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侦查（2）

在这个小小山凹凹里，国言和粱再平几乎干了一天，不是有多少货，而是中途要经过陆路转运，而那开车的可是“大爷”，到了点要去吃饭，要去喝茶。把头说的按筹签结算，实际上是坑了找来的人苦力。船上有多少件，把头心里有数，按件计算，最多花上几块银元，就是干一整天，还是那几块钱。

国言他们在仓库里，也是一会要脱了衣服干，一会又赶紧穿上四处露花的破棉袄，车子走了，就得到仓库外去等，仓库里不许呆。

那老兵痞也是烦的要死，要是在平常，最多他在这里也就呆俩小时，可现在，一个上午了，听说才干了一半，说司机找地方吃饭去了，一时半会来不了。

“娘希匹！运输科的那几个鸟人是不是皮痒痒了？”老兵痞发火了，“老子也去吃饭，不在这里吹风了！”

仓库里是没有卡车的，要用卡车，就得找保安司令部申请，由上面安排。所以，今天来的两台卡车是从省城杭州那边过来的，那司机根本就不给仓库这边任何面子，当时的所谓**军其实也没有卡车的，主要是靠骡马。

如果是平时，从码头把东西运到仓库，主要是靠人力用架子车拉过来，不在乎时间，一天不行就二天，可现在到年关了，请不到那么多的架子车，关键是费用紧张，多花的钱没地方报销的。谁愿意自己掏腰包去干？

说着话，老兵痞锁上了仓库大门，然后把国言和粱再平赶到门岗外面，没人带着，外面人不得进入这库区的，弄得国言他们很是无语，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可是，这附近没人家啊。

国言的运气好，两人在寒风里没站多一会，那个老兵痞就出来了，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原来，这老兵痞就晚去了一会，到食堂就没吃的了。也不是真没吃的，饭还有，就是没菜了，想要下饭，就剩下榨菜疙瘩了。一个干了十多年的老兵能忍受这个？直接在食堂掀了桌子，谁都知道老兵有来头，不敢招惹。

这个小型的补充仓库的级别本身就不高，最高军衔不过是个上尉，而且，还都不在，全都回家办年货去了，地方保安团嘛，都是就近当兵的，就算不是就近，这些人也能变成就近。所以，今天就是那个副所长在这里安排事情，其他人都不在，就连警卫的也只有三分之一留在这里值班，请假、不请假的离开了不少。另外，在国军里，就没有不吃空饷的，这是“传统”，不过是多少而已。这里的警卫连至少有20多个空饷被连长吃掉。

老兵痞走到国言两人身边，“饿了吧？跟我找地方吃饭，你们俩个子都不小，临时当我的马弁吧，我赏你们一顿饭吃。”

“多谢老总！多谢老总！”国言适时的送上高帽，满脸堆笑的奉承老兵痞，“还是老乡好啊，要不，等会真没力气干活了。”

跟着老兵痞走出山坳，向北一拐就到了一条小河岔，河边有一叶小舟，是那种最多坐三五人的“划子”，这种划子不分前后，没有舵，没有橹，在河岔里就靠一根撑杆。河岔七拐八弯的，弄不好就晕头转向了。

“往左，到前面再往右……”老兵痞坐在船上指挥着，好在国言和粱再平这两天学会了撑船，要不就露馅了。

转了几个圈子，这划子的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集镇，地方不大，可是有餐馆，有商铺，还有剃头的，打铁的，路边还有摆摊的。

其实，到了夏季丰水期时，给仓库送货时是可以穿过附近小河小溪到刚才那条小河的，只是划子的载重量有限，一次也就只能装四五箱，再多就要沉了。

找了家餐馆，老兵痞显然是老熟人，做了个手势，老板就给他清理出一张台子。国言他们可没敢上台，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这也是有规矩的。

“到了外面就别那样了，陪我吃饭，聊聊天。”老兵痞掏出香烟，“抽不啦？不怕的，总是有第一回，搞一根尝尝。”

这老兵痞此时显得蛮和蔼的，指指桌子边的长条凳。可能是国言那句“老乡好”把他人性中的那点善良激活了。

国言没敢接，可是粱再平却是嬉皮笑脸的伸手接过来了。原来，这小子打小就会抽烟，在游击队是没有，要不，早就喷云吐雾了。

在那个时代，从南到北，许多乡下的孩子都会这一口，也不知道是啥时候，是谁说的，说，抽旱烟能预防风寒，那时说的风寒其实就是后世的感冒，乡下日子过的苦，唯有这旱烟好种，长得还快，晒晒就能抽了。别说，抽旱烟的人的确很少得风寒，旱烟能熏死细菌、病毒啥的，也许有道理。

此时的国言脑袋瓜子就转开了，粱再平连烟都点上了，与这老兵痞套套关系或许是条侦查的捷径。想了想后，借口上茅房，找到了餐馆老板。

“老板，麻烦，把菜的分量加大，如果有好菜，再多上两个，给您五毛钱够不够？这顿饭钱我来付。”

“钱够了，还有多。可是你请，那你不是白干了？一天的工钱都不够吧？”

“碰上老乡了，想拜码头哪有不花本钱的？我们这也是临时混混，过完年，我们也是要去城里找正经事体做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哦……哦！有数，有数了！看来小老弟也是有来头的。”老板高兴的接过国言悄悄塞给他的1个银毫子和几个铜板，“天气冷，不如再给你们搞个暖锅吧，多得钱再给你们上一坛老酒如何？”

“这个……你得去问问那个老总，我们今天跟他是有事体要做的唻。”

“好说！好说！你不要管了，我去安排！”

