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动（5）

回到遂昌已经是初五了，也就是这天傍晚，叶维常两口子到了。

叶家在遂昌是有老宅的，平时是叶家的旁支帮助打理，现在主人回来了，自然是殷勤伺候着。老叶现在是发财了，给旁支后辈都发了开年红包，每个人给了二块钱。弄得叶家都过来给老叶请安，老叶高兴的满脸红光。

到了晚上，杨馆长带着继室和儿子还有那个刚刚过了百日的女儿才过来见姐姐和姐夫。按照老礼，女眷一到，蔡琳雅抱着小丫头就跟叶夫人到内宅去说话了，叶维常则是招呼老杨和国言在客厅里喝茶吃点心。

“我那两位外甥可好？怎么不见同行？”老杨问道。

“他们走不开，老大从今天起就要去省府上班，**得守着船厂，现在船厂可是忙得很，今年的生意估计还要增加。我这也是要躲躲清净，要是还在省城啊，每天会被那些前来订货的客户烦死，都想早点拿到船，都想攀关系让我降价，与其在那里每天应酬，还不如我回来过几天清净的日子。”叶维常乐呵呵的点着水烟袋抽了一口，“你家的盐蛋可是出息了，这次帮了我大忙，没说的，当姑父的也不能亏待侄子，这是一万元的汇票，你拿着，将来想干点啥就干啥，以后，厂子里每年有一成红利给你留着……”

“不不，姑父，这个钱我不能要。”国言赶紧拦住姑父的话头，“我那就是些雕虫小技，玩得是投机取巧，上不得台面的，钱您还是留着搞厂子吧……”

“呃哼！”老杨使劲的咳嗽一声，用眼睛使劲的瞪国言，那意思是，“大人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啊？老实呆着！这钱拿不拿是你说了算的吗？”

国言立即收嘴，耷拉着脑袋，在这传统的氛围里，国言是没一点办法。

见镇住了倒霉儿子，老杨才正襟危坐的继续说道，“这个钱啊，我知道你现在不缺了，而且会越来越多。我这里呢其实也尽够了，我也不想有太多钱，既然盐蛋在你那里搞了一下子，这个钱要是不拿也不符合因果循环的道理，可他一个小屁孩要那么多钱干嘛？去学坏当纨绔吗？不行，这钱不可以给他，我也不要，不如你把这钱捐给县里办学，这样你既做了善事，也为我们在县里买了个好，同时，也让我还了你帮我买各种西药和各种设备的人情。”

国言坐在边上瘪瘪嘴，心说，“老爹还是那样迂腐，说话直通通的，还要拽一些玄学。难道这钱我不可以给组织吗？”

是啊！老杨为什么不想着把钱给组织呢？不行，作为仲记医馆的他，是不可以轻易接受外来钱的，一万块，还是汇票，这样的钱无法遮掩，拿了，当地的县府、税务都会盯上，最后早晚是“雷”。姐夫在杭州闹腾的事情肯定也传的沸沸扬扬的，这又回来了，如果不对本地表示表示，他走后，一些势力就会找医馆的麻烦，要知道，在任何地方任何人，升米恩斗米仇的规律是不会变的，那将使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人脉关系付诸东流。而向本地捐款办学，这就善莫大焉了，也给了县府、税务等衙门后面搞名堂的机会，所有人的眼睛盯着的会是获得巨款的学校，而不是他的医馆了。

老杨这直通通的话却让叶维常脑洞顿时大开，他在心里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妻弟和妻侄都是人精，或许他们搞大钱还不行，可他们搞点活命的钱都不是问题。何况，妻弟不是续弦了吗？还是个学过新学的文化人，有啥事情可以让自己老婆去弄，这次回来，自己把面上弄风光了就行啦！

第二天，老杨让伙计去请雷老虎“过来一叙”，把个雷老虎弄的有些发蒙。

按说，雷老虎初四刚去给馆长拜过年了，年礼也到位了，咋又找自己？难道出啥事情了？老杨干嘛不自己亲自去？那不行，按照辈分，按照两人的关系，在这过年期间老杨不能去，去了，人们背后会嘀咕雷老虎不识礼数的。

