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犊小试（4）

秀才用一把自制的小刀割开了红肿都快发黑的伤口，一股像膏药般的脓迸了出来，开始还自己往外流，后来，就是秀才用手往外挤了，旁边的粱再平拿着一个土陶碗足足接了一碗。直到流出来的是鲜红色的液体时，秀才才住手。

此时，那受伤的已经浑身大汗淋漓，可秀才并没有放过他，按照书上说的，把准备好的盐水用个唧筒往里灌，直到把那伤口都给冲白了。此时的粱再平端着的已经不是陶碗了，而是一个木盆，整整大半盆。

“这水不能乱倒，找个坑单独埋。”秀才说道。

“我来干这个，这活我能干。”国言立马接口，在这里，他实在待不下去了。

不是他嫌味，老爹挤出脓，冲洗干净后，味就基本上没了，是国言实在看不得这种场面，他还是个孩子呢。

这些天，秀才看了买回来的那些洋医书，还真是悟出不少道道来。这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只要认可了外来的道理，那就会毫无顾忌的实施。秀才知道，这盐水是不可以乱扔的，在老家，有不少地方就是盐碱地，在那种地上，几乎是寸草不生。所以，他不能让那盆盐水随便乱泼，弄不好院子周围就不长草了。

面对那裂开嘴的伤口，秀才也不在乎，清洗干净后，抹上他自配的膏药，然后就用从省城带回来的医用缝针在伤口上缝了二针，还是按照医学书上描绘的，缝一个地方打一个结。等到他全都整完了，那伤员已经不觉得疼了。

另外一个，也是大腿上挨了一枪，情况差不多，不过比这个屁股上挨枪的好治疗一些，也没有屁股上挨枪的严重。弄完了，秀才开出药方，自己个回屋去午睡了。

别说，秀才这套把式耍下来，立竿见影。那受伤的都是年轻人，代谢快。秀才用的药也是货真价实，虽然当时都疼的受不了，可到了下午，发烧的退烧了，不舒服的有力气了，没过两天，那伤口就开始结痂收口子了！

“神了！真是神了！”粱再平一个劲的对陈应楚说，“赶紧回去报告，把剩下的几个都抬过来，让这神医给治！能省不少花费呢！”

陈应楚也知道，这国言父子俩都不是普通人物，他琢磨回去跟队长商量商量，是不是把这父子俩都发展咯，有这样的人在山外做呼应，这得多给力啊。

国言这两天没管其他事情，一心一意的看着那个小狼崽，也不知道他是杂想的，给这狼崽起了“豹生”的名字，似乎是为纪念它那为了小崽子而死去的妈妈。动物界的母性几乎是通用的，不管是人还是畜生，母性，为了下一代，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反倒是人，到了现代，做出大逆不道数典忘祖的事情太多，尤其是一些女人，为了自己的快活，根本就失去了原有的天性，人世间因为这种缺失造成的悲剧已经太多了，都不能算是稀奇事了。

小狼崽有了狗妈妈，显得它的强悍了，那些狗兄弟们几乎都不是它的对手，豹生几乎长期霸占一个奶头，只有它吃饱了的时候，才会让给其他狗兄弟。

国言怕大黄营养跟不上，给了罗叔五毛钱，让罗叔那里的下脚料都给大黄留着，自己还跑到附近的河里去摸鱼，不管大的小的，全都白给罗叔，国言说，这算是换工。罗叔也不含糊，已经预定了大黄的一个狗崽，并保证，不会杀了打牙祭，一定好好的养。

现在，狗的待遇是大大提高了。不往远了说，五十年前，农村家家户户都养狗，还不止养一只，每每到了年关的时候，家里没有猪可以出栏，那过年咋办？家里的狗就是为这个预备的。

俗话说，狗不嫌家贫，这话一点没错。那些农村的土狗，有的几乎从来没有吃过主人给的一口东西，可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你想赶走都很难。只有那些外来的狗种，被主人扔出去后就成了流浪狗。可是在农村，哪里有流浪狗啊？农村的土狗，个个都有家，就是没家的，那些土狗最后也能有个家。

豹生比其它狗崽子长的快，也强壮。半个月后，已经是狗崽子里的老大了。

大黄也不在乎，似乎还格外喜欢这只灰不拉几的外来崽子。说起来，这狗的毛色各种各样，纯色的花色的都有，可是这狼却不然，走遍全球，你看那狼的毛色几乎清一色都是灰色的。都说这狗是从狼驯化过来的，可这毛色是咋驯化的？没人研究，也没人知道。

所以，行家都知道，真正的藏獒，就是那种浑身黑毛的四眼狗，啥子金狮子之类的都属于变种。去过青藏高原的，到牧民家见过当地狗的，还真就是那种个体不大不小的四眼黑狗。也只有这样的狗才敢跟野狼拼杀。

半个月过去了，老王的伤完全好了。这天，他带着人过来，一方面是接几个伤号回山，一方面，他还真想找秀才父子俩聊聊。

老王，对外叫王民生，至于真实身份，好像没人知道。秀才对这些没兴趣，越是研究医道越是对人间烟火离的远。国言就更没兴趣了，原来是想玩他们的枪，是觉得这些人都很不错，起码是讲义气，为人很正派。

在老罗的饭铺里，老王请秀才父子吃饭，说是请吃饭，也就是一盘炒鸡蛋，还有一碟榨菜炒肉丝，外加一碗三鲜汤。老王都舍不得吃，一个劲的让秀才和国言。弄得秀才也觉得别扭。

“老罗，你这里有没有拿得出手的……荤菜？”秀才差一点说出老家形容词“硬菜”，到后面才改成当地人听得懂的称呼。

“外面缸里还有一条草鱼，要不……”

