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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离乡去赣榆宦海少年狂小说:走进吴敬梓 作者:滁州徐舟 更新时间:2025/4/20 14:32:54 吴霖起取得拔贡功名二十八年,伺母病床三年,母死后又守孝三年。已到人生暮年,于康熙五十三年(1714)接到吏部的公文,出任赣榆教瑜一职。霖起不愿将儿子一人留在老家,为了敬梓更好发展,决定带在身边,既当爹又当妈,管束培养。 “十四从父宦,海上一千里。”刚度过少年时代的敬梓,就离开家乡全椒,跟随继父千里迢迢顺水而流,来到江苏赣榆赴任。 敬梓在父亲身边生活九年。赣榆九年,正是青少年的成长期。有严父的看管,官宦的氛围,以及赣榆临海优美的风光,他不敢轻易懈怠举业的正途,再去旁门左道,渔猎杂学。那几年儒学突飞猛进,打下扎实的根基。 赣榆地处海滨,北邻山东,山青水秀,历史悠久。境内颇有山川美景,名胜古迹。县西四十里有夹谷山,山上有圣殿、圣化亭、奎屋洞、夹谷书院、孔子相鲁会齐侯等处名胜古迹,还有子贡山的端木书台。县城东十里是一望无边的黄海,海边不远是海上神山秦山岛。海上还经常出现海市蜃楼幻景。平时,敬梓就在县学中读书,学习四书五经,习作八股文章。但一有空闲时间,也免不了出去走走,游览赣榆的名胜古迹。从内地小城全椒来到海滨之地,看到碧波万顷、浩瀚无垠的大海,敬梓心胸豁然开朗,耳目一新。触景生情,意气风发。 特别被一望无际的东海惊呆。 内地出生的孩子,从没见过一望无际的海洋。蔚蓝的天空,碧绿的海洋,天水交际,混为一体。他在沙滩上,贪婪疯耍了几天,直到父亲硬把他拽回家中。“我们要在这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海岸沙滩会伴随着你玩个够。”敬梓兴奋说:“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宽阔广袤,一望无际的海洋,而且还让我亲临光顾。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父亲笑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因为你年幼,井底之蛙,孤陋寡闻。” 言罢,父亲心底不由涌现一丝愧意。自从过继到长房,作为继父没有一次认真陪伴他玩过。繁重宦务和杂乱情理,缠绕的没有片刻空闲。就连妻子金氏重病期间,都没能抽出时间,为她煎药陪伴。妻子走了,爹妈两副重担一肩担,才知妻子金氏撑起这个家庭的内务,多么不容易。对家庭的愧疚,自然延续到眼前的这个长大**的孩子。敬梓过继到长房家,家庭虽然殷实,还没到饭来张嘴衣来伸手的地步,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母子俩在家互敬互爱,扶持前行。妻子病重期间,虽然有女佣,儿子仍守在母亲的床前,尽一份孝道煎药送水。年纪轻轻就承担起伺母病榻前。 现在跟随父亲来到赣榆,父子接触多了,少年的缺失,需要加倍补偿。霖起科举出身,也希望儿子父业子承,再创辉煌。霖起一有空闲,亲自禀教讲解儒学知识。敬梓对父亲学识渊博、为人师表,敬佩的五体投地。“吾父于是仰而思,坐以待。网罗于千古,纵横于百代。实文苑之羽仪,鲜沧海之流芥。”特别是父亲的孝道为天下之楷模,识前贤之纪载。恪守孝道,奉养母亲“菽水堂前,板舆花里。见孝草之敷荣,有慈鸦之戾止。”直到母亲去世并守孝期满后,才出门赴任赣榆教谕。 赣榆的九年生活,赣榆的山川胜景,赣榆的风土人情,赣榆的方言俚语,无不给敬梓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从父宦”客居赣榆,主要之事就是读书。他学习认真刻苦,头脑又聪颖,很快就打好了学识的功底,所谓“用力于学,已有初基”,“读书才过目,辄能背诵”,显露出很好的禀赋和才气。不过,他决不死读书,也还不时浏览当地的山海风情,随父参加一些当地名士的聚会。