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丁师爷镖局访根由 王老仙公堂弄巧舌

三天后，徐传伟接到了县衙衙役送来的传票，传唤他作为被告，第二天一早在日照县衙到案听审。

徐传伟自然心里有数，早明白这一关已经无法避免……既然迟早都得面对，早来早了还痛快些。

衙役刚走，章知县的师爷丁一纶的轿子就到了，徐传伟赶紧迎进了镖局客厅虎威堂。

“丁师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徐传伟拱手问道。

秀才出身的丁一纶不慌不忙，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秦家递了状子，控告虎威镖局见财起意，偷换货主货物……县衙的传票，收到了吧？”

“刚刚收到，说是明天一早，知县大人升堂审案，我们是被告。”徐传伟答道。

“知县大人非常疑惑！你们虎威镖局和秦家普济堂大药房，是这次防疫药材进货和负责押运的两家得力商号，是章大人最信得过的。前期合作十分融洽，怎么就突然起了纠纷，他很忧心。我刚才先去了趟秦家，现在想听听你们虎威镖局的说法。”丁师爷说道。

“这件事真是一言难尽……这趟镖从济南到日照，历经艰险。本来想靠着老天保佑、依仗着衙门的官威，能顺利完成这单生意；可谁曾想，到了最后的几车药材交割的时候，出了这样让人难堪的状况。”徐传伟摇着头说道。

“你从济南查到日照，这到底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有底了吗？”

徐传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件事十分蹊跷，查了这些天，还没发现有可疑之处……”

“知县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两家就有关纷争能够达成和解，他将会感到十分欣慰。”丁师爷说道。

“我们当然希望大家不要伤了和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息事宁人。可我们提出了和解方案，人家嗤之以鼻，我们也没办法。现在只有盼望知县大人明辨是非、秉公断案……如果丁师爷能私下说服他们，使对方能网开一面放我们一马，丁师爷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铭记在心。”徐传伟再次拱手说道。

丁师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刚才，秦家对你们虎威镖局提出的和解方案不予接受，一定要对簿公堂。我觉得这事一定是出于误会，但是没办法私下解决了，只有准备好人证物证，公堂之上见分晓了。”

“多谢丁师爷提醒！”徐传伟又拱手说道。

丁师爷起身要走，徐传伟赶紧让老孟拿来了准备好的20两银子，交给了丁师爷。

这丁师爷也不客气，收下银子，转身说道：

“你们要格外小心，秦家从沂州府请来了专门包打官司的讼师‘王老仙’，这家伙是公堂之上出了名的‘铁嘴’，有理没理他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你们要心中有数才行啊……知县大人的本意，要的是息事宁人、一团和气的结果，并无他意。”

“多谢丁师爷指点，我们会尽量准备周全，争取和平解决。”徐传伟赶紧再拱手作揖谢道。

丁师爷点了点头，转身出门上了轿。

翌日清晨，徐传伟带着世杰和老孟，早早来到了日照县衙外候审。

日照县衙位于城内最繁华热闹的十字街正中，是坐**南宏伟壮观气派非凡的巨大建筑群落，这里是全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最核心位置。

虽然这里掌握着全县百姓的生杀大权，是肃穆之所、庄严之地；但日照县衙却与别处的县衙有所不同。

县衙大门外，栽种着十几颗百年的海棠树；海棠树枝繁叶茂相互依偎，连成了一片海棠林。

海棠林就自然形成了别具一格的一栋官衙前的“照壁”，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亲民尚文的感觉。这与大清各处县衙大门外青砖巨石、怪兽游海的森严照壁大相径庭，在全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堪称奇妙之作！

在“海棠照壁”的见证下，这里已经走出了多位清廉干练的清官知县。因此，日照的百姓都将县衙内的大堂，称做“海棠厅”。

在海棠林与县衙正大门之间，是数丈高的四门三柱的“宣化坊”牌楼。宣化坊的顶端，镌刻这“海曲古治”四个大字，昭示着海曲县（日照县的古县名）自古以来长治久安的历史风貌。这里是每月的初一、十五，知县大人向百官、民众宣讲《钦定圣谕广训》的地方。

