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王讼师冥顽受杖刑 章知县有心约武僧

章知县见涉案人员已经到齐，便将惊堂木一拍，开始审案。

“截止当前，本县没有收到原告与被告双方共同的撤案申请，想必是各执己见、互不相让，要在公堂之上见分晓……是这样吗？”章知县首先问道。

“是的！知县大人，原告与被告之间，没有和解的意愿，没有达成任何和解协议。我们在等待大人继续审理，给我们一个公正的裁决。”王老仙赶紧回复道。

“是的，没有达成和解协议。”徐传伟摇了摇手说道。

“既然双方无意和解，本县准备继续审案。但是，在正式审案之前，我还是想给双方一个最后的和解机会……当前，连续几年的旱灾、蝗灾、瘟疫，已经折腾得百姓民不聊生，大家的日子过得都不容易。所以，如果双方能够各退一步，握手言和，本县将万分欣慰……本县现在等待你们最后的答复。”章知县在作最后的努力。

此时，他派去济南府核查怡和堂“发货记录”的宋县丞、刘主簿已经回到了日照县衙，手上已经掌握了原告方秦占武与济南怡和堂串通造假的实证……但他还是希望原告方自身能幡然醒悟、主动提出撤诉，官府也不予追究，大家还是一团和气。

“我方不准备和解，我们等待大人继续审案，并作出公正的判决。”王老仙马上果断地进行回复。

“王先生！我理解你不想和解的心情，是害怕一旦和解，就得不到你应有的佣金，白白耗费了几天的时光。但是，本县提醒你注意，官府断案，依据的是实证和真相，不是你巧言善辩就能左右的。你对真相了解多少我不清楚，可不择手段恶意造假、欺瞒官府攻击他人，是要治罪的，你明白吗？”章知县正色说道。

王老仙一愣！瞬间感到有些尴尬。

他打过无数场官司，还从没见过这种严厉斥责、敲打“讼师”的场面，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可转眼一想，即将到手的佣金那是“煮熟的鸭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飞了。再说，此事已经从源头上消除了隐患，应该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就是前去核查也在预料之中……觉得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示弱怯场，否则将会鸡飞蛋打、一无所获。

王老仙鼓足勇气，拱拱手答道：

“多谢知县大人的好意提醒……本讼师既然到了公堂之上，自当维护真相公平处事，如果故弄玄虚颠倒黑白，甘愿领罪！”

“嗯，好！……不过，我想再听听原告当事人的说法。”

章知县说着，望了望秦占武。

刚才敲打王老仙的话，同时也震慑了秦占武。

秦占武的心里瞬间感觉有些空唠唠的，现在听到知县大人点名要他亲自答话，他开始慌乱起来；总觉得章知县好像觉察到了什么，说的话也好像是有所指的。

他隐隐意识到，知县大人实际上是在敲打他，只不过给他留了脸面、预备了台阶……可这个时候放弃，就等于自己认下了这个“哑巴亏”，不再有任何索赔的机会，也会惹得天下人笑话。

就在秦占武犹豫不决之时，章知县又发话了：

“王先生，你是官府衙门的常客，想必对日照县衙和各处官衙大门口的摆设十分清楚。请你给大家介绍一下，好吗？”

王老仙觉得知县大人对他这样客气，不由得有点心花怒放、洋洋自得。

他摇晃着脑袋回答说道：

“各处官衙大门口的主要摆设就两样，东边是高悬的‘鸣冤鼓’；西边是两块大石碑，上面书写‘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

当他把石碑上的内容一念出来，突然心里一沉，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像是在给自己“下套”。

“嗯！王先生不愧是游走于官府、民间的诉讼高手，对县衙的摆设也是十分的了解……那对石碑上所书写的文字，应该更是理解深刻，深怀敬畏之心，是这样吧？”章知县接着问道。

王老仙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额头上开始有点冒汗。

章知县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沂州府的‘缮状房’有一副楹联，说‘有屈有冤尽管详诉，能忍能让切莫轻来’……本县二堂也有一副楹联，说‘厚德仁义可谓江山基石，民安无讼方称社稷瑞祥’。两者之间，似有针锋相对之意。王先生这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要一究到底；而本县则想理纠劝和、息事宁人……王先生，本县说的已经相当明确，你现在可与原告当事人再作商议，尽快堂上答复。”