雷队长很快到了，他对杨馆长那是“随叫随到”，现在的一儿一女都是馆长所赐，现在老婆肚子里又有了，而且，自打听了馆长的话，他这运气也转了，家里的田地连年丰收，身兼两职，薪水也涨了不少，这不又琢磨着买上十几亩水田呢，就连在上面的走动，也是颇有收益，外县场面上的人想要找这里的神医，都知道要先找雷老虎，不找雷老虎？那个潘人寿不着了道吗？

正因为如此，雷老虎对馆长的礼数可是不敢怠慢和大意的，一过来就鞠躬，“杨馆长，请问有何吩咐？是不是有谁家的孩子惹着您了？我立即把他关起来！”

老杨摆摆手，“是这样的，昨天，我姐夫和姐姐回来了，对我说了一些事情，我觉得，能帮他们把事情办好的只有你雷队长，所以请你过来商议。”

随即，老杨把叶维常要捐款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大过年的，给你和县长添麻烦了，我代姐夫向你们表示歉意，这两个红包你拿去跟县长分分……”

“不麻烦，不麻烦！哈哈，大过年的，这是抬头见喜啊！”

“那就好，话我是给你们带到了，后面的事情你回去跟县长的师爷商量如何去办，那个老学究应该是明白的，总之，我那姐夫要的是一个面子上的光鲜，求的是对家乡父老的一个交代，做的是庇荫后世的功德，你们明白？”

“明白！明白！太明白了！”雷老虎就差跪下磕头了，“在外面赚了钱，拿回家乡办学，这比那造桥修路还要积功德啊！我这就去找县长。”

雷老虎转身就跑，又转身满脸堆笑的拿起桌上的两个红包，方才激动的忘记了。似乎他在老杨面前也不装了，所有的一切都冲着钱看。

每个红包里是十张十元大钞，雷老虎之打开红包袋口就看清楚了，心里那个美啊！如果不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他都想嚎上几嗓子山歌了。

当天中午，县长亲自出面，在罗记餐馆宴请叶维常，老罗也是临时被叫出来，强令开门营业，并且还请县小学校长，亲笔在门口写了欢迎的楹联，找来在四乡里舞狮的队伍过来舞狮助兴，整个遂昌城都轰动了，许多走亲串户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些人看到老罗这店开张了，干脆也要在这里订席面，招待亲朋好友。弄得老罗四处张罗做酒席的原材料，把个国言给支应的四处飞跑，谁叫这小子昨晚跟自己说去看了阿炳呢？看阿炳不跟老子打招呼，不罚你罚谁？

叶维常这次是真有面孔了，当着县长的面，将一万元的汇票送到了小学校长的手里，请求校长接纳更多的穷孩子上学。

县长也人五人六的拿着师爷给写的稿子，在那里照本宣科的读了一遍。外面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据一些老人说，遂昌还从没有过如此盛事。

遂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山上，王民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叶维常是爱国商人，与组织是朋友的事情他多少知道一些，可突然回到遂昌，还搞出这么一场捐款活动，他觉得反常，难道那钱不可以捐给游击队吗？一万块，足够三年的经费。他感觉这事情跟国言下山脱不了干系。他决定找个时间下山去打听打听。

叶维常在遂昌住了三天，也是不得清闲，乡下的那些佃户排着队来给老叶拜年，弄得老叶还得准备回礼，最后干脆的说，今年的租子不收了。佃户们更是欢庆起来。可老叶这一带头，弄得其他佃户心里不平衡了，一些地主更是不平衡了，咋办？都说了，民不患穷患不均。老叶这是捅了马蜂窝。

“姐夫！还不赶紧走啊？等着一些在处州的地主过来打你的黑枪啊？”

很少见老杨急眼，这回可是真急眼了。趁着天黑了，外面消停了，一路小跑过来给姐夫报警。

“为什么啊？我没惹谁吧？刚捐了一万块，怎么就有人打我黑枪了？”

