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不白之冤

当日正午，拉乃合让与绿豆芽风尘仆仆，赶到了城西集市。

无尘谷的楼宇已经被群雄摧毁，仅存的几间小屋也破败不堪，夏季可以遮风挡雨，冬季不行，会冻死人。

阿敏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无尘谷，执意要修缮房屋恢复原貌。拉乃合让惟命是从，天真与绿豆芽自然也不反对。这就需要大量的砖木工匠，还有日用诸物也要加紧采购。

附近没有集镇，必须去府城才能办齐，因此，二人带着几位姑娘所有的首饰和仅有的几十两银子，赶到了西宁。

正赶上集日，集市上人头攒动，叫买叫卖热闹非凡，山货瓷器，木材砖瓦，牛羊杂货一应齐全。

二人挤出一身臭汗，来到一堆木材垛前。他们今日不打算谈生意，银子不够，想谈也谈不成。先打听行情，然后进城打听小毛神的下落。小家伙人缘广，朋友多，也许可以借到银子。

围着木材垛转了一圈，拉乃合让忽然转身，说道：“老人家，你已经跟踪我们很久了，要干什么？”

跟踪者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老汉，褐色的山羊胡乱糟糟，挂着几滴鼻涕口水，身上的老羊皮袄脏兮兮没有几根毛，也许已经穿了几代人了。

他用袖头擦了一把鼻涕，点头哈腰说：“俄叫穆老三，在牙行做事，二位一到，俄就看出是财神爷到了。二位爷要买什么格？老汉俄愿意效劳，绝不会使二位吃亏。”

牙行是集市上为买卖双方协调拉拢生意的行道，干这一行的人叫经纪人，也叫皮条客。这种人巧言令色两面三刀极为难缠，惹上了不拔你一把毛不会松手，所以名列三姑六婆口碑极差。

“你真是牙行的人？”绿豆芽怀疑地问。

穆老三四面一指，说：“二位随意找个人问问，都能为俄作证。”

话音方落，远处有人高叫：“穆老三，过来帮我选一副寿材！”

寿材也就是棺材板，木材垛后堆积如山。

“客官爷，老汉俄正忙着呢，你找马哈儿，他比俄更在行。”穆老三高声回答。

绿豆芽疑云顿消，说：“我们要盖房，要采购一大批木材砖瓦，还要请工匠。”

“果然是财神爷！”穆老三眉开眼笑，小眼睛闪闪发光，殷勤地说：“二位爷，走，去屋里用茶，俄们慢慢商量。请！”

所谓屋里，只是一间木板房，里外两间，一张破桌，几条破木凳，地上生着一盆炭火，旁边煨着茶壶，盆沿上有两个黑色的粗陶罐，几个肮脏的茶盅。陶罐很小，是煮茶的茶罐，西北很多地方用它煮茶，俗称“罐罐茶”。当地人叫“熬”不叫煮，每次只熬一口，熬出来的茶浓得像药汁，外乡人喝一口保证会昏倒。

二人在火盆边落座，穆老三张罗着为客人熬茶，里屋有鼾声传出。

穆老三熬上茶，一边洗着茶盅，一边问道：“二位爷要买阿门的（什么）料？有清单吗？”

“有!”拉乃合让取出清单和房屋图样道：“请你估估价。”

穆老三放下茶盅，擦擦手，接过清单，扳着手指默算半晌，说道：“这种式样，连工带料，至少需要三百两……”

二人露出了笑容。原先估计，至少需要五百两银子，比预计少了二百两，值得高兴。

拉乃合让道：“我们还要买些日用之物，请你再估估价。”

穆老三道：“老汉适才估过了，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这些东西不值钱，一百两足够了。二位爷，阿时候要？”

“越快越好。”

穆老三道：“老汉保证在三天之内把一切都备齐，二位爷只要备齐车马就成了。”

“车马？”拉乃合让傻了眼，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他不仅未将车马计算在内，也忽略了路程。无尘谷距此千余里，要将材料千里迢迢运过去，仅运费一项，便需要一大堆银子。