王老仙听了，虽然心里开始有些七上八下的；但死磕到底的意愿并没有改变。

他望了一眼秦占武，而秦占武的眼神里，似乎也有些惶惑不定……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放弃诉讼，商讨和解的办法；要么“铤而走险”，继续在公堂之上较量下去。

秦占武见王老仙朝他点了点头，而在王老仙的眼神里，他看到了坚持到底的信心，便鼓起勇气回复说道：

“知县大人，我们坚持由大人在公堂之上作出裁决。”

章知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好吧……来呀！把新的证物，给原告秦占武、讼师王老仙过目。”

衙役拿着两份纸状文件，摆在了秦占武和王老仙的面前。

王老仙和秦占武两人满腹狐疑地打开了第一份文件，发现竟然是济南怡和堂销售货物的“发货清单”原件，上面还有秦占武的亲笔签名和按下的手印，俩人同时大吃了一惊！

再打开第二份文件时，赫然发现是“济南府怡和堂涉案货物核查询问供词笔录”，供词笔录的下方，还有怡和堂掌柜的签字画押。

这一惊非同小可，仿佛晴空之中响起了一记闷雷！

王老仙反应极快，立刻转身跪倒在石板上，捣蒜一样不停地磕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请大老爷开恩，大老爷开恩呐！”

秦占武这才知道自己设计的机密阴谋已经败露，也赶紧随着王老仙跪倒在地，一便喊叫请求开恩、一便不停地叩头……

章知县将惊堂木一拍，高声斥责道：

“原告秦占武、讼师王老仙！捏造证物、哄骗官府、诬告良民，执迷不悟，该当何罪？”

王老仙的头嗑得更频繁了，但心里明白自己罪不至死，便故意大声喊道：

“草民死罪！草民死罪！都是草民财迷心窍，受原告蒙骗，误入歧途……恳请知县老爷开恩，开恩呐！”

秦占武一听王老仙竟然将责任往他身上推，心里大怒，但也无法解释清楚。

他知道自己大祸将至，便只是叩头，不再言语。

“王先生，你精通大清律法，此案该怎么判决？本县想请教请教你这个饱学之士……说说吧！”章知县说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听凭知县老爷发落……”

王老仙已经瑟瑟发抖，不敢正眼抬头。

章知县继续说道：

“值此大灾当头、百姓困苦之际，本县旨在消弭忧患、减除纠纷，官民共度时艰。民力已然凋零，切不可再耗费于无端争锋之中。况且，普济堂大药房与虎威镖局，乃日照防疫之功臣，本县更不忍坐视兄弟阋墙……王先生明晓真相，却不知修心向善扶正祛邪，反而搬弄是非、推波助澜闹上公堂，这是否有违于‘讼师’先祖的誓言？有违于读书人的初衷？有违于圣贤的教诲？”

章知县利用这样的机会侃侃而谈，虽然看起来是在斥责王老仙；但意在教化部分心怀不轨的人，尤其是堂下这个暗地里经营着鸦片生意的秦占武。

王老仙还是继续叩头喊叫：

“草民知罪！听凭发落……”

秦占武也继续叩头喊道：

“小人知罪！任凭大人治罪，绝无怨言！”

过了一阵，丁师爷拟就了判决书，交由章知县过了目。

丁师爷扯开嗓子当堂宣判：

“审得日照县普济堂大药房秦占武状告日照县虎威镖局徐传伟‘见财起意，偷换货物’一案……经查，原告所提供证物于实情不合，实为捏造，当属诬告，已当堂认罪……念其为本县防疫出力，有功于民，从轻责惩：责原告秦占武交罚银五十两，免杖责……原告所聘讼师王老仙，知晓真相却冥顽不化、推波助澜、扰乱视听，判：责王老仙交罚银五十两，杖责三十……涉案货物三车，由原告普济堂大药房退回被告虎威镖局；虎威镖局按市价每车五十两共计一百五十两价款支付给普济堂大药房……原告、被告所提供证物及核查询问笔录一并存案了结，此判。”

