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5）

“爹！您不骂我几句？”国言感觉不舒服了，老爹没当回事啊！

“骂你作甚？我担心的是你接触匪类，那可就把祖宗的脸全丢了！至于其他的，只要立心于天地之间，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父母妻儿，做啥不是做？”

秀才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国言的嘴张开就合不上了。

“你小子一身功夫，一般人摆弄不了你，能让你服气跟着干的，一定是有本事的人，有人替我管教你，我还乐得舒坦几天呢！”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是一种说法，还有一种说法是“半大小子气死老子”，这年纪的孩子正处在叛逆期，很是不好管教，如果是老子降服不了儿子的时候，这就更让老子伤脑筋了。

国言就是如此，老子的那些四书五经已经唬不住他了，最近又学了算术，还跟隔壁杂货店掌柜的学会了打算盘，秀才更是管不住了。一般这么大的孩子都贪玩，喜欢看热闹，可国言却是每天早起练功，那杨氏太极被他耍的眼花缭乱的，反正秀才是不懂，看着就知道很厉害。

秀才最担心的就是儿子结交匪类，跟哪个山头的土匪磕头换颈的，那他就没法向祖宗交代了，自己也无颜再苟活在世上了。所以，听儿子说那几个是闹红的，他心里悬着的那颗心就放下来了。

难道秀才不知道闹红是要杀头的吗？知道。这十年的游历，秀才啥样的没见过？就是各种宣传小册子也没少看。对于里面讲的一些道理多少还是赞成的，无他，他也是穷人，也是没有产业的。对不公平的世道他也恨。

只不过秀才手无缚鸡之力，更是没那股子勇气，能够站在一边看看就算不错了。那儿子去闹红他放心？也谈不上放心，但孩子现在还小，十有八九也是像自己一样，同情闹红的，跟人家交朋友了，再说，那小子天性机灵得很，就是打架都不会吃亏，只要每天回家，就问题不大。

秀才还真是大意了，加上经过这一次后，秀才还真是“猪油梦了心”，竟然自己亲自去了一趟省城，以看外甥为由，想找个洋医院去偷学外伤的治疗手段。

大外甥叶民生倒也帮忙，可当时在省城就那么几家洋医院，还鱼目混珠，说不清楚哪些是真有本事的，哪些是来混钱的。这洋医生可不像中医，学医还得修德，洋医生就为赚钱，当时最多的就是牙医。

不过大外甥也是有见识，只要舅舅肯花钱，他找人去上海给淘换了一大包医学院的教科书回来，这样，秀才就可以对照那些教科书去照葫芦画瓢了。

说，这上海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当时，洋学院在国内可是稀罕物啊。其实，许多事情都是巧合，都要看你有心没心，有心人，什么时候都有机会，没心人，机会摆在你面前都看不到。

话说，早在民国初年，就在苏州筹建了公立医学专门学校，当时的民国也没个准谱，到了1925年，这个学校迁移到了上海，可没过2年，校长跑了，这学校其实就瘫痪了，随后几年，这学校磕磕绊绊的，始终没有成气候，直到老蒋坐稳了位置，这才转入了正轨，可又没两年，鬼子来了，这医学院又西迁了。

在这么些年里，学校到底培养了多少医生，没个准数，发不出薪水的时候，学校里的人啥都拿出来卖，医学书，又几个懂的？卖不起价。五块大洋就买回来一大包，有用没用的都塞给了秀才。

此时的秀才，已经年过不惑之年，正是人生脑子最好用，精力最集中的年纪，拿了这些书，还真让他啃了个七七八八，最起码，一些人体解剖图啊，做手术的程序啊，如何消毒啊，秀才心里算是有数了。

说话又到年根上了，秀才也赶回了遂昌。进了药铺，留守的伙计交账。一共才五十多个铜板，合着一个多月才卖了几付药，弄得秀才有些迷糊。

“您前脚走，大兄弟也走了，说是去乡下避冬。”伙计说道。

药铺里，秀才收了个伙计，原本是想当徒弟教，可这孩子认字不多，一切都得从头来，半年后算是能把汤头歌背下来，可以在柜台里按照药方给抓药了。

那年月，收徒是没有工钱的，可伙计就要给工钱了。按照当时的规矩，伙计要管秀才叫老板，或者叫东家，可秀才不让，让伙计叫他先生，而对国言，秀才让伙计直接叫大兄弟，不许叫什么少东家，少爷之类的。

在北方有个习俗，孩子的小名儿啥叫的越贱越好养活，国言的**名就叫盐蛋，只不过孩子大了，秀才这才不叫了，不过急眼的时候还是脱口而出。秀才不让叫少爷之类的名称，也是怕孩子从小给惯坏了，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高人一等。

“我们在乡下没任何亲戚，他去哪里避冬？”秀才疑惑的看着伙计。

“大兄弟没说。”伙计低头不敢看先生。

秀才也知道，自己不在，就没人上门瞧病，没人瞧病，自然也就没人来抓药，能有五十多个铜板进账也算是不错了。

民国二十三年的时候，法币还没发行，市面上用的最多的就是铜板，这铜板得128个才能换一块大洋，不过，当时在福建、两广一代也流行一种含银七成的银毫子，10角银毫子可以兑换一块大洋。

