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不甘

吃完饭，女人带着孩子看电视，穆阳和贺强去了另一间屋子。

穆阳在炉子上熬砖茶。贺强掏出几盒烟扔在炕上，拿过旱烟卷了起来。

“瞧你，笨手笨脚的。这都是我们老农民抽的，你们工作人谁还卷这个啊？”穆阳看着贺强总也卷不好的样子，咧嘴笑了。

“以前念书时卷过几次，当兵以后再也没卷过，工作了就更不卷了。不过，以后得天天卷了。”贺强艰难的卷好了一根旱烟。

“以后？啥意思啊？”穆阳捡起炕上的纸烟放在贺强跟前。

“不工作了，回来当农民，咳咳……”贺强点着旱烟抽了一口，立马咳嗽起来。

“不工……哎，没喝醉吧？”穆阳伸手摸了摸贺强的额头。

“哎呀，我去哪喝酒啊？实话说吧，我把工作辞了，回来还当农民。”贺强又抽了几口，才逐渐适应了，也不咳嗽了。

“啥？辞了？我说你小子抽的哪门子筋？每月少说也有一百多块吧？就这么……没了？”穆阳捂着胸口，表情相当的痛苦。

“确实有一百多块。可你知道别人工资是多少吗？跟我一起开车的也都是工人，但人家是正式工，最少的都有两百多块。我高中同学大学刚毕业，工资就有三百多块，而且还会经常涨……”

“强子，咱不跟别人比，就说自己。咱们啥情况，又是啥家庭，一月能挣一百多块，相当可以了。虽说司机没有前些年那么风光了，可也是工作人，不用受这大苦，天天吃沙子。”

“阳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心情。咱们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学，你只比我大几个月，孩子已经那么大，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我已经23了，每月就挣一百多块，能干啥啊？”

“强子，我是成家了，也看了几只羊。可我过的啥日子？不说别的，一块多的纸烟都抽不起，只能抽十来块钱一斤的旱烟。你高中毕业，第一年高考就差几分，再复读一年肯定没问题，只是家里太穷，才不得已当了兵。”

“复读估计还是考不上。那会没油水，刚吃过饭就感觉饿，哪有心思看书啊？正好下来征兵，就报了名。还行，立了个小功，回来就安置了，在林业局开车。虽然是临时工，但只要没啥大的问题，一直都能干下去。”

“这不挺好吗？给领导开车，只要伺候好了，说不定就有转正的机会。一旦转正，不就啥都有了？就算不转正，只要好好干，也应该不会差的。家里人去城里，包括我去办啥事，肯定要方便多了。”

“阳哥，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每天尽心尽力的干活，说实话领导和同事都很喜欢我，也比较看重我。可是干了几个月，感觉越来越渺茫。转正就别想了，比登天都难。即便撞到狗屎运转了正，也还是小工人，这辈子能混个车队队长，住个四五十平米的楼房也就到头了。”

“强子，咱祖辈都是农民，能当上车队队长，住上楼房，那还要啥啊？”

“阳哥，话是这么说，可我心不甘啊！”贺强轻轻摇摇头，深深吸了一口烟。

穆阳拿过两只杯子，提下炉子上的茶壶，倒了两半杯浓黑的茶水。随即又把茶壶倒上水，搁在炉子上熬着。

贺强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他砸吧几下嘴唇，满意的点点头。

有点咸，也有点苦，但就是这个味！

“强子，咱们打小就在一起。你性子硬，不服输，总想着改变自己，改变命运，让自己，更让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说实话，我也是，而且一直都在这么做。”穆阳喝了一口茶。

“所以来找你了。”贺强抽了口烟。

“可是，有时候得认命。咱们祖辈都是靠天吃饭，从沙子里面刨食，十年能有一两年吃饱饭都算是好光景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吃几年饱饭，这都是命啊！”

“阳哥，有的命是得认，可有的真不甘心啊！”

“不甘心还能咋的？这几年虽然能吃饱饭了，可也仅仅只是吃饱，想要吃好还差的太远，这也是命，不认行吗？考大学能改变命运，可正如你刚才所说，整天为生活发愁，学习啥啊？村里咱们同学有二三十个吧？没有一个考上大学，这也是命啊！”

“有几个考上中专，也挺不错的。”

“那倒是的，中专也好得很。我就说你，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虽说是司机，但给领导开小车，那是相当的有面子。可是，唉……”穆阳叹了口气，低头只是抽烟。

贺强抽了两口烟，把烟头在旱烟盒子里掐灭。他又喝了几口茶，拿起一盒烟拆开，给穆阳扔了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根。

到底是纸烟，没有旱烟劲大，但也没有那么冲。

“从记事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走出去，即使不能出人头地，也要过上好日子。大学没考上，这个命我认了，所以选择了另一条路。当兵我不后悔，而且很骄傲。但是这份工作我不甘心，非常的不甘心。”贺强吐了一口烟。

穆阳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贺强。

旱烟只剩最后一点了，他仍然舍不得扔掉。直到烧到指头了，才把烟头在旱烟盒里掐灭。

“我不是看不起司机这个职业，相反的，我非常喜欢开车。但是给林业局这样的机关单位开小车，只是改变了生活，并不能过上好日子，更别说成家立业了。”贺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你想过到外面闯荡吗？比如去南方打工，咱村好多年轻人都去了，听说混的还都不错。”穆阳提过茶壶给贺强把茶水续上。

“想过，也打听过。说实话，要不是遇到这个机会，可能过段时间还会辞职，去南方打工，咋说也比这一百来块强。”

“啥机会？”

“治沙贷款！”

“治沙贷款？这是咋回事？”

“国家加大了治沙的力度。不光实施治沙项目，还鼓励个人参与治沙造林，并给与相应的政策和帮扶……”贺强把了解到的治沙造林政策，包括治沙贷款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咱村每年都造林，成活倒还可以，就是保存不好。有一些造林补助款，除去苗木种子和人工等开支，基本就没啥了，很多时候连开支都不够。要在治沙造林这方面创业，怕是玄乎啊！”穆阳将信将疑。

“保存率不高，那是抚育管护不到位。要干就得干成，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每一步都不能差，每一步都要做好。干不成的事情就别干了，不要浪费精力，更不要浪费钱。”

“要是能管好，那就基本没啥问题。可是，就凭你我，能管住别人吗？”

“必须得管住，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得管住，这是底线。”

“还有，即便造林成活了，全都管住了，造林补助也都拿到手了，那么以后呢？就算把队上所有沙化草原都给你造林，能给你多少造林补助？算过这个账吗？”

“肯定得算啊！我对这方面一直比较关注，也看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包括宣传报道等。最近又请教了一些专业人士，咨询了一些治沙贷款大户。”

“我知道一些贷了治沙款的人，大都承包了沙荒地，但是不是真的造林就不知道了，至少现在还没啥动静。有些人胡吃乱喝，四处挥霍，我就不信这样的人能治沙？”

“别人咋样咱管不了也不费那心思，咱就说自己。我算过，也咨询过，如果造林成功，补助款也到位，确实能挣一点钱。但不会很多，也就比打工强一点。”

“那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而且要比打工不知辛苦多少。要我看，真不如打工挣钱快，还不操心。”

“阳哥，账不能这么算。道理我说不很清楚，我就觉得，这事要是干成了，哪怕不挣钱，甚至倒贴一些，都是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