“你今天是不是答应今年不收佃户的租子了？”

“是啊！我现在不需要农民的那点租米了，杭州船厂的收益比租米多多了，何必还去要他们辛苦种出来的粮食？能给他们补一点就补一点吧。”

“可你这是坏了规矩啊！”老杨沉声说道，“你有钱，可以不收，那别家的地主收不收？别家的佃户心里怎么想？要是有些心眼想不开的，闹将起来，这遂昌还能安宁吗？那些在处州、衢州的地主怎么看你？他们收不收恨你恨的牙痒痒？别忘了，有好几家地主手里可是有枪的！”

“哎哟！”听了小舅子的话，叶维常顿时明白了，自己把事情办岔气了，还是吃了没多少文化的亏。叶夫人倒是明白，惹了众怒，赶紧跑。

叶家连夜就走了，等到其他地主联合起来带着自己的保安队到遂昌来的时候，叶家早就人去屋空了。那个姜少也带人过来了，还有几个在处州的地主，也派人回来要跟佃户算算清楚，矛盾一触即发。用雷老虎的话说，都是钱闹的。

来了这么多带枪的，把雷老虎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一些佃户也被吓的缩了回去。王队长此时不得不出面了，暗中组织的农会也开始发挥作用。那边是免租，农会提出了减租，多少不限，要减。

一些本地的小地主，直接就答应了减一成。矛盾平息缓和了。可是那些在处州和衢州的大地主却不答应，不仅不减，还要加租，否则就收回租田。于是，王民生下令陈应楚带着小分队出击，在元宵节前，连续端掉了几个大地主的老巢，其中，姜家在衢江边的一个粮库被一把火烧掉了。处州的一个大地主的家被攻破，恶霸地主被当场**，给出的理由是“欺压农民，影响抗战生产”。

姜泽义本来想带着自己的保安团到遂昌来报复，被姜泽仁给拦下了。

“大哥，粮库被烧了，十几万石稻谷全没了，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啊！”

“人家是烧的你衢州，你去遂昌干什么？与理不通啊！遂昌县府一纸诉状就能让你说不清。再说了，你带着大部队过去，来回几百里，搞得定吗？运输给养得花多少钱？你去了，攻击什么地方？有准确的情报吗？这些都没有，你就不怕绥靖公署趁机找你的麻烦？你知道你这团长的位置有多少人惦记着呢？”

姜泽仁的一番话顿时让姜泽义的脑袋如同被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马上就明白了。最后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出兵的事情不了了之。

那些在遂昌街上横行霸道的外乡保安队，得知老窝被袭击，一个个也待不住了，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王民生的禁止，国言肯定会把那些保安队头头的脑袋拧下来。就这，国言的今后走向也在这次的行动中改变了方向。

“我知道你这次在杭州帮了你姑父大忙了，让你姑父赚了大钱，要不是有钱，你姑父也不会头脑发昏，惹出这次的麻烦。”王民生在医馆后院里找国言谈话，“根据你汇报的实际情况，山上党组织研究决定，你去武汉继续完成学业，能够学到的东西都学回来，我们将来需要搞实业的人才，就比如说，我们山上要是有一部电台，就可以与**取得联系了，这些，都要派人去学，现在，你已经有了敲门砖，那你就要坚持把学业学完。组织上相信你能学好，将来可以为我们的队伍做出更大的贡献，明白吗？”

年后，国言加入了组织，十八，够条件了。介绍人是王民生和陈应楚。

正月十五还没到，国言又踏上了去武汉的路，老父亲还是那样，没啥话说，倒是后妈一个劲的叨咕，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小妹妹咬着手指头凝视着大哥。

豹生就留在医馆了，只能由老父亲指挥，没法带到武汉去，国言很是不舍。

这次，国言准备先到南京，然后从南京坐船到汉口。在去杭州的路上，路过兰溪的时候他拐了个弯，转向武义，打算去看看徐良才在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