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三十年的复仇

下午的时候，文大来了。

他把手包撂在桌子上，挠了挠头发稀疏的脑袋，老杨一看要坏事，说：“这事儿要悬！”

果然，文大带来了不好的消息，他甩了几根烟说：“当事人家属不配合，亲子鉴定没啥戏了。”

我们眉头皱了皱。

文大点上烟，深吸一口说：“胡开源的尸体已经火化，再加上当事人死亡时间较长，死者家属也不是很配合，你也知道，死者资产不少，要是凭空多出来一个女儿，家里人肯定不愿意。话又说回来了，时间太长了，想要搞到点毛发组织有点难。”

文大说着摁灭了烟头：“不过你们也不必丧气，我让人去他住过的新亚酒店那个房间查了，看看能不能在下水道提取点毛发什么的。”

我和老杨对视一眼，胡开源离开新亚酒店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作为闹市区一家酒店，他住过的那个房间不知道换了多少客人，即使在下水道恐怕也很难提取到DNA毛发了。

“能不能让他们子女之间进行鉴定呢？”

文大摇摇头：“且不说他们同意不同意，法律上也不承认这种鉴定。”

我把目光转向老杨，老杨说：“有枣没枣打一竿。走吧，咱们去会会方梦真。”

……

我们随即赶往了方梦真居住的市福利院员工宿舍。

这里到处都是骑着电动车穿梭的行人。

员工宿舍始建于2001年，由六栋五层的步梯楼组成。最初是作为福利分房低价出售给员工，后来随着经济发展，原先的住户陆续搬走，这里也被相继出售、出租。

因为地理位置不错，小区老旧，价格自然相对于周边较低，吸引了不少中低收入群体前来租房。

租客往来频繁，物业又收缴不利，许多设施无人看管、年久失修，导致这里形成恶性循环，成了脏乱差的代名词。

方梦真回到市福利院工作的时候，由院里出面，给她低价租了一套这里的老房子。

这里的房子主力户型是45平左右，厨卫之外一般是一个小厅加一个房间和阳台，倒也适合一个人居住。

我们敲开方梦真住所门时，方梦真表现的并不惊讶，她缓缓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请进来吧。”

屋内还是老装修，**白色的地砖拖的很干净，但已不再明亮，三合板的柜子有些变形，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木的味道。

“请坐吧。”方梦真拉开椅子，起身去倒了几杯水端来。

我扫了一眼，她的屋内布设简单，几件老旧的家具应该是原房主留下来的，厨房里有一台老款冰箱嗡嗡作响。

见我多看了一眼，方梦真便说：“冰箱太老了，开起来就像是拖拉机一样，你们要是嫌吵，我就给关上。”

老杨摆摆手，“我们这次找你来，是有一些新发现，想要找你核实下。”

接着，老杨说出了做亲子鉴定的意图。

方梦真听后，淡淡地说：“没必要了。其实胡开源告诉过我，他是我的父亲，但我并不相信。”

我心里一咯噔，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平静太多了。

文大敲了敲桌子：“那你之前做的是伪证？”

方梦真耸耸肩，“算是，也不算是。其实我们最开始的时候是通过网络联系，也是当一般的网友在聊天。后来当面之后，胡开源才找到我，告诉我，他是我的父亲。”

“后来呢？”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直到看到老杨瞪了我一眼，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只得问：“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方梦真向我们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

一年多前，有个人添加了方梦真的微信，说是想要向市福利院捐赠一笔钱。

方梦真起初并不在意，不过那人真的兑现了承诺，捐了钱。这让方梦真相信了对方的诚意。

双方以网友身份交流，直到有一天，对方找来，并告诉方梦真一个秘密——他是方梦真的父亲。

这个人，就是胡开源。

方梦真并没有承认这个父亲，她特殊的经历已经让她异于常人的独立，且她并不喜欢家庭。

她向我们坦言：“我不喜欢家庭，我的父亲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我的母亲也不是个勇敢的人，他们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所以我对亲情没什么感觉。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对物资和生活要求不是很高，现在的收入足够我过上我希望的生活，我觉得一个人过着挺好。”

“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原因吧？”老杨看出了方梦真的真实想法。

方梦真倒也不介意，她指了指姜健直言道：“你是姜警官的儿子吧？我记得你。姜警官对我有救命之情，我就告诉你们这些经过。”

……

80年代，胡开源离开家，背着背包去了Y市打工。

胡开源最早给人刷啤酒瓶，2分钱一个，冬天手肿得跟面包一样。也就是在刷酒瓶子的时候，他认识了方萍。

胡开源看刷酒瓶子不挣钱，就自学收废品。他买了一辆旧的脚蹬三轮，戴着一顶破烂的麦秸草帽，卖力地蹬着。

收废品是个技术活，不仅要看货，还要看人。胡开源刚开始把本钱都折进去了，后来到了小学收旧书，校长是个老知识分子，见他喜欢读书，就把学校的废品包给了他。

胡开源赚了钱，就在学校给方萍谋了个工作，让她不再刷瓶子。

两人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也渐渐有了感情。

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两人机缘巧合挤在了一间狭窄的租赁房，随着女人的一声啼叫，一个新生命在孕育。

这个新生命就是方梦真。

女儿顺利诞生，胡开源和方萍稳定了下来，两人一边收废品一边打工，其乐融融。

然而，方萍却发现，胡开源似乎有秘密瞒着她，他不愿意带方萍回家，也不愿意跟自己去打结婚证。每次说到这些事，他总是拿各种理由搪塞。

直到有一天，她被告知，胡开源结过婚，且孩子还有好几个。

两人因此发生了争吵，胡开源一气之下走了。

方萍觉得人生没希望，就带着方梦真准备自杀，没想到孩子被救了下来。

讲完这段经历，方梦真反问说：“这样的人，你会和他相认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挠了挠头皮。

方梦真继续说：“他说想要补偿我，我就说你就补偿学校吧，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就是在学校捡废品的那段时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胡开源会把钱捐给了学校。

老杨倒是接过话问：“是你告诉马亮，就是那个流浪汉，说胡开源很有钱？”

“你说那个流浪汉？我没有告诉他，是他自己发现的。”说完，她又说：“胡开源住在高级酒店，每天锦衣玉食，他身上还有几百万转账单据……这些都吸引着马亮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

她又转念一说：“那个流浪汉贪心很重，却也十分愚蠢，我可能猜到他会去谋财害命，但没想到他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警官，这样应该不属于诱导犯罪吧？”

我们都愣了愣，如果方梦真真的是单纯地将胡开源有钱的消息泄露给马亮，我想不出来她构成什么犯罪。

但从主观上来说，她看穿了马亮和胡开源，进而构建了这起堪称完美的犯罪。

说到这里，老杨站了起来，说了声“打搅了”，领着我们出去了。

我们没有证据表明，方梦真诱导马亮杀死胡开源。即使她这么做了，她也做的十分精明，没有留下破绽。

不久之后，马亮被以抢夺罪、故意伤害罪等罪名被起诉，量刑标准恐怕不再按照之前的激情杀人来定了。

这起案子之后，胡开源的子女没有什么懊恼，倒是因为争夺利益闹到了法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