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济南城结缘同行客 大峡谷碰面剪径人

智信知道济南城处在整个山东省的中心位置，但对具体朝哪个方向继续行进，才能到沂州府日照县的五莲山，却一无所知。他来到济南城边上的泺口黄河渡口，准备打听一下去五莲山的路径。

渡口边上有一个茶水摊，经营茶摊的店主见一位佛门僧人到来，便热情地出门打招呼：

“师父！进来喝口热茶歇歇脚……不要钱！”

智信自从进到了山东境内，好客爽快的山东老家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进到店里，向店主施礼道：

“阿弥陀佛。小僧前来问路，不知店家是否方便指点一下？”

“方便！你说，准备往哪里去？”

“小僧准备前往沂州府日照县的五莲山，不知该走哪条路？”

“你从哪里来？”

“我也是山东人，老家是武定府清河镇的，十一岁就逃荒到了陕西。现在从西域天山来山东，准备去五莲山寻亲……”

“啊？从西域来？你也跟唐僧一样，是去西天取经回来的吗？”店主吃惊地问道。

智信摇了摇头，“不是……玄奘法师是路过西域，到天竺求取佛经的。我只到了西域天山，只走了玄奘法师一半的路程。”

“那也了不得！西域离山东也是遥遥**，能回到山东老家，肯定是得道高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话……咱们山东这几年多灾多难，北边是黄河年年闹大水、东边是连着几年闹大旱，南边的蚂蚱满天飞，把地里的粮食啃得干干净净。南北两块现在又闹瘟疫，死了好多人。你们老家武定府，让黄河大改道折腾的不轻，两岸附近的村镇都给冲没了，四处逃难的人到现在也都没法回去。你也千万不能回去，那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要到沂州府日照县的五莲山，得先从城东的莲花沟过莱芜到莒县，莒县就离五莲山不远了。不过，从济南到莒县有四五百里路，而且这一路都是山道……”

“多谢店家指点，阿弥陀佛！小僧告辞……”

“等等！我这里开春前也没啥生意，俺寻思干脆同你一起去城东莲花沟，给你带带路……”

“这哪能劳烦店家丢下生意前去指路，不用了……”

“哎！不打紧！这也算是我敬香礼佛、积德行善了……”

两人穿过济南城，来到了城东门外莲花沟的荷花坪。

店主指着一条较为宽阔的大道说道：

“去日照先路过莱芜，这就是去莱芜的路，从这里到莱芜有两百多里地……”

两人说着，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路口，好像有官兵设的关卡。店主有些疑惑，喃喃自语道：

“这里只有十年前闹捻军的时候设过关卡，这些年都没见着了，怎么现在又有关卡……走！我们到前面问问咋回事？”

两人问了守关卡的官兵，这才知道这条通往莱芜的官道已经禁止通行，原因是泰安府和沂州府有几个县已经暴发瘟疫，严禁由此进入疫区。

店主有些不太死心，对智信说道：

“别急！等等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放行？”

两人等了大半个时辰，果然有准备走这条道的人都被挡了回来，看样子确实不让过了。

刚准备返回再做打算的时候，只见从城里出来了十几辆双轮人力车组成的队伍，正好向这边的关卡浩浩荡荡地直闯过来。

等到了跟前，发现这一队有男有女的队伍当中，既有官兵护送，还有镖局的人在押镖，三角镖旗上绣着大大的四个字：虎威镖局。

队伍当中有两个胸前绣着“勇”字的官兵和十几个镖师模样的人。另外有一男一女，男的有二十多岁，像是货主的样子；女的则像是十八九的女学生，一身学生装束。

店主一看这支队伍的阵势，立刻喜上眉梢，说道：

“嗯！机会来了……”

说着就拉着智信紧走几步，来到了队伍的前方。

他瞅准了那个像货主一样的年轻人，上前拱手行礼打招呼问道：

“掌柜的，这是要往哪里去呀？”

男青年一愣！随口反问道：“你问这个干啥？”

店主赶紧指着智信说道：

“这位师父要去日照五莲山，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一路同行？”

男青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挥手说道：

“不行！”

店主说道：“能捎带出家人行路，那是行善积德的事。如果同路，还是帮帮忙吧……”

男青年沉着脸说道：

“说不行就不行，你这个人咋这么啰嗦？……”

