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蹲点”

这天上班后，姜部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交代我说：最近的这个“专政理论”学习活动，基层有些单位开展的不够深入。后勤政治部要求派些同志下去蹲点，直接指导下面的学习。咱们部准备安排你去3365厂，时间暂定为六个月。怎么样？

我一听就明白了。“3365”是个被服厂，里面好多女职工。既然是工厂，各方面的要求都不高，通俗点说，就是去那样的单位“蹲点”、“指导”会很轻松，很舒服。姜部长派我过去就是为了照顾我。因为我怀孕已到大月份，来回跑那么远的路上下班实在有点不方便，也不大安全。而这个厂就在四新街东头，与市革委的北门遥遥相对，距离不到两华里，到那去上班，坐车也行，步行也可以，我就方便多了。

我对姜部长的好意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人家领导照顾咱，咱应该更自觉地做好工作。因此第二天一早，我就一身便衣（按规定怀孕的女军人可以着便衣）去了那个厂子。

33**厂的厂长姓于，已经年近五十。老于是副团职干部，无论是年龄、职务、级别、资历，都远在我这个正连级小干事之上。但我是代表生产部下来“蹲点”的，因此他就很认真地跟我汇报学习情况。我一听就能听出来，里面好些都是他现编的。我很理解他，就说：“你们以前搞的不错，接着搞就行。另外，注重一下‘气氛’。如果有领导来检查，光看‘外表’就满意了。你说呢？”

老于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是多弄些标语口号宣传栏之类的，其它方面，能过得去就行了。他觉察出我是“自己人”，和他一样，对那些别有用心的“政治运动”（像什么“批孔批儒”“专政理论”之类）很不以为然。他连连点头：“对对，方干事你说的太对了。我马上找人办这些‘外表’，另外方干事不是管咱后勤的‘情况简报’嘛，我让人弄点‘文字’，你再帮着发一下。然后我就集中精力抓生产了。可以吗？”

我一诺无辞。老于很高兴，又给我专门安排了办公室，还很体贴地说，你要是忙别的，也不用天天来，有事我随时再联系你。

这样正合我意。我便点头说：“行，我听你安排。”

布置完了以后，我早早回家，给史际明做午饭。

从这开始，我就猫在被服厂“蹲点”。厂里的几个车间我都去过，认识了好些职工姐妹，跟她们相处得挺好，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天我挺着肚子又去厂里“顾问”。在老于的办公室品茶时，他跟我说：“方干事，你那小史不是在市革委吗，我家里邻居有个‘小孩’转业，最近也分配到那去了。她还认识你们家小史呢，昨晚我去打开水碰见她了，在那儿聊了一阵。”

我开始没在意，又一想才觉出来不对头。老于住在西留庄他老婆的部队，他老婆是空军，在师医院当军医。那地方离市区好远，他邻居的“孩子”怎么会认识“小史”？我赶紧问：“你说的那‘小孩’是男的女的呀，叫什么？”

“女的呀，叫魏淑玉。你也认识？”

一听这个名字，我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吐出来。我使劲“咕咚”一声将水咽下去，先胡乱点了一下头，然后急问：“她也分到市革委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在那干什么工作？”

老于说：“有一个礼拜了吧。她说在什么什么局，我忘了。”

晚上史际明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就开始“审问”。我说：“那个妖里妖气的魏淑玉是不是‘下凡’到你们那里了？你知情不报怎么个意思？”

史际明直眨眼：“我天，你这是上哪儿打听来的。你到处搜集小道消息会让人笑话。”

“别转移大方向。你先说是不是吧，还有你故意对‘组织’隐瞒，你居心何在？”

史际明歪头瞅着我，唉声叹气：“怪不得人家都说女的结婚了，有孩子了，就会发生变异，跟原来一点不一样。我开始还不信……”

我伸手去摸汤盆里的勺子：“那现在呢？”

他赶紧谄媚地朝我笑：“现在我也不信，那是别人家，我们家子荷可是什么都没变。”

“胡说！”我拍拍自己的大肚子，“这叫没变啊。史际明我不用你说，我都知道我自己‘巨变’了。你看我这会儿像个大‘豆虫’，哪还有一点点的美感。而且，”我揪住了史际明的耳朵：“这些日子你本来就憋得够呛，假如魏淑玉那个妖怪变的天仙再去了你们局，再成天花枝招展地冲你笑，你能经得起那种‘酷刑’的折磨吗？你还不赶紧叛变投敌啊！”

史际明拿下我的手，搂住我的肚子，开始释放深情：“子荷我的‘达令’，你最近领着咱孩子东奔西跑的辛苦了，难免有些情绪，我很理解。请你放心，我史际明是谁啊，我不是人——不对不对，我不是一般人，我就是方子荷的附属物。不管你变成啥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你不讲道理也行，疑神疑鬼也行，胡搅蛮缠也行——哎你别动手啊，我这是打比方——我都能理解，我都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嗯嗯，说的不错，但全是废话。你别避重就轻，那姓魏的到底上哪儿去了？”我追问道。

史际明重重地叹口气，汇报说：“报告领导，他们几个——哦，这次市革委一共分去了五个转业干部，这会儿都集中学习呢，还没具体安排。不过魏淑玉可能真的要来农机局，大概在政工科。”

见我眉头紧皱，他赶紧说，他明天就写请调报告，调市革委办公室勤务科去，那个科管着门卫、清洁工还有打扫茅房的。不过科长副科长干事全都满员，就是打扫茅房的还缺人。

我笑着骂他放屁，我说你耗子胆啊，魏淑玉去了你怕什么，你堂堂的史副组长，还用躲她？你不理她就是了。

史际明连连称是，并且说，等魏淑玉去了，你就把我的舌头扎起来。她不管冲我说什么，我全都是“咕噜咕噜”。然后史际明就装出那种怪样子，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我其实是跟史际明说着玩儿。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还没把那魏淑玉当成个什么人物，而且后来根据文秘科小罗姑娘给我反馈的信息，也说明魏淑玉刚到农机局之时，一切举止言行都非常正常，正常得没法再正常了。

最近这些日子，罗月平经常到我家来看我，帮着做些缝补浆洗的家务活，因为那些活史际明干得太差劲。我跟罗月平闲聊，常常说到魏淑玉。罗月平对她印象还不错，说她虽然长得特别出众，但是一点也不傲气，穿着挺朴素，平时在局里见了谁都主动打招呼。开始的时候她没“对象”，农机局的几个未婚小伙儿成天去她那儿献殷勤。不久魏淑玉“相亲”相中了一个空军飞行员，从那便再没人缠着她了。

从罗月平那得到的“内部情报”，让我彻底放了心。这之后，我将魏淑玉扔到了一边，再也不要求史际明跟我汇报“新动向”了。随着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和史际明都把精力更多地转到了那个不断伸胳膊蹬腿的“小史际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