加之他毕竟出生于官宦人家,沾染些“家本膏华,性耽挥霍”的习气,从而养成一种放荡豁达的态度。胸襟开阔,睨尘俗,令人感到他是一个才识过人的才子。赣榆的山川湖海,风土人情,方言俚语,以及美食小吃,无不给敬梓留下极深的印象,这给他后来创作《儒林外史》积累了丰富的素材。也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也不会有皇冠体育投注:文学史上第一部讽刺小说《儒林外史》的问世。 城里西南过去“两箭之地”,便是半路村。自古及今,这个村是有名的屠宰专业村,半数人家从事屠宰业,“胡屠户”式的人物大有人在。敬梓读书之余,常到半路村玩耍,胡屠户这样令人捧腹的人物形象,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儒林外史》第三回描写:范进参加生员考试,考中了一个“破秀才”回家,母亲妻子皆大欢喜,丈人胡屠户不以为然,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走了进来,与其说是“祝贺”,不如说是给自己准备酒肴。范进叫妻子把肠子煮了,烫了酒,胡屠户直吃到日西时分,吃得醉醺醺的。猪大肠,摆干洗净,不加作料,上锅煮熟,是“清煮大肠”,肥而不腻,喷香可口,很有咬头。“清煮大肠”,赣榆一道佳肴,人们喜爱的美食。 云片糕、红枣,瓜子、豆腐干、栗子、杂色糖,这些赣榆糕点。敬梓最爱。第六回之所以描写真实可信:“严贡生将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一方云片糕来,约有十多片,一片一片,剥着吃了几片,将肚子揉着,放了两个大屁,顿时好了。”掌舵驾长害馋痨病,偷吃了严贡生的云片糕,被严贡生假称云片糕为“几百两银子合来的一料药”,讹了船费。第十一回:“今见邹吉甫来,……他儿子小二,手里拿着个布口袋,装了许多炒米、豆腐干,进来放下。”且不说红枣、瓜子、豆腐干、栗子、杂色糖、炒米这些赣榆司空见惯的点心美食,云片糕更是赣榆有名的糕点,酥甜糯香,人人爱吃。 第十七回:“景兰江叫了一卖(一份)一钱二分银子的杂脍,两碟小吃。那小吃,一样是炒肉皮,一样就是黄豆芽。”第二十一回:“牛老爹店里卖的有现成的百益酒,烫了一壶,拨出两块豆腐**和些笋干、大头菜,摆在柜台上,两人吃着。”笋干,大头菜,豆腐**,黄豆芽,是家常菜,不用多说。炒肉皮用的是经过加工的猪肉皮,炒出来耐嚼好吃。杂脍是多种食材做的汤菜,讲究用料火候。这两个菜做工精细,味道鲜美,如今,在赣榆大小饭店,食客们也爱点这两个菜。 敬梓在赣榆九年,生活扎实,深入民间。同时也目睹官场各式各样的正人君子,看透冠冕堂皇掩盖下虚伪贪婪的丑态。这个年龄段是人生中汲取知识,确定人生定位,基本形成世界观,以及初涉社会的最关键和最敏感时期。大约相当于现今一个人从初中——高中——大学的整个阶段,这趣谓之“十年寒窗”的时期,是完全包含在内了。查阅史料,仅在《文木山房集》中见到敬梓少年时期收入的最早一首诗“观海潮”以及在“移家赋”中提到的有关他父亲在赣榆为官时的只言片语。如此重要的时期,积累了大量的生活素材,直接影响他以后创作五十五回长篇小说《儒林外史》。如果没有这一段生活经历,很难想象,吴敬梓能够创作出这样一部世界级的杰作。 吴教瑜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一到任上,他的名声不久传遍赣榆。有这样一位分管教育的官吏,赣榆的百姓感到兴奋,科举道路上自然会增添一些新秀文魁。赣榆的同僚喜欢交往,特别和那些知识渊博的人喝茶饮酒,谈天说地,以获取丰富自己,得到更多的知识。 一次同僚相聚贤馆高阁。吃茶饮酒间,少不了吟诗答对,卖弄风骚。气氛**时,一位同僚发现敬梓坐在父亲旁边脸色平淡,一言不发。于是建言:“听说吴少爷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借此机会,何不崭露头角,让我们开开眼界。”一呼百应,同僚们也都想赏识吴少爷的才华。