国言这些天可是放飞了自我，他没有下乡，可却是上山了。

那天救的人正是当时从江西苏区出来的先遣队的人，国言也不知道是几大队的，反正是一个大队长，大家都叫他老王，具体叫啥国言还真是不知道。

最吸引国言的是这群人里有枪，而且，他们人都很好，本来他们是到山下来筹粮的，结果碰上了当地的保安队，双方交火了，保安队被干掉，可这边也牺牲几人，队长还挨了一枪。

那天，国言正在乡下跟姑父家的一户佃农晒谷子，打好的谷子要不停的用木耙子来回翻动，否则晒不透的。远处传来的枪声，把佃户吓得拉着国言就躲进了后院山坡下的一个石洞里，可是国言却是不怕，时不时的伸出脑袋来看。

没过多久，就有人到了佃户家。原来，这些人本来约好到这佃户家买粮的，没成想，碰上了当地一个大地主家的保安队，双方以前也碰到过，顶上了，就开打了。现在，保安队是给打没了，可这粮还是得买啊，山上的弟兄都饿肚子呢。

老王手捂着肚子，给了佃户银洋，然后叫人背上粮食先走，而他却倒下了。

看着衣襟上的血，佃户吓坏了，国言却不在乎，小眉毛皱了一下，

“我爹是郎中，跟我去找他。”

“现在去怕是不行啊，万一被人看到了，咋办？”

“怕啥？你们不要带家伙，就说是被连累的村民好了。再说了，县城里就几个警察，又没有别人。”国言大刺刺的说着。

就这样，老王被副队长方吉标背上，又叫了两个人，顺着小路跟着国言进了县城。然后找到自己家，把老爹叫起来给老王治伤。

说起来，这江南的县城与北方的县城有着巨大的差异。江南的县城很少有像北方县城那样的城墙，往往就是一条街，或者顺着某条河弯弯曲曲的，县城里基本上没有官方设置的武装，除非是重点要地，或许会派兵驻扎，大部分就只有几个警察，如果县里有大地主或者土豪，就会有自己的私人武装，老王他们碰到的就是私人保安队，所以，在这一带闹红的时候，打下一些小县城是很多的。

也算是歪打正着，老王还真就让秀才给治好了。回去几天，老王就可以下地了，还感觉不错。他可不知道，秀才是蒙上的，一切都是缘分。

那保安队拿的枪都是老套筒之类的老枪，膛线都磨平了，子弹打出来的力气本来就小，老套筒的子弹可不是尖头的，而是像手枪弹那样的圆头，而老王当时还扎着一条足有半个小手指厚的板带，子弹穿过的时候力道泄了不少，所以，打进肚皮就停下了，如果是个大胖子，估计那子弹都穿不过厚厚的脂肪。

要是用新枪，估计老王十有八九就挂了。当然，如果没有秀才的处理，老王也还是熬不下去，不说别的，子弹在肚子里肯定会发炎，而且又失血那么多，偏偏碰上秀才这样的，把子弹挤出来了，还给伤口冲洗干净了，最关键是抹上了刚刚熬制好的金疮药，正是药劲足的时候，又给缝了一针，相当于把内外给封住了。

那碗参汤也是不得了，那可是百年以上的老参，是中医在关键时刻给患者吊命时才用的。老王当时还不到三十岁，喝那碗参汤后，回去就酣睡如雷，加上队里又去抓了野鸡给老王补养，好的没法不快。

那个佃户为啥要把粮食卖给老王他们呢？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老王他们给现钱，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如果把稻谷挑到城里卖，收税是肯定的，还要被粮商压价，所以，在闵浙赣这一带闹红，也是有社会基础的。

老爹出去办事，国言就放鸭子了，自己跑到山里去找老王他们。不为别的，就想摸摸他们带着的枪，他似乎对那枪很是喜爱。

转了不到一天，就被老王的部下给抓住了，国言也没反抗，直接就报出了老王的字号，很快，就在山洞里见到了老王。

大家一说开，这国言就成为游击队的好兄弟了。

既然是好兄弟了，游击队里的长枪短枪都让国言学了个够，不到三天，国言对枪这玩意算是有了了解了，也知道使用，就是没有实弹打过。在这山上，子弹太精贵了，别说是国言了，就是老王他们，轻易也是不开枪的。

老王在这群人里算是个文化人，他还在养伤，于是就打算教国言文化，游击队里的年轻人都被老王教的认识一些字的。

“我识字的，一般高小的算术也会。”国言爽直的说道。

“噢！是我疏忽了，你爹是郎中，你怎么可能不识字呢？”老王拍着脑门说。

“我爹可不是简单的郎中，他还是前清的秀才呢。差一点就中举了。”

“喔！看来你能看很多书啊！那好，我这里有几本小册子，你拿去读一下，看看你能不能懂？”老王说。

接过老王递过来的书，国言随手翻了几下，“这些书我看过了，十二岁的时候就看过了。里面有些说的对，有些说的就不那么靠谱。”

“哟！没想到你这个小家伙还真有一手啊！说说看，哪些说的不靠谱？”

“嗯，我觉得吧。书里虽然把工农放在一起，可说工人是革命的领导阶级，这不是说，工农还是有差别吗？在我见过的工人里，他们在几年前可能还是农民呢，在我经历过的地方，工农之间应该没有差别，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嘿嘿！你小子说的……还真有道理，咱们这里，许多工人就是脱掉蓑衣的农民，的确是不应该有差异。你继续。”老王认真的看着国言。

“打倒土豪劣绅没错，可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凡是有钱的有地就都打倒，我感觉那好像是水浒传里的吃大户了，其实，在什么地方都有好人坏人，不管是什么人掌权，都得用好人，打坏人，如果你们不是好人，我不会帮你们，如果你们是坏人，我会跟你们斗的。”

“你的想法还真是很简单啊，可你怎么去衡量好人和坏人呢？”

“很简单的，救你的时候，你都那样了，还给我爹诊金，这说明你们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