县衙正大门的左右立柱上，悬挂着两丈高的巨幅楹联。上联“治海曲，一柱擎天头势重”，下联“爱黎民，十年踏地脚跟牢”，字体雄浑苍劲。

大门东侧，高悬着硕大的“鸣冤鼓”；大门西侧，矗立着两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碑上赫然刻着“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的警示律条，格外醒目。

过了一阵，秦家的两顶轿子也到了，秦占武带着从沂州府请来的讼师王老仙，趾高气扬地来到了县衙大门外。

徐传伟见秦占武到来，走上前拱手行礼道：

“秦少爷来了……马上要见官了，可我还是觉得，咱们之间是出于误会才走到这一步；其实，完全可以私下解决。要不，再寻思寻思？……怎么样？”

秦占武脸一横，瞪着眼吼道：

“寻思？寻思什么？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还想私下了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就等着吃官司吧！”

王老仙捋着山羊胡子，上下打量着徐传伟，“这位应该就是徐总镖头吧？”

秦占武没好气地说道：“就是他！”

王老仙点了点头，对着徐传伟阴阳怪气地说道：

“嗯，今天在公堂之上，把本事都使出来，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我可是不讲情面的呦……”

徐传伟心里一阵恶心，苦笑着点了点头。

知县升堂，衙役传原告、被告上堂。

原告秦占武、讼师王老仙和被告徐传伟先后来到大堂。

章知县看着刚刚为官府防疫分忧解难出过力的普济堂大药房和虎威镖局闹上公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是惜哉？是痛哉？自己也说不清楚……可见到这个沂州府颇有名气的“讼师”王老仙，那种刁钻奸猾、指鹿为马的形象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原告秦占武、被告徐传伟都报上了自己的名号，秦占武又介绍了自己聘请的讼师王老仙。

举人出身的知县章仪和，对“讼师”这个行当十分反感，又见这王老仙貌相猥琐，更加心生厌恶。

他担心王老仙为显摆自己不择手段无中生有扭曲真相，不利于此案的调解和结案，便特意说道：

“本县今日升堂，开审原告日照普济堂大药房掌柜秦占武，状告日照虎威镖局总镖头徐传伟‘见财起意，偷换货主货物’一案。既然原告聘请了‘讼师’王老仙，王先生可以替原告陈述案件详情及其所申请主张诉求……但是，‘讼师’应该是通晓大清律例、心存正义体恤民情之人，参与诉讼，应详察案由真相、公平处事，切不可故弄玄虚拱火浇油推波助澜。王先生，你能听明白吗？”

王老仙心里一惊！觉得这是知县大人在明摆着敲打自己。

他赶紧拱手答道：

“小人谨遵大人教诲，绝不在大堂之上信口妄言、扰乱视听……”

章知县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始问案，王老仙又开口讲话了，“知县大人！在正式审案之前，我有一事想请大人示下。”

“有话请说。”

“该桩案件所涉及标的货物，有特殊的情况背景。也就是说，这首先是官府督办，由普济堂大药房负责承接进货、虎威镖局负责押运的防治瘟疫所用的中药材……在保证防疫药材进货的情况下，同时购进一部分高档名贵药材，是否属于正当经营行为？”

章知县觉得有些疑惑，看了看丁师爷。

丁师爷对王老仙说道：

“你说得明确一点。”

王老仙又补充说道：

“当然了，这些名贵药材也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但是价钱高了许多。只不过，是借此次采购防疫药材的机会，同时进了一部分高档货……我之所以先请示知县大人这个问题，是因为大清律例对这样的做法没有明确的条文规定；但我认为，这在情理之中。”