敬梓还是第一次参加名流大儒的聚会,不免心情紧张,手足无措。吴教瑜也想让儿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朝他点点头,给于鼓励。 敬梓起身站立,目视阁窗外的远方,遥望一望无际的东海,想象波浪翻腾,天色一际。鱼帆点点,海鸥搏击的汹涌壮观场面。当众作了一首五律诗《观海》,使得满座皆惊,赞叹这个少年学子的才思敏捷和诗境雄阔。 “浩荡天无极,潮声动地来。鹏溟流陇域,蜃市作楼台。齐鲁金泥没,乾坤玉阙开。少年多意气,高阁坐衔杯。……”他从高阁观海仰望俯闻的壮景落笔,想象百川汇海、海市蜃楼的奇观,进而发挥横看齐鲁、纵观天地的奇想,终以抒发自己年轻气旺、高阁与宴会的豪情作结。气势磅礴,想象飞腾,展示其对赣榆海境的赞颂和意气风发、情辞慷慨的壮怀。这是他现存的最早一首诗,也是他第一次显露文才,钟情赣榆的实录。 赣榆九年,父亲言传身教。就是他最好的老师。科举出身的父亲,儒雅风范,一言一行封建礼教的垂范,他不仅严格自己,还带头做出表率。 据《赣榆县志》载:他的父亲吴霖起,是康熙丙寅(1686)的拔贡,于康熙甲午(1714)年任“赣榆县教谕”。吴霖起的为人,“守子云之玄,安黔娄之贫”,是一个乐道安贫、方正恬淡、不幕名利、看重节操的儒者式小官。 父亲吴霖起为官清廉、正直,鞠躬尽瘁,在教喻这个不起眼的职位上为赣榆县做了很多贡献。到任之初,见到教舍凋零倒塌之状,先捐出自己一年的俸银40两,继后又变卖祖产肥田三千亩,并变卖在五河、天长、含山、和州等地的祖传当铺、布庄、银楼等,筹银近万两。修建因1668年在大地震中毁坏殆尽的文庙、尊经阁。并且新建了“敬一亭”。他亲眼目睹了其父的贡献,为他深感骄傲。然而同时目睹了其父因不善于巴结上司,终被罢官回乡的不公待遇,使他对官场的**有了切身的体会。在父亲的直接监护下,受到严格的教育和培养,奠定他深厚的文学基础。 父亲满腹经纶,知识渊博,但他在官场上不会随波浊流,不善同流合污,如同一泓清泉,与那些污泥浊水不相容恰。知心同僚间接相劝,做事不必太认真,对上司学会阿谀奉承。霖起不领会,反而较真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凡事都要有尺度标准。上司虽然官品级大,不一定事事都正确。正确的下级执行,错误的有权反驳。他说的振振有词,同僚看他十足的书呆子不明事理。一个个离他而去,如避瘟疫。 霖起严格要求儿子的学业,同时也是一位慈祥父亲。敬梓逐渐长大**,到了迎婚嫁娶的年龄,他开始为儿子张罗婚事。一天把敬梓叫到跟前,一本正说:“你年龄不小,到了婚嫁迎娶的年龄,陶家二女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为父已经写信告知陶老爷子,下个月告假,回老家一趟把你婚事办了,也了却为父心里一桩心思。” 敬梓听了如同晴天霹雳,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青少年的玩兴还没有褪去。成家建业三十而立,结婚成熟的标志。立马否决:“这大事也和我说一声,我才十六岁,还小着呢。”霖起板起面孔道:“男孩子推迟几年倒不算什么,人家女孩能耽误起吗。家乡的规矩女孩子十三四岁嫁人,到她那年龄儿女成群。” 敬梓不是没想到,女孩子年龄不饶人,年龄大了不嫁人,会招惹闲话的。何况陶家又是全椒有名望的大户。一想到陶二小姐泛起微弱的恻隐之心,瞬间荡然无存。她和这位表妹,实在毫无感情。可以说针尖对麦芒。 两家郎舅关系,吴家姑娘嫁给陶家,霖起嵌李自然走得亲近。霖起没有赴任赣榆,没事的时候,常去找嵌李喝茶下棋,可以说形影不离。孩子大了,增进他们友谊走动更加频繁。二小姐和敬梓经常接触。两人一起,秉性相悖,气味不投,语言当然不会融洽。敬梓放荡秉性,信马由缰。对唐诗宋词,汉赋元曲尤其偏爱,出口成章。惹起二小姐的反感:“天资聪慧,灵性禀赋,没用在地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最终目的归结为科举取士。