“阿门了（怎么啦）？”穆老三问道。

他呆了一呆，苦笑道：“我没想到这一层。”

“阿藏（现在）想到了也不迟嘛。”

“老人家，我们住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千多里地。”

穆老三笑道：“没关系，只要有银子，三千里也不远。”说罢，为客人斟上了茶水。

拉乃合让左右两难，他没有银子，但他不甘心放弃。阿敏未查明身份前，说什么也不离开无尘谷，他不能使爱侣失望，花多少银子都在所不惜，唯一的途径是借钱，通过胡混向马二爷借贷。

绿豆芽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又“哇”地吐了出来，连声叫苦。

草原上，牧人们烹制奶茶，只用“大茶”，日常饮用用“茯茶”，皆是茶树上修剪下来的粗枝大叶，等而下之，喝在口中有一股土腥味。其他品级的茶叶通称“细茶”，饮法各有不同，熬罐罐茶通常用绿茶和青茶。

拉乃合让从未喝过罐罐茶，听到同伴叫苦不已，他端起茶盅尝了一口，顿时浓眉紧锁，满脸苦相。

穆老三“嘿嘿”笑，说道：“抱歉，俄不知道二位喝不惯，掺些水冲淡些就不苦了。”

拉乃合让道：“我能找到银子，但不知需要多少车马？在什么地方找？”

穆老三笑笑说：“看情景，二位什么格也不懂。”

“我们是大姑娘上轿第一遭。”绿豆芽咂着嘴接言道。

穆老三殷勤地说：“二位人地两生，很容易受骗。一客不烦二主，不如由老汉代劳了。请爷指明交货地点，老汉俄一定如数如期运到。”

绿豆芽道：“这主意不错！二哥，咱们还要找人，不如把一切都交给穆三爷料理，货到交银子，出不了事。”

拉乃合让连声称善，说道：“那就有劳三爷了，那地方叫无尘谷，请拿笔墨来，我给你画一张图。”

穆老三从里屋拿来笔墨，拉乃合让画完图，解说了许久，穆老三才看明白。他收起图纸，说道：“请二位放心，三日之内保证办齐，启程前，请二位爷先付一半银子，另一半到了地头再付。按行规，大宗买卖，爷要先付给老汉五两定金，后面的事就不必管了。”

“应该的。”拉乃合让站起身来，探掌入怀掏银子。

三日期限弹指即过，小毛神行踪不定，必须赶快进城找人借贷。

手方入怀，蓦然全身一震呆若木鸡，取银子的手抽不出来了。

“阿门了？”穆老三看到他变了脸色，吃了一惊。

“银子丢了……”他颓然坐在小凳上。

“什么？”绿豆芽跳了起来。

“我……真没用……”拉乃合让抱住了头。三人凑了六十余两银子，下马前尚在怀中，眨眼便不翼而飞了。

西郊集市乃是西乡一带物资集散地，也是城西一带城狐社鼠地头蛇的猎食场，城东蛇鼠的地盘在城东一带，通常，彼此严守疆界，很少过界猎食。

统治这些地方的土霸有明有暗，号令辖区内的牛鬼蛇神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坐地分赃。西关的土霸叫麻五爷，这一带的蛇鼠都归他管。

“丢了多少？”穆老三皱起了眉头。

“六七十两，我们只带了这些银子……”拉乃合让懊恼地说。

“这就难了。二位爷，规矩不可破，没有定金，老汉只怕不能为二位效劳了。”

“我有首饰！”

拉乃合让心焦如焚，难得遇上一位热心人，机不可失。伸手一摸，首饰还在。他掏出首饰包，拈起爱侣的银镯说：“老人家，这对镯子值不值五两银子？”

穆老三接过镯子，说：“值倒值，不过，行中规矩，不收首饰……”

拉乃合让抢着道：“先将它押在这里，我明日一定将定金送来。”

穆老三迟疑片刻，颔首道：“也罢！老汉俄就斗胆收下了。近来城里闹飞贼，二位带了这许多首饰，千万要小心。”