章知县明白这是王老仙有意在为下一步做铺垫，但这种行为当然算不上违反相关律令。

他挥挥手说道：

“你现在说的这个情况，不在大清律令的约束范围之内，不需要特地答复你。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感谢知县大人，没有其他问题了！”王老仙得意地答道。

“那现在我倒有个问题，需要你们当面澄清……你们刚才提到了该案的货物标的，是官府因防治瘟疫督办的，与官府有关。现在需要澄清的是，已经分发下去的防疫药材，官府是否已经支付相应的价款给普济堂大药房？有无拖欠？”章知县问道。

“已经收到货款，没有拖欠。”秦占武赶忙回答道。

“那这些货款在价格方面有没有什么异议？是否按协议价正常结算运作？”章知县又问道。

“正常！正常！没有异议。”秦占武答道。

“那好！既然官府已经支付相应的价款，而且没有异议；就说明该事项已经了结，官府没有牵涉到本案当中。所以，在审案过程当中，就不能再提及‘官府督办’之说，以免混淆视听。你们明白吗？”章知县再问道。

“明白！明白！绝不再提‘官府’二字。”王老仙答道。

章知县点了点头。

章知县见一切准备就绪，便将惊堂木一拍，开始审案。

丁师爷首先宣读了原告秦占武的诉状，并展示了“涉案货物清单”。

诉状的最终主张，是要求对方赔偿货物损失折合现银2000两，并对被告虎威镖局进行相应的惩戒。

听着诉状内容条理分明、文辞讲究，秦占武心里十分敞亮痛快！

王老仙半闭着双眼、轻晃着脑袋更是得意，因为这无懈可击的“完美诉状”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原告秦占武、讼师王老仙，你们的诉状已宣读完毕，对诉状有没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章知县问道。

“没有！”秦占武、王老仙同时摇着头答道。

“被告徐传伟，你们对原告提出的诉讼请求是否听得明白？”章知县开始向被告徐传伟发问。

“听明白了！”徐传伟答道。

“原告所陈述事项是否属实？你是否接受原告的诉讼请求？”

“原告所陈述的事项不属实，我不接受他们的赔偿要求。”

“那就说出你的依据，并提供相关的实证。”

徐传伟将随身带来的从济南府“怡和堂”抄录来的“发货记录”与镖局在济南的“验镖接货清单”拿出来呈了上去。

他解释说道：

“这是我们的验镖接货清单和从济南府怡和堂抄录的发货清单。虽然验镖接货清单上没有详细的药材名录；但箱货数量，两份清单完全一致，不存在原告所说的‘名贵药材’。请大人明鉴！”

章知县和丁师爷仔细查看了这两件证物，觉得应该不是伪造而来，是真实的。

但是，镖局的验镖接货清单上，只注明了大类和货箱数量，没有细类；而怡和堂的发货清单上则记录着详细名目，说两者“完全一致”尚有些牵强……不过，两份证物加到一起互相补充，倒可以说明一切；但这需要原告的认同才行。

“原告，现在被告提供了相关证物，来证明其所押运的货物并无出现‘偷换’情形。你们如有异议，可以上前仔细查看、辨明真伪。”章知县说道。

秦占武和王老仙上前看了看这两份证物，然后都摇了摇头回到了原位。

“知县大人，我们知晓被告所提供的这些证物，但这是假的，是伪造的，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王老仙振振有词地说道。

徐传伟心里一沉……在大堂之上，这家伙怎么会口出此言？

“原告，你们是认为这两份证物都是伪造的？还是其中一份是伪造的？”章知县问道。

“知县大人，虎威镖局的‘验镖接货清单’是真的，但是他们抄录的济南府怡和堂的‘发货记录’是伪造的。”王老仙答道。

“王先生，怡和堂的发货记录是不是真的，到济南一查便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徐传伟忍不住问道。

“知县大人，被告说的没错，怡和堂的‘发货记录’是真是假，只要到济南城一查便知。我们原告方提议，查验这件证物的真伪。”王老仙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传伟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