吴陶两家,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你的心思应该用在科举上。”二小姐少不了唠叨。 谈心闲聊当聊到诸子百家,圣贤经典,敬梓的兴趣,索然无味,千方百计转移话题。二小姐当然不高兴,读书人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吃了那多的辛苦,不就为着一朝功名天下知。 敬梓最不爱听这种话,可偏偏又出自二小姐之口。话不投机半句多,尽管青梅竹马,常常不欢而散。两人性格强势,针尖对麦芒,一个不愿屈服一个。敬梓避免矛盾,尽量少接触,或者避而不见。霖起和嵌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总是安排创造机会,让两个孩子多接触,加强感情。敬梓和二小姐待在一起,如坐针毡。老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敬梓生就大少爷的性格,怎能呆坐发愣,不顾女孩子的感受,转身离去,找志同道合朋友玩去。大十七岁的陶家大女婿金榘,共同的兴趣竟然成了好朋友。 好在敬梓早早随父去赣榆,一年见面寥寥数几。 父亲突然提到成亲拜堂,敬梓百般推脱,设法狡辩。 父母包办,媒妁之言的年代。岂由敬梓胡来,父亲是通知,不是商议,一锤定音。数日后他带着刚满十六岁的儿子回老家全椒完婚。 霖起带着丰盛聘礼来到陶家,嵌李嗔怪:“公务有那么繁忙吗,儿女的亲事都顾不上办理?”霖起连连赔礼道歉:“都是我的错,新任千头万绪,亲力亲为。刚刚捋上道,这不就回来操办婚事。”嵌李不依不饶:“要不看在小舅子份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卖咸鱼,咱是鲜鱼,哪有女孩家倒追着男方。”陶母出来说话:“得理不饶人了,霖起是那样人嘛。既然回来操办儿女婚事,高兴快乐才是,你这破锅煮驴屎的嘴,尽说不中听的话。”嵌李无奈摇摇头:“到底姐弟两,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婚礼那天,霖起亲自安排布置,头进天井探花第也称遗园,旁边的东厢房为敬梓的婚房,也是小时读书的地方,天井内一颗硕大石榴树含苞待放。微风拂过,有几朵花蕊争抢季节,悄悄绽开,在绿叶的映衬花瓣格外鲜红娇艳。亲戚朋友赶来帮忙,井然有序。直到迎亲队伍出发,才发现新郎官不见了踪影。霖起安排人手四处寻找。 吴擎心理明白,表弟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不敢正面对抗,只能逃避隐藏。吴擎来到太平桥墩下,果然不出所料他和四狗一起鬼混。吴擎拉起他的手劝归。敬梓执拗说道:“我不想和二小姐结婚。”吴擎道:“临上轿再反悔,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二小姐已经嫁到吴家,不成亲拜堂也是吴家的人,最终坑毁了二小姐。” 敬梓想想堂哥的话有道理,父母包办也是出自好心,姑生舅养表兄妹亲上做亲更加亲。两人只是理念不同,性情差异。二小姐张嘴孔孟理学,闭口功名利禄。劝说他子承父业,将来要走科举正道。吴敬梓听得厌烦,和这样的人要伴随一辈子,想想后背都发凉。在强大的宗族面前,他唯一选择只能逃避。堂兄说出利弊,逃脱一会,能逃避一生。以卵击石不如俯首称臣。敬梓只能妥协。 婚后,父亲安排小两口在老家全椒生活。 小两口生活锅铲锅沿少不了磕磕碰碰,新婚一月陶氏还能忍受,再说父亲假期还没过完。小两口发生争执,责怪的当然是女人。家有贤妻夫祸少,无才有德称贤慧。新婚的当天晚上,敬梓迟迟不肯上床,捧着厚厚的书本坐在灯下,专心致志看书。陶氏心里高兴,坊间早有传说,吴家大少爷天资聪明,慧性灵通。深解细读,过目不忘,天生一块读书的好材料。二小姐甚幸,爹爹给自己找位好郎君。有这样苦苦学习的夫君,将来还愁功名利禄。想到这些还有什么不能容忍的。直到天明,陶氏一觉醒来,敬梓梳洗已毕站在窗下,对窗外久久瞩目凌视,突然高歌吟诵:“新绿渐成阴,催耕闻暮禽。