女学生也一直在注意着眼前的场景，她上前拽了拽男青年的袖子，轻声说道：

“哥，我看这个出家人挺可怜的。他也到日照，要不我们就带上人家吧？……”

男青年眼睛一瞪！大声吼道：

“我们押送的是治瘟疫急用的药材，一旦有个闪失，我们咋样跟县里衙门交代？别多事！”

智信听到说这批货物是治瘟疫的药材，心里有了主意，遂上前施礼，开口说道：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运送搭救众生性命的药材，必定功德无量！本僧有在西域天山参与救治瘟疫病人的经历。如若不弃，我可以为你们的防治瘟疫尽微薄之力……”

这时，一个镖头模样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问男青年说：

“咋啦？有啥事？”

男青年答道：“这个和尚说，他在西域天山治疗过瘟疫病人，不知是真是假？想跟我们一路同行……”

镖头转而问智信说：“你也到日照县？”

智信回答道：“是的，我准备到日照县五莲山寻亲……”

“你说你懂瘟疫治疗，那我问问你，你在西域治瘟疫用的是什么药材？”男青年问道。

“在西域治瘟疫，主要用的是雪莲花、金银花、甘草、野**、薄荷、黄连。其中的雪莲花，是天山雪峰顶上的，甘草是沙漠边上的，这两样在咱们山东可能采不到，需要搭配其他的草药调配使用。”智信答道。

一听面前的这位和尚说起治疗瘟疫的事竟然这样内行，男青年、镖头都心里一惊！

女学生兴奋地拽着镖头的袖子说道：

“世杰哥，你们不要再犹豫了，就把这位师父带上吧！”

镖头没有马上答应，他看了一眼那个货主模样的男青年，问道：

“占武哥，你看？……”

这个叫占武的人稍加思忖，便点了点头。

店主一看镖车队伍答应带智信一起走，喜出望外！赶紧对智信说道：

“师父是有德之人，这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再见了。”

智信忙向店主施礼道：

“阿弥陀佛！施主助人为乐，当有福报。小僧感激不尽，后会有期……”

店主连连摆手。

这押送药材的走镖队伍向关卡的官兵出示了路条后，守卡官兵立即放行……

一路上走着，女学生对这位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和尚十分好奇，开口说道：

“师父，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人。我叫秦玉珠，在济南女子师范上学。我爹秦怀仁，在日照城开‘普济堂大药房’，全日照城用的药材有一半是我们家的。前面走的是我哥秦占武，和他在一起押镖的镖头，是我们日照城‘虎威镖局’总镖头徐传伟的表弟——二镖头张世杰，虎威镖局是我们日照城最大的镖局，他们的镖师都是武林高手。”

“哦……日照县的瘟疫闹得凶吗？”智信问道。

“听说挺厉害，死了好多人。不过，疫情蔓延的势头好像已经控制住了。我们这批药材，就是防瘟疫用的；如果这批药材不能及时运到日照，瘟疫还极有可能再次回头大流行。日照县的知县大人正急着接货呢，这次还派了官兵协助押运，就是害怕路上出现纰漏耽误大事。”

“既然雇了镖局，还又派了官兵押运，这路途上有那么凶险吗？”

“哎！咱们山东闹土匪好多年了。这回日照的几百里路，大半是山路，山头上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土匪……”

几个时辰后，队伍进入了一处山高林密的峡谷，镖队开始敲七星锣，喊出镖号开道。

突然，大路的**有两捆荆棘挡住了去路，前面开道的官兵准备上前动手去挪开。

张世杰赶紧快步上前挥手喊道：

“别动……千万别动那东西！”

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秦玉珠轻声对智信说道：

“看！有麻烦了……”

见有人设置路障，张世杰明白这是江湖上劫匪发出的信号，赶忙运足气力大声喊道：

“山上的朋友请听好！虎威镖局押送防治瘟疫的救命药材，打此路过。人命关天，请各位大爷行个方便，在下有礼了……”

过了一会儿，山坡上下来一个土匪模样的人，上前喊道：

“请镖头上山答话。”

张世杰跟着来人，用黑带蒙上眼睛上了山坡。

过了一会儿，那个土匪又下山来了，指着智信喊道：

“那个和尚，你上山答话！”