老板为啥还多给一个暖锅？就是国言把钱给多了。这种偏僻的地方，当一个县衙的办事员，一个月只有3—5元的薪水。老兵痞平时到这里吃一顿，最多花一毛钱。今天，国言一上来给人家五毛钱，能叫老板不动心思吗？老板想当然认为这想乡下土包子出来见世面的，不晓得行情，这油水不捞啥时候捞？

国言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出门在外想要套消息，最好的法子就是装傻，放出各种诱饵，要不，谁会信得过你？谁会跟你说真话？他玩的这一套就是典型的江湖伎俩，先舍后得。江湖人外表上都是“豪气，讲义气”，可越是这样的人，那心眼里的弯弯绕就越是多，国言打小就知道这些把戏。

回到了桌子上，国言没说话先笑，“老总，您贵姓啊。”

“啊！我是跟着陈营长一起出来的，当然也就姓陈啦，在我们村子里，姓陈的是大姓。你们年纪小，就叫我陈老哥好了！”

这陈兵痞混迹国军十几年，见的场面比国言可多了，国言玩的那一小手，他早就看出来了，搞不明白拎不清的只有粱再平一个人。陈兵痞看出了国言的花样，有人请吃饭，这态度自然就更和蔼了。

“那怎么行，叫您大叔吧，我们是小辈！”国言赶紧说。

“别把我叫老了，我才30多岁，还想在这花花世界多玩几年呢，哈哈……”

这陈兵痞还真是与陈辞修一个村子里的，如果论起祖宗来，他要叫陈辞修一声叔叔的。陈辞修家里的确是数代为农，但不是那种贫苦的农民，家里有田。陈辞修的父亲就厉害了，与国言的老爹相似，也是未能及第的晚清秀才，废除科举后就去师范学校读书，毕业后回到青田，成了新学教育的头面人物。

清朝的秀才是有待遇的，首先，秀才家免除徭役和田税，光是这一项，陈家每年就轻松不少。在政治上待遇也很高。国言的老爹正是因为有秀才功名，家里的几亩薄田才得以保存，自己也从没去干体力活服徭役，否则，被他年轻时的身板，怕是很难扛到被师父收留，不是师父给他调理，他怕也熬不到现在。

其次，如果能够在每年的岁考中获得好成绩，成为优等，按照清制，可以获得当地县衙的经济补贴，一般都是给上几石或者十几石粮食。到了晚清，这样的补贴也因地而异了，地方稳定的县就有，不稳定的肯定没有。

青田要比遂昌条件好，虽然也是多山，可这里的山要比遂昌的矮多了，中小丘陵占多数，还有一些平原，而瓯江到这里已经是中下游了。从民国初开始，这里的人口就比遂昌多出一两倍。这陈家从陈辞修的父辈起，就算是当地有分量的族群了，要不，也不会有人跟着陈辞修出外闯荡。

餐馆老板把菜送上来，明显跟原来不一样了。还小声的在老兵痞的耳朵边说了点什么，老兵痞点点头，表示“有数了”。随即笑呵呵的看着国言，“你小子蛮识做的吗！看来你们不是单纯做苦工的，识字吗？”

国言赶紧摇头，“山里的，没先生，没上过学。”

“也是，我们那里也是山。我家里穷，小时候连交五斗米学费都做不到，所以我也不识字，后来跟着营长出去，学着认识了几百个字，要不，也不至于混成这样。”老兵痞感慨的说。

“您现在不是很好吗？听说现在的兵饷不低呢，您现在管着那么大的一个仓库，虽然您可能不是最大的官，但肯定也是官。”

“我算个屁的官，不过是个老兵油子，仗着跟营长的关系，这里也没人敢为难我，加上我也看淡了，能混点吃喝，给家里寄点钱，让家里的老婆孩子饿不死就行了，我的大儿子已经到县里读书了，将来就靠他了。”

“您家将来一定飞黄腾达，一定财源广进每，步步登高……”

“你不是没读过书吗，怎么这些词一套套的。”

“嘻嘻！出来闯荡，总得学着人家说吉利话吧……”

“哈哈哈……如果你们够胆，不如来当兵吧，机会合适，也是有前途的。”

“是想，可家有老母，山里很苦，我们走了，家里的老母就会出问题了，我们虽然出来混，可最多两个月就要回去一次……唉！上面几个哥哥就是去当兵，全都死在战场上了，跟个姓孙的啥子大帅，连尸首都没有找回……”

说到这里，国言眼圈通红，粱再平更好像是捅到了伤心事，竟然小声呜呜哭起来。戏精，这俩天生的戏精。

国言编的瞎话其实也是半真半假，说真，军阀混战把父子俩逼出老家，一路上见了无数流离失所的人，见过无数的炮灰悲惨。说假，他家可没有啥大哥。可他没有，粱再平有啊，粱再平上面的确有俩哥哥，的确是在北伐时候，在孙传芳的军队里当兵，的确都死在战场上了，他的哭不是装的。

老兵痞似乎理解了眼前这俩山里人，“今天要办差，不能喝酒，你送的那坛酒我让老板给我留着了，等今天的差事办完，老哥我请你们俩一起喝！”

这话说的多圆泛啊，明明是私存了，可还要说出让对方好听的话，老蒋如此，陈辞修如此，这老兵油子也是如此。

说着话，老板又端上来暖锅，就是火锅，在浙江这地方叫暖锅，而且是把各种食料先下在锅里，煮好了端上来，端上来就能直接开吃。

“我们以茶代酒，快点吃，等会回去还得干活，你们多吃的……”老兵痞端着茶碗说道，“要不是过年，咱们还真没有这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