我扭送官府领赏，还是为民除害就地格杀？”

“杀了他！”群雄怒吼。

马二爷垂首沉思片刻，说道：“小毛神劫财劫色，积案如山死有余辜，但他对马某有救命之恩，此时杀他，将会陷马某于不义。一命还一命，马某恳请诸位饶他一命，错过今日，马某与他势不两立！”

割下一幅袍角，摔在小毛神脸上，说道：“请你在日出之前离城，今后若敢踏入西宁一步，休怪马某心狠手辣！”转身走了。

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下次见面，鱼死网破！

善大侠**胸口咬牙切齿：“恶贼，你纵然逃到天涯海角，善某也不放过你！”也走了。群雄随之离去，霎时走尽。

拉乃合让倚在门边痛苦地责问：“兄弟，你怎能干这种事？”

绿豆芽踏进门槛，说道：“胡哥，小弟真的不愿意相信你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脚步声入耳，店家踉踉跄跄奔进房来，“噗通”一声跪在胡混面前，叩首道：“爷，官兵顷刻就到，若在小店捉住你，小店就别想再开了，请爷大慈大悲饶了小人，小人给你老人家叩头了……”

兵患甚于匪患，比洪水猛兽可怕百倍，倘若在店内拿住了采花大盗，西海客栈真的要关门大吉了。

便在此时，城中警锣齐鸣人声鼎沸，满城都在呼喊捉贼，继尔蹄声如雷，由远而近，官兵出动了。

“二位大侠是否要拿我见官？”胡混冷冷地问。

“兄弟，你快走吧……”拉乃合让捂住面孔转过身去。

绿豆芽含泪道：“胡哥，你走吧，回乡去吧……”

胡混看看桌上的珠宝，忽地面露笑容，笑嘻嘻道：“左右已经背了黑锅，本毛神索性就做个贼……”包起珠宝扎在背上，窜出门外，飞身跃上了屋脊。

“果然是飞贼……”店家倒吸口冷气，抓起铜锣“咣咣咣”猛敲，扯开喉咙高叫：“捉飞贼……”

满城皆是捉贼之声，满城皆是灯笼火把，四街亮如白，西大街更是人海如潮，呼喊之声震耳欲聋，东、南、北三方的人，全都向西街飞赶，全城的军民都出动了。胡混不得不改变初衷窜向东南，只要能逃出城去，便可去西关取回马匹。

“飞贼是混世毛神……他向西跑啦，捉住小毛神……”有人叫破了小毛神的身份，南北两街人影如潮，呼喊着“捉拿小毛神”涌向西街，城头的官兵也向西赶。

城中居民没有人知道小毛神是何方神圣，他轻而易举地混过南街，窜进小巷直插东南。

黑影乍现，小巷中忽然窜出一条黑影，跃上屋脊直奔正东，身法极为高明。胡混心中一动，随之跃上屋脊衔尾急追。

将至城下，黑影忽地折向正南，掠至城墙下，身形略顿，一式“白鹤冲天”跃上城头一闪即逝。

胡混接踵跃上城头，凝聚目力望去，只见黑影停顿片刻，飞身跃过护城河，直奔东南而去。奔出数里，忽地折向奔向西南。如此忽东忽西，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座破败的小寺庙前停住了身形。

小寺庙依山而筑，不知何时建造，亦不知寺名，山门和大殿业已坍塌，狐兔出没，鲜有人至，只有一间小厢房堪可遮风，破窗中有亮光逸出。

黑影掠至寺前，四面一扫，走到厢房门前，恭声轻道：“爷，睡了吗？小人回来了。”

屋内传出一声幽幽长叹：“唉！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正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无根飘零，有家难投，有国难奔，令人肝肠寸断，怎能入睡？进来吧！”

说的是汉语，语音稚嫩，语气悲凉孤寂哀怨，如诉如泣，悲泉共幽咽，塌然催肝肠，非命运坎坷之人无此语气。

黑影躬身应“是”，推开破扉闪身而入。灯光外泄的刹那，映出一张苍老疲惫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