大家不由得一愣！

让押镖的镖头上山答话还属正常，让一个出家和尚上山答话是什么意思？都觉得土匪这是要玩新花样，不禁担心起来……其实，这些人里最担惊受怕的是秦占武，因为他心里有个不能说的天大秘密。

智信毫不犹豫，立刻跟随这个土匪，蒙上眼睛上了山。

到了山坡顶上，只听那个土匪说道：

“这个和尚！眼罩不能摘下来……在你面前的是我们大当家的。小心性命，如实答话！”

蒙着双眼的智信点了点头。

土匪头子问道：“我听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是真的吗？”

“阿弥陀佛！是真的！”智信镇定答道。

“嗯！我问你，你们运的什么货？”

“是救治瘟疫病人用的中药材。”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济南城来，到日照县去。”

“有没有私货？”

智信一愣！没弄清土匪指的什么货物是私货。

张世杰立刻答道：“没有！”

“你闭嘴！让和尚答话！”土匪头子吼道。

“没有私货……”智信赶紧答道。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第一，当前瘟疫暴发，顾命要紧，无生意可做，夹带私货没有意义。第二，官府专门派来了官兵监督采购救命的药材，绝无私货能够夹带。第三，日照县的知县大人正等在县衙，要开箱验货，自然不敢造次……”

张世杰虽蒙着双眼，听见一路同行的和尚竟然对答如流且层次分明、切中要害，心内有些狂喜，也十分地震惊！

土匪们好像嘀咕了几句。

土匪头子又开口问道：

“虎威镖局行走江湖几个年头了？”

“五年了！”张世杰答道。

“好像不太懂规矩嘛？”

“这批治瘟疫的药材情形特殊，走的是‘义镖’，下半旗、鸣七星锣。论规矩晚辈确实懂得不多，日后一定多向大当家的请教，过路的银子也没做足准备，欠大当家的一个人情，日后一定补上！人命关天刻不容缓，请大当家的开山放行……”

“我怎么听着好像是在‘弯弯绕’啊？……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别光玩虚的，跟我说说‘干货’怎么办？”

“因为官府催得急，这趟镖走的确实太仓促，不曾带足路上的‘盘缠’，还请大当家的见谅……”

“哟！敢拿官府吓唬人？”

“不敢！不敢！大当家的说笑了，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听说过剪径劫道的人，有惧怕官府的吗？”

“顶天立地的绿林好汉哪有惧怕官府的？怕官府就不上山了。在下言语不当引起误会，多有冒犯，大当家的大人大量，请多包涵！”世杰赶忙小心解释，以免激怒对方。

“阿弥陀佛！沂州府日照县的疫情凶猛如虎，成千上万的乡亲遭此无常之灾丢了性命，尸骨成山、惨不忍睹。此地离沂州府不远，各位壮士当中可能还有家人在沂州府各县的，瘟疫惨状必定有所耳闻，也都在为家人的安危挂念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些药材能救乡亲们于水火之中，壮士行侠仗义，必定不会因小利而失大义，还请尽快开山放行为盼。积善因必定结善果，积功德必定享福报。壮士助众生脱苦海功德无量……善哉！善哉！”智信赶忙接着说道。

土匪头子沉思了片刻，可能觉得也确实榨不出油来，加上又有官兵护送，不敢过于造次，免得引来祸端，于是喊道：

“告诉你们虎威镖局徐老大！你们记着欠灵岩山韩老大一个人情！赶快走吧！”

“谢大当家的！后会有期，有情后补！”张世杰喜出望外地喊道。

大家见张世杰和智信安然下了山，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虽然有惊无险，可也都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秦占武。

当着大家的面，张世杰向智信拱手行礼谢道：

“多谢智信师父从容应对，才使大家化险为夷。不然，今天我们大家就有可能断送在这里……”

“同行共舟，义不容辞，重要的是这帮山贼良心未眠，加上有官兵参与护送，才保无虞。不必言谢……阿弥陀佛！”智信合十说道。

“怎么样？听我说带上智信师父一同上路没错吧？这叫善有善报！”秦玉珠得意地拧着头对哥哥秦占武说道。

“是的、是的，多谢智信师父……”出了一身冷汗的秦占武赶忙拱手向智信致谢。

“相逢即是有缘，渡人才能渡己。此为天定，不在人为……阿弥陀佛！”

大家对这位行路寻亲的僧人，一改此前轻视淡漠的态度，有了些肃然起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