“谢谢前辈，晚辈告辞！”二人满怀感激地走了。

里屋鼾声倏止，走出一位中年汉子，坐在火盆边，问道：“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偷他的银子？”

“是麻五爷的人。”穆老三肯定地说：“属下赶到时，远远看到他的手下在二位爷的附近出没，一定是他们！”

“丢了多少？”

“大约七十两。”

中年汉子接过银镯，斥责道：“你怎么能收他的首饰？”

穆老三诚恐诚惶，说道：“属下担心二位爷起疑心，所以斗胆收了……”

“你给我收好了，明日无论有无银子，必须还给他，少一件唯你是问！”

“是是。”穆老三接过镯子，藏在怀中：“只怕二位爷找不来银子，显而易见，他们要去典当首饰。城里近日闹飞贼，大户人家丢失了不少珠宝首饰，官府查得极紧，当铺轻易不敢收首饰，二位爷可能会惹火烧身。”

“干好份内事，休管闲事！”中年汉子沉叱：“给我清单！”

穆老三取出清单，双手奉上。

中年汉子接过清单，端详片刻，说道：“砖木工匠之类，照单办理，日用诸物太少。官府突然禁止粮食出境，必有原因，可能要出大事。日用诸物加倍，尤其是粮食，能买到多少买多少，而且要马上动手。把你的人都派出去，把集市上的粮全收了，不足的明日一早去东关收，工匠车马要连夜召集，明日装车，日落前必须启程！工期只有四十天，必须按期交工。记住，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无尘谷三字！”

“是是，属下明白，可是工匠……属下必须交代清楚目的地。”

“你越老越糊涂了。”中年汉子责备道：“你可以说去结古，进谷前，请他们饮一杯无忧酒，等他一觉睡醒，已经到了地头，离谷时，也照此办理。”

“属下照办！还有粮引……”

“真啰嗦！”中年汉子颇不耐烦：“不必担心，我会如期送到。”

“还有银子，砖木之类可以赊欠，请工匠必须预付安家费，没有银子，他们不会动身。”

“需要多少？”

“连工带料至少一千两。”

中年汉子略思片刻，问道：“麻五爷家居何处？”

穆老三会心地笑笑，道：“不远，城门口的大宅便是，上书麻府二字，一看便知。”

中年汉子道：“天黑之前，我会把银子送来……”

这位仁兄言而有信，掌灯时分，送来了二千两银子。

小毛神赶在城门关闭前来到西关，将马匹存在一家小客店，然后进城了。

平日太阳不落不关城门，夏季甚至会开到亥时将尽才关闭，次日黎明便会打开。近来突然风声紧急，酉时一到，立刻四门紧闭，禁止一切出入，不到次日巳时不会打开。不会是因为闹飞贼，防飞贼不会禁止粮食出境，三丈高的城墙也挡不住高来高去的飞贼。

马二爷是西宁首富，城中一半的店铺生意都姓马，闻名遐迩的西海酒楼与毗邻的西海客栈，也有一半姓马。二爷在客栈为胡混留了一院上房，随到随住分文不付，进了城一切开销都记在二爷账上。二爷留了话，没有人敢收他的银子。

他隐约感觉到，此去峥霄宫不会很顺利，有可能会耽搁很久。两瓶晶精之液都存在柜上，比性命都重要，不带在身边不放心。人在江湖，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他打算绝早动身，人可以越城而走，马匹却出不了城。因此，他将马匹留在城外，只身进城了。

拉乃合让与绿豆芽赶到二爷府上，没有见到二爷，询问胡混下落，管家声称不识此人，更不知道混世毛神是何方神圣，反应甚为冷淡。二人不得要领，前去典当首饰，各家当铺都贴出告示，拒绝收当任何珠宝首饰。游逛半日，日渐西斜，住进了西街的小客栈。绿豆芽搜遍全身，找出几枚铜钱，买了两个锅盔馍充饥，然后倒头便睡。

半夜时分，二人突然被喧闹声惊醒。店小二说，采花大盗又作案了，全城捕快倾巢出动，飞贼逃进了西海客栈，马二爷率领高手包围了客栈，飞贼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