“别要不了，你直接给我们做那个什么醋鱼来的？”秀才敲着自己的脑门。

“西湖醋鱼！我晓得啦！”老罗高兴的说道。

要说这老罗，也是把眉头看清楚了。自打仲记药铺在这里开张后，他这小店的生意硬是翻了二番，前来看病的，到了饭点，谁不就近吃一口呢？

“做多了吃不完吧？”王队长小声说道。

“算啦！你也就不用在我面前装了，我可是过来人，从河北邯郸用十年时间走到这里，我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啊？吃不完？够不够都还要两说着，你放心，这顿我不要你请。”秀才说着喝了一口老酒。“这江南之地啊，啥都好，就是这酒着实不给力，我算是身体差的，要是身体好，这酒绝对是喝不下去的。”

秀才说的是，在江浙一带，人们大多喝的是黄酒，当地人叫老酒，度数的确够不上高，没法跟北方的烧刀子比。在遂昌县城里是没有固定酒坊的，可是乡下人自酿老酒的很多，经常有人挑着酒担子在街面上推销。

也许是一碗老酒下肚，秀才也打开了话匣子。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我那撒欢的儿子没跟我说，但我知道你们是干啥的。”说着话，秀才又是一大口老酒喝下去，“我觉得你们这么个闹法不成啊。”

“还请郎中指教！”好嘛！王民生也甩出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你读过书，有点功底，可你咋就不好好想想呢？你们在这里其实是陷入绝境，官方的那些人早就看透你们了，所以，他们不急着找你们。”

“先生何来此言？”

秀才从怀里拿出一份报纸，“你自己看看，你们的大部队，在太平县的乌泥关和谭家桥被官军给堵住了，伤亡颇大啊！报上说，有几个头目重伤和阵亡了。”

王民生拿过报纸认真看起来，越看心里越是堵得慌。

“我不会打仗，可我看了那里的地图，我都觉得不该在那里跟对手硬打。得不偿失啊。这仗打得有些冒失了。”郎中说着又自顾自喝了一口，“我知道你们难，这吨饭不用你们请，我已经跟老罗打过招呼了，你们放开肚子吃。”

陈应楚在旁边本来一直坐着不动筷子，现在看看王队长，又看看在那里大吃的国言，于是，自己也开始低头吃了起来。

报纸也就是豆腐干大的一块文章，老王早就看完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外面的消息他们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报上占最大篇幅的其实是在写从瑞金出发的主力红军此时正在湘江与白狗子厮杀呢，那消息让王民生看了心里更是发堵。一年前，苏区的形式还一片大好，可是，自打来了一群喝了洋墨水的布尔什维克后，情况就发生了巨变，就连苏区都在十个月后丢失了。

“先生，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王民生诚恳的样子让秀才感动。

“你们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猜也不过百十号人，如果想在这里蛰伏还是不难的，这周围的大山还是可以养活你们这点人的。但关键就是不能太冒尖，要懂得大丈夫能伸能屈。”秀才喝干了碗里的老酒，“我就是一个郎中，你们要是有伤病只管来找我，我不怕。不过，我儿子你要给我带好，他肯定会跟你们走，我不拦着他，拦也拦不住，打小野惯，得有个让他服气的人带他。”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们？”王民生吃惊的说。

“不是信得过你们，是信得过你。上次你都那样了，还不忘记给诊金，就凭这份良心，你坏不到哪里去。”秀才拍拍王民生的肩膀，“在这里，我还转的开，但你们不能把这里的水搅浑了，一旦搞出大事情来，官家肯定会派兵来，到时候，怕是连我都要逃难了。”

“可是……可是我们要闹的事情就是要广泛发动群众，推翻地主恶霸的压迫啊！”王民生还没开口，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陈应楚却冒头了。

“这里是九山半水半分田，县里有你们说的那种恶霸地主吗？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你干嘛吃柿子非要拣软的呢？把这里打烂了，你们还能去哪儿？如果你们有大部队，或许你们还有的拼，可就你们这点人？上策就是，活下来，等待时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到时候，人全拼光了，谁还跟你们闹红？”

陈应楚还想开口反驳，被王民生举手制止了，“先生的话我要好好想想。你儿子现在山下代着，时机还不成熟，他还在长身体，过早去山上吃苦不好！”

秀才果然没有看错，这王民生有一颗慈悲心。

“过了这个年，我要在这遂昌建一家小医院，我已经做了筹划，到时候，你们有需要的时候只管来，至于诊金吗，为了掩人耳目，你们还是得给，大不了回头我让盐蛋再给你们送回去……好了，你们继续，多吃点，我要去睡……”

秀才今天喝得有点多，别看这老酒度数不高，可后劲不小。

说话就到了年底了，仲记医院也开张了。第一前来住院治病的就是那个早说要来，可一直没来的松阳县的富户潘大老爷。上次说好的日子，结果潘大老爷没来，听说是去省城了，说省城来了一位高明的洋大夫。可是去了，还是不成，这不，又回来找仲记了。

这天，秀才正在前面门脸坐诊，几个狗腿子就冲过来赶人，弄得秀才眉头都拧起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赶人？”

“我们潘大老爷马上就要到了，这些泥腿子不该腾地方吗？”一个人说道。

“你这话说的不中听！想要来了就能看上病，你们可以预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