治生儒者事,谋道古人心……”陶氏听出这是一首怀古五言诗。愠怒道:“新婚之夜,一夜无眠,却原来捣鼓你喜爱的那些劳什子。”敬梓似乎余兴未尽,接着吟道:“薄俗高门贱,穷途岁序深。无聊爱坟籍,讵敢说书淫。”吟诵完毕,长长嘘口气。“遗园怀古,第二首诗总算成功。”说罢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陶氏哭笑不得。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父亲假期度完,回赣榆就任。一年后陶氏怀孕,敬梓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少爷。成家后恶习丝毫没有改变,成天和一批文人酒友吃喝玩乐,毫无拘禁。陶氏反应强烈,吃什么吐什么,人瘦成皮包骨头。常常埋怨,我都病成这样,你不能收敛些,陪陪我说说话。敬梓理直气壮道:“名医求教过了,说女人怀孕不是病,再说也没药医治,只能随它的去,吃了吐,吐了再吃。妊姃期过后,自然会好的。”他交代吴嫂精心伺候。 陶家大姐夫金榘对这位表弟连襟了如指掌。曾经隐射提示:“成亲后要做好准备,忍受公子哥特有的顽皮劣迹。”刚刚怀孕,遭到当头一棒。女人怀孕生产,最需要男人的关照,自己的男人却是全然不顾,依旧如故吃喝玩乐通宵达旦。陶氏不得不找出借口,回娘家代孕生产。 数月后孩子出世,是个男孩。 敬梓喜出望外,当晚写封信告知远在千里之外赣榆的父亲,并要求赐名。父亲祝贺,提出按家谱起名,父辈“雨”字头,子辈“木”字边。孙辈“火”字旁。敬梓给儿子取名:吴烺。 敬梓准备给降生人世的儿子,好好庆贺一番。一切安排就绪,请柬将发。突然得知寄居南京的生父吴雯延得病,卧床不起。敬梓只得将娘儿两送回外婆家,丢下手头上一切事务,连夜赶往南京伺疾。 生父吴雯延寄居清凉山下丛宵道院,父子见面,雯延惊讶:“你怎么来了?”敬梓看着重病卧床的生父,心里一阵难受:“父亲病成这样怎不早通知一声,儿子来伺疾。”生父道:“分家离开探花第,来到南京坐吃山空。读书人除了仕途,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事也做不来,加上重病染身,借居丛霄道院一处避静寮房读书学习……” 敬梓除了心中难受,别无他法。仕途是读书人的唯一选择,而自己又偏偏不爱好那些一成不变僵硬的程序,八股格式。他是信马由缰的人,海阔天空,自由翱翔。 雯延道:“你是过继出门的,没有赡养的义务,老大霖起你们才是父子连心。”敬梓道:“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两个父亲两个家。生父和养父我都有赡养的义务,读书人最讲究孝道。”雯延道:“要说想到还是你的继父霖起,探花第四代靠他支撑。生父不成器,从小四处飘落,江湖走动,到老了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家。你和姐姐都是大房养大。奶奶生病期间,也是霖起精心伺候,几次委任都不愿出门当官,奶奶死后又在家守孝三年,才去赣榆任职。要好好学习继父,生父不值一提。” 敬梓不愿提及堵心的事,十个手头伸出有长有短。继父中规中矩,沿着全椒吴科举取士的老路,亦步亦趋艰难前行。生父则不同,功名无望,行迹江湖,东奔西走,最后飘落江宁。生父以身说法,劝导儿子一定要走科举道路,哪怕千难万险,只有科举取士,才能改变人生:“年底一年一次的童子试开考,你还是生员,科举的门槛还没跨进。为父不需要伺疾,丛宵道院住持待我很好,有他照应足也。你回家复习课本,金榜题名就是最大孝心。” 敬梓不从,依然留下,每日伺疾,抓药煎熬,端茶送水,安排饮食起居。 闲暇无事也去附近转转。金陵六朝古都,以前随继父曾来过几次驻留,并不陌生,不过走马观花,印象不深。这次重返机会难得,忙里抽闲,得以细细欣赏。他热爱秦淮的六朝烟水,仰慕魏晋名士的风雅。更喜爱人烟凑集,金粉楼台。