秦占武、王老仙听了判决，都喜出望外！立刻叩头齐声大喊：

“多谢知县大人法外开恩……”

徐传伟更是喜不自胜……觉得这真是观音菩萨在保佑自己渡过难关，同时对章知县又增加了一重敬意。

这件轰动日照城的“窃镖案”，终于以“皆大欢喜”的结局落下了帷幕。

徐传伟和张世杰走出县衙大门，到了海棠树下的时候，一个衙役跑来叫住了他俩……过了一阵，丁师爷来到了跟前。

“怎么样，对今天的判决还满意吧？”丁师爷问道。

“多谢丁师爷斡旋，多谢知县大人明鉴，有情后补！”徐传伟赶紧拱手谢道。

“你这个案子能够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起关键作用的，是一个神秘人向公堂之上的知县大人递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的内容，你应该想得到，记住这件事吧。”丁师爷说道。

徐传伟惊疑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当时也注意到了章知县收到纸条后的神情变化，现在联想起来，正好前后吻合；只是没想到这张纸条的作用会这么大，相当于这个神秘人救了自己一命。

那这个神秘人是谁？……徐传伟的心里好像在恍惚之间有了答案：秦玉珠。

“我叫住你，是因为知县大人有件事要劳烦你……”丁师爷继续说道。

“大人有事，请尽管吩咐！”徐传伟赶紧说道。

丁师爷顿了顿，转身指着十字街东街头上的一处新盖的洋房建筑说道：

“那是德国人新盖的天主教教堂，你现在就去那里仔细悄悄，做到心中有数……”

徐传伟一愣，“看那个干啥？”

丁师爷叹了口气，“现在德国天主教圣言会在日照的分会主教安治泰，张狂得很！他不但在城里建了教堂，还要在各个乡镇建教堂……”

徐传伟猛然想起了在街头镇看到的场景，“是啊！我前些天去街头镇的时候，德国人已经开始在那里建教堂了。还让人敲着锣到处喊叫‘入了天主教，吃饭有依靠；进了礼拜堂，全家都风光！’……”

“对！是的，他们已经在到处收纳教徒；首先网罗的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打出的幌子竟然是‘加入天主教，洋人来撑腰；官府不能管，一生乐逍遥！’明显与官府作对、无法无天……安治泰作为主教，已经多次来县衙，要求准许他们圈地扩建教堂。因为安治泰身份特殊，有‘四品大员’的顶戴头衔，知县大人十分为难……全县的秀才、乡绅义愤填膺，正在准备上书县衙，请求纠治洋教的不法之举，以正视听……”丁师爷接着说道。

“那知县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徐传伟问道。

“这个安主教也明白官府‘民意难违’，他为了名正言顺地圈地扩建教堂，还主动建议官府举办一次‘辩论会’；由他当面说服那些对他们有敌意、有成见的社会名流，给官府扫清障碍，最终批准他们的圈地请求……知县大人认为，‘辩论会’举办在即，而这些秀才、乡绅口才再好，也难以压服安主教。所以，还是想请你的那位佛门大舅哥智信师父出山……”丁师爷继续说道。

“这事好办！当时知县大人去虎威镖局见他，就说起过这件事，他已经答应了……我马上去一趟五莲山，到光明寺见他。他一定会下山相助的，放心吧！”

丁师爷点了点头，“智信师父见多识广、高屋建瓴。他能来，咱们的胜算加码不少……不过，还是请智信师父多做准备，不能大意。你把在教堂看到的情况，也向他详细说明一下，争取一举成功！让那个安主教知难而退，为知县大人分忧解难。”

“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徐传伟拍了拍胸脯说道。

“拜托了……”

丁师爷说着，再次拱手行礼，表情显得十分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