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上吊

三天后，先前播种的两台播种机再次上岗了。

还是只留两个播孔，播种深度和下种量跟上次都一样。只是播种的位置不一样，按照老支书的意见，在上次的犁沟旁边播种。

当然了，这样就会稍稍慢一点，毕竟要做出选择。这倒也不难，贺强给加了点钱，立马解决了。

同时，穆阳跟贺立富还把穆平和贺峰等人组织起来，专门划出一片林地，进行人工点播。

五爷也加入了点播的队伍。他背着小半袋柠条种子，跟在贺立富后面。贺立富把铁锹挖进沙地，他就把一撮种子扔进翘起来的缝隙里，再轻轻踩上一脚，然后继续往前走。

两天后，补种完成了。不是一部分，而是三千多亩全部完成。

贺强松了口气，坐在沙丘上默默的抽着烟。

结账是立富叔他们的事情，自己并不参与。贷款还有点，暂时还能维持。

立富叔算了个大账，整地和两次播种，每亩地花了六七块。每亩地播种量是一斤，两次就是两斤，每斤种子五块钱，这就是十块。

也就是说，已经花了十六七块。加上乡上和村上的提成，基本上就没啥了。

这还是按照去年的种子价格算的。要是按照最近急剧上涨的种子价格，那就得亏钱。

所以说，种柠条一次成功了，还能赚点钱。要是补种一次，就算尽义务了。要是再进行补种，就得亏钱。

贺强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不是不在乎，是没法在乎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咬牙继续向前，可能还会栽跟头，但总还有一线希望。而要停滞不前，或是放弃了，那就可能永远都放弃了。

算了，越想越麻烦，还是不想了。生活还得继续，日子总得过。

正如秦文涛所说，刚开始确实难，没有任何经济效益，还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但只要挺过去了，自己有了信心，各种效益也就都来了。

贺强走下沙丘，骑着摩托车回了家。

父亲回来了，正在忙着种地。

虽然遭受冰雹袭击，但毕竟晒了那么长时间，又用四轮拖拉机犁了一遍，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不过，只是把种秋粮的地犁了。种了几十亩荞麦，又种了些黄萝卜白菜之类的。

剩下的全部种了草。这些地没有犁，用耙子拉了一下，然后就种了进去。二三十亩种了一年生的燕麦草，另外二三十亩种了多年生的紫花苜蓿。

草种都是县上发的。半农半牧区，养羊是老百姓的支柱产业之一，种草就显得尤为重要。

县上争取到了一些政策，就包括种草。只要按照要求种了草，就会给一定的补助。每亩地几块钱，种子和种植费用基本够了。所以，家家户户都种草，积极性相当高。

贺强家不养羊，也要种草。倒不是要求，而是实在没啥种的，只能种草。自己不养羊，但是别人养，到时候可以把草卖给别人。而且县上有几家公司常年收草，只要有草，根本不愁卖。

帮助父亲把地种上，贺强又去了林地。

柠条出来了。贺强趴在林地里，望着破土而出的幼苗，别提有多激动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为这点小小的幼苗。现在终于看到它的容颜，能不开心吗？

他顺着犁沟走了好几百米，又跨了几十条林带，发现播种机播种的出苗相当整齐。倒是人工点播的有的已经出苗，有的正在顶土。

这倒也正常。毕竟是手工操作，不可能像播种机那样一般整齐。尽管一直喊着让种浅一点，可总是把握不好，有的种的浅，有的种的深。

而且下种量也不一样。要求每个种植穴里放一小撮种子，可这也太不好把握了。手伸进口袋随便一抓，有的抓的多，有的抓的少，都不一样。

好在柠条单株顶土能力很弱，但是簇生顶土能力相当强。点播种浅了正常出苗，种深了影响也不大，集体往上顶土，无非晚出苗两天罢了。

七八月的天气，爱憎分明。只要不下雨，就是大晴天。

那场冰雹过后，贺家墩再没下雨。天气预报倒是每天都有雷阵雨，其他地方确实下雨了，就连沙蒿梁村也有几个队下了雨，有的队还下了两三场，只不过都不很大。

但是贺家墩队没下雨。有时候看着前面不远处在下雨，下了一会却往别处去了，就是不过贺家墩这边。

老人说咱这地方就是这样。他们把暴雨叫白雨，说这地方下白雨就是一片一片的。有时候地埂那边下雨，这边却是太阳高照。甚至院子下雨，大门外却见不到一个雨点。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见怪不怪了。