特别附近秦淮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六朝时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自然景观、山川形胜、人文风俗、市井集市于一炉,堪称明清以来,金陵城的风俗画卷。 生父雯延问他,游览一番对古都印象如何?敬梓不禁赞道:金陵佳丽,黄旗紫气,虎踞龙盘,川流山峙,桂浆兰舟,药栏花砌,歌吹沸天,绮罗扑地,实历代之帝都,多昔人之旅寄。爰买数椽而居,遂有终焉之志。说罢心潮汹涌,肺腑澎湃。随口作诗一首《过丛霄道院》: “铃铎风微静不闻,客来芳径正斜曛。 烟昏树杪鸦千点,水长陂塘鹭一群。 幽草绿遥寻古刹,疏窗碧暗哭遗文。 白头道士重相访,极目满山飞乱云。” 门外一声喝彩,随着话音落地,走进一位长老。笑道:“如此呼唤,白头道士不出现等到何时。”雯延做了介绍,来者正是丛霄道院智宏道长,也是他的老东家。雯延年轻时就寄居丛霄道院读书,全椒金陵两地奔波,结果进了秀才,再没长进,进入晚年,他在丛霄道院独身呆惯了,每天晨练喝茶读书,悠闲自得。和智宏道长又合得来,兴趣相投,谈经论道,讨论经典,琴棋书画造诣深厚,倒也不觉得寂寞,两人关系甚密,经常走动。 敬梓脸色微红:“见笑见笑,前辈见笑。”智宏长老道:“雯延兄闲聊时,常谈到令侄。聪明伶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且大有魏晋遗风,潇洒飘逸,不拘一格。”雯延打断他的话头:“正因如此,实勘担忧,全椒吴世代科举取士,辉煌百年。四代人已见彻底,渺茫无望。希望寄托五代,重整辉煌。” 智宏长老笑道:“青溪水木最清华,王谢乌衣六代夸。过眼烟云,转眼即逝。不必活的那么累,顺其自然最好。”雯延瞪视智宏长老一眼,转移话题:“在江宁呆了不少时日,秋闱在即,能够金榜题名,父的病自然好了。” 敬梓见到父亲居住如此简陋,当年继父和生父都是年少英姿,雄心勃勃,在一年年科举道路上,磨砺耗尽锐利锋芒,继父最终取得举人,搭上取士的边缘,得到一个小吏的职位。生父没有好运气,一直停滞在廪生踏步踏。不愿回探花第,在江宁寄居道观,苦行读书。主要原因一人在外逍遥自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有重要原因,智宏道长和他同样命运。屡考不第,看破红尘,最终走上超凡脱俗的不归路。 雯延和智宏待在一起,牢骚怪话,恨世忿俗。信口开河,怎么说都行。但绝不允在敬梓面前吐露半点泄气消极。 敬梓和智宏也许性相近情相随,一见如故。智宏长老笑道:“你父亲在丛霄道院苦读度半生,恁长时间怎不见来看望。”敬梓道:“父亲不允许,说我过继出去的儿,断绝父子关系。一心相随继父。如果不是重病卧床,也不会得知。先斩后奏,直至黄龙。” 智宏叹息:“相恨见晚。侄儿才思敏捷,文采过人。邀请金陵一般文友聚聚,如何?”接着吟诵陶渊明《咏贫士》:“仲蔚爱穷居,绕宅生蒿蓬。翳然绝交游,赋诗颇能工。”敬梓欣然答应。 敬梓和智宏成为忘年交,在智宏的引荐下,认识不少江宁的文友,吃喝玩乐,饮酒作诗,乐不思蜀。 雯延一再催促道:“一年一次的童子试,秋后在即,你回去补习应考不用在此管我,如若取得功名,我的病会好去大半。”敬梓道:“大房二房甭算那么清楚,探花第老宅,两家都是我的亲人。血浓于水,割不断的情缘。两个父亲分居两地,继父在赣榆就职走脱不开。生父在江宁重病染身,干脆随我回全椒,一家人生活一起,也好有个照应。”雯延急忙打断:“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过继出去的儿子,哪有脸面让他赡养。” 敬梓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将生父雯延接回全椒,精心护理。生父不同意。相持三个月,敬梓婉转道:“我不可能把你一人留在江宁,伺候你做子女的孝道,这样既费力又分神。回到全椒,全家人轮流照顾你,我也能专心复习备考。”雯延细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答应回全椒 敬梓雇来一只快船,连夜将生父雯延载回全椒。 家中本来就乱,儿子出世,吴家老宅带来喜悦,也增添不少麻烦。现在又多一位重病人,敬梓忙前忙后,再无以前大少爷的派头。雯延还时常唠叨:“二十成家三十建业,你也老大不小了,功名科举一点眉目没有。就像这样庸庸碌碌荒废下去?”敬梓应敷:“知道了,生父继父最关心就是功名利禄,年底就是岁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雯延道:“我这里不需要照顾,心思都用在读书上,岁末考试争取皇榜留名。” 敬梓理解生父继父的心情,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吴家在他这一辈重新恢复祖辈的荣光。这时又一噩耗传来,滁州的姐夫金绍曾英年早逝。姐夫可是吴家一面旗帜,年轻人学习的榜样楷模。金绍曾不仅年轻有为通情达理,学业用功,才学道德上乘。年少童子试中榜魁首,被乡邻称谓少年秀才。继父也常邀请来家中游玩,以身说法拿他比较。敬梓嘴上恭维,心里不服。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苦读死书,死记硬背,除了圣人警言名句,好像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活脱脱一个书呆子。 姐姐孺人八岁过继给大房,给大房冲冲喜,谁知七年过去,霖起家的媳妇,依旧如故,肚子里一点没有动静。二房媳妇不声不响隆了起来,十月怀胎后,而且还生下个带茶壶嘴的男孩。老太太虽没抱怨,那脸色阴沉的能整出水,对大媳妇怎么看都不顺眼,指桑骂槐,阳奉阴违。时不时拿大媳妇出气,直到二房答应将敬梓再过继给大房,老太太刘氏安人心里的气才顺畅些。不过姐弟两都从后进院,搬居到头道天井。也许年龄的悬殊,两人相处一直不融洽。 敬梓启蒙上学,姐姐孺人出嫁滁州金家大公子金绍曾。说起金家与吴家起名,书香门第,官宦人家,世代联姻。敬梓的母亲就是金家的闺女,姑生舅养的表亲,亲上作亲顺理成章。敬梓对这位姐夫不但没有好感,甚至厌恶。长相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魄,瘦猴似的。年轻轻佝头偻背,病恹恹。提亲下彩礼,敬梓坚决反对。吴家的大小姐,找个病秧子,世上男人都死光了。霖起怒道:“紹曾怎么了,只是身板弱了点。读书学习,吃苦耐劳,那点示弱。诸生第一次童子试,就取得秀才。重要一点门当沪对,姑生舅养亲上加亲。” 敬梓在老辈面前,没有说话的权利,暗地问姐姐:“嫁给绍曾这样男人,心甘情愿吗。”孺人凄楚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天由命。”姐姐什么话也没说,红着眼圈跑了。出嫁那天,敬梓紧紧依偎着姐姐,寸步不离。直到姐姐上了花轿,敬梓扶着轿杆,执意跟随到滁州。孺人没法把他拉上花轿。孺人和金绍曾成亲拜堂,敬梓就在一旁,拉住姐姐的衣襟舍不得松开。 姐姐孺人出嫁连头带尾不满三年,噩耗传来,姐夫绍曾一命呼也。 敬梓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特别重病卧床的的生父,汤药提前煎好,再预备几天的食物,才放心赶赴滁州。 绍曾勤奋读书,废寝忘食,敬梓十分敬佩。如果说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一点不过分,绍曾取得成就,与他的努力刻苦分不开。最值他敬佩,也是这点。现在英年早逝,散手人寰。抛下姐姐,孤儿寡母,独去西天,敬梓感到一阵阵心酸。 当他来到祭堂,姐姐披麻戴孝守在一旁。敬梓本想劝慰姐姐节哀。姐姐平淡没有悲伤痛苦。反而劝说敬梓:“你姐夫死的其所,书香门第的男儿,就应该奋斗追逐在科举道路上,死而无憾。” 敬梓无言以答叹息一声。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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