可是贺强却慌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慌。

春季造林长势相当不错。周利文说比往年春季栽植的苗木生长量要大的多，不但长的高，也长的粗。毕竟浇了几次水，就是不一样。而且根也扎的深，一般旱情都能扛得住。

补栽的营养袋苗木也非常不错。根扎了下去，营养袋正在逐步降解。当时水就浇的足，加上这两场雨，比春季栽植的苗木长的还要旺盛。

庄稼受了点影响，但还不很严重。大部分种的都是荞麦，种的比较深，出苗也迟，还能耐些日子。

种的草也出来了。刚开始长的还比较快，但是连续的高温天气，就有些萎蔫了。

但这并没有让贺强慌神。虽然也很心痛，可毕竟只有几十亩，种子又是发的，损失不大。而且再有雨还可以补种，立秋以后都可以，只要能长草就行。

让他慌神的还是柠条，播种的这三千多亩柠条。

播种机播的柠条出苗均匀，长势也均匀。然而毕竟是植物，生长再快也赶不上沙地水分蒸发的速度。

在连续的高温炙烤下，沙地水分迅速蒸发。播种一周后，柠条出苗，沙地也干了一层。等苗木长到一公分左右，沙地也干了十几公分。

这还是柠条根系比较发达，尤其垂直根系生长很快，达到苗高的十多倍。所以尽管沙地干的很快，根系还是能从下面吸取水分，维持幼苗的生长需要。

然而，高温持续不断，干沙层越来越深。根系逐渐吸不上水分了，只能靠自身的水分维持。只是那么一点幼苗，吸取的水分太有限了。结果就是幼苗逐渐萎蔫，有些长势比较弱的渐渐干枯了。

老百姓把这种情况叫上吊。就是根系吸不上更深的水分，地面又没有水分补充，就那么吊在干沙层中。

这种情况只能等雨，有雨还能继续生长，没雨那就没办法了。浇水只是理论，根本不可能做到，也没有那么多的水。

人工点播的柠条稍稍好点。大多数都比播种机种的深，根系自然扎的深，出苗也迟了一两天。所以大多数都还没有萎蔫，但也维持不了几天了。

贺强蹲在林带里，望着枯萎的幼苗，感到无比的沮丧。

不就种点树吗？刚开始都挺顺利的，然后咋就这么难呢？

老天爷应该是公平的，可是现在咋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呢？

一阵悠扬的唢呐声传了过来。贺强抬头一看，不远处的沙丘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吹着唢呐的五爷。

他站了起来，从摩托车褡裢中拿出糖酥馍和水，朝五爷走了过去。

爬上沙丘，贺强没有打扰五爷。他把干粮袋子放在五爷跟前，然后坐在五爷身边，掏出旱烟卷着。

五爷没有看贺强，面朝东方继续吹着。唢呐声并不很大，却格外的悠扬婉转。

贺强抽了一口旱烟，微微闭上了眼睛。

他从这婉转的唢呐声中，听出了许许多多。就连那偶尔吹破的音符，似乎都带着凄凉和沧桑。他两眼逐渐模糊，大脑却在逐渐清晰……

一条身影，倩丽的身影，正朝这边跑过来。

羊角辫甩动着，清纯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么一点婴儿肥。

倩影越来越近，小手不停的挥舞着，似乎在喊叫着什么。

哦，手里拿着什么？

一盒烟？还是一盒磁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