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惊艳一枪

一

春天的原野和山丘，到处是成片的嫩绿，隐伏于丘陵中的凤凰村，笼罩在大片的云层之下，太阳偶尔从云缝里射出，形成一束耀眼的光柱，沙河水哗啦啦地从村前流过，光柱投映在水面，明晃晃地耀人眼目。

凤凰村是个大村，坐落在临城以西一百二十里的一片丘陵上，村民约四五百人，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

其地理位置十分便利，一条沙河紧傍村子，横贯东西十几个村镇，东有直达临城的官道，西通重镇大王镇，南边又同高平县相邻，北面五十里以外全是山区。

村头有一座岗子，是方圆十几里唯一的制高点，叫做铁帽山。

孟占山一眼就相中了此地。

在他看来，此地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是一块理想的风水宝地。

枪响之前，孟占山正在开会，人高马大的他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身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军装，桌上放着二十响，手里擎着烟，一双鹰眼带着侵略性，明明只是一扫，就让人感到脸上刮起一阵狂风。

单出来发展已经有数个月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干一场了。

以前想法很多，可总难实现，所以他特别期待那种全权的指挥权。现在上级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感激不尽。

上级是了解他的，对他寄予厚望。他想，就冲这，他也要弄出些名堂，好报答上级对他的知遇之恩。

现在独处一隅，全凭自己说了算，他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那种痛快的感觉简直前所未有，用于大学问的话说就是：“海阔任鱼游，天高任鸟飞。”用他自己的话 说就是：“山高皇帝远，谁耐老子何？”

人少不要紧，枪少也不要紧，只要有指挥权，他就能大干一场。

现在他倒是挺喜欢开会，以前总听别人讲，犯困，现在是自己讲，精神无比。也不用打腹稿，张嘴就来，就像今天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滔滔不绝，还条理分明，眉飞色舞，说的头头是道。

“同志们……现下呢，咱们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全体人员，打从我起，都得端正态度。怎么端正？就要放下正规军的架子，就当自己是……是什么呢？……”

“嗯，就当自己是啸聚山林的山大王。哈哈，山大王是咋活的？干得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干得不好，就喝西北风。”

“他奶奶的，凭啥他鬼子汉奸就能喝酒吃肉，咱就得喝西北风？咱也得喝酒，也得吃肉。鬼子汉奸有的，咱也得有。没有怎么办？抢他娘的！”

“大伙就是我的四梁八柱，就是我的诸葛亮、张良。今天呢，大伙就畅所欲言，怎么扩大队伍，怎么搞武器，随便说。”

“谁要是有好点子，嘿嘿，老子奖他十个玉米饼子。说错也没关系，老子不撸他的茄子皮。”

战士们哄堂大笑。

在他的鼓动下，战士们蠢蠢欲动，院子里出现前所未有的热烈场面。

二

“队长！”刘二猛首先站了起来。

“其实，关于招兵买马的事，那都不叫事，关键是您不能太挑吃……现在兵荒马乱的，逃难的人很多，前一阵子咱招兵的消息一散出，陆陆续续的来了上百号。可是您呢？”

“哎呀，这个挑啊。歪毛淘气不要，老兵油子不要，老弱病残不要，乖乖，挑来挑去，能入您法眼的也就二十来人……”

“听说啊，剩下的人全都跑到周围投军了，现在的队伍多如牛毛，可没一个像您这样挑的，就跟挑媳妇似的，太认真了。”

战士们又乐了。

孟占山就有些恼，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各位，你们跟了我老孟也这么久了……你们为啥愿意跟我？就是因为我能打啊。我为什么能打？那是因为我有本事啊……”

“可光有本事有什么用？我再有本事，手下的兵不能打，那也白搭。知道我最看重什么嘛？我最看中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也可以打出地盘……”

“可是，这人不在多而在精啊，那些混吃混喝的，贪生怕死的，打起仗来一门心思往后稍的，老子一个也不要……”

“要什么样的？要那些朴实厚道的，忠诚的，能吃苦的，要那些实实在在的。不会打仗没关系，没啥经验也没关系，只要身体好，肯吃苦，守纪律，没臭毛病，在我老孟手底下就有一号。”

“队长，可您干吗对枪也那么挑吃？前一阵子咱们也搞了一些枪，可被您淘汰了一半，这又是为啥？”顺子不解地问。

“为啥？……那要看你搞来的是啥……”

“那淘汰的叫做单打一，那玩意，打的时候只能用手往膛里塞一颗子弹，打完了还得用手再把弹壳抠出来，麻烦不说，连个膛线都没有，打不准还容易伤着自己。打两发就卡壳，非得用铁丝或者柳条子通才行……”

“各位，咱的子弹宝贵啊，每一颗子弹都是宝贝，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消灭一个敌人，咱浪费不起啊……”

“我说，你好歹也搞支土压五，或是德国的九连蹬，或是俄国的水连珠，我保证奖你五发子弹，决不食言！”

“哎呀，队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二猛诉苦似的说：“这年头枪哪那么好搞啊？就连那几支破枪也是费尽口舌，才从地方上动员出来的，还给了不少大洋。”

“嘿嘿……队长，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丁大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哦？说来听听。”孟占山来了精神。

“我说，咱北面这山上啊，一头阎王寨，一头青花寨，都是土匪窝子，要是能打下来一个，那油水大了去了。”

“嘿嘿……听上去倒不错。”孟占山夸奖道。

“真的么？队长？那……奖俺五发子弹。”丁大力把大手一摊。

“嘿……是该奖，要我看吶，五发子弹都打不住，得奖二十发！”孟占山说着，抄起桌上的二十响：“看见没，二十发，一发不剩的全打进你那猪脑。”

台下一阵哄笑。

三

孟占山怒气未消，气哼哼地道：“我说，你狗日的长点脑子行不行，那阎王寨少说也有四百多号人马，那青花寨就更不得了，得有五百多号……以前国军去围剿都奈何他们不得，就咱们这点人枪，操，还不够人家一划拉的。”

丁大力是老兵了，山西人，在连队里，他有两手绝活：一是手榴弹扔得特别远，二是一手二胡拉的特别漂亮，仗着自己是老兵，总喜欢跟孟占山斗嘴，找点乐子。

“我说队长，您也别光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一帮土匪而已，怕个球？好歹咱也是正规军的底子，还怕他土匪？……”

“再说了，您不是也说，就当咱是啸聚山林的土匪，土匪怎么个活法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酒肉怎么来？抢啊！咱们正好来个黑吃黑，抢他娘的……我就不信了，还打不过他土匪？”

孟占山笑了，他喜欢有胆色的人，这丁大力打仗勇敢，平时又能活跃气氛，他很喜欢这样的人。

“小子，领会的倒快，我他娘的以为我就够大胆的了，现在看来，你小子比我胆还大……”

“我告诉你，几年前国军组织了好几次围剿，最厉害的一次，出动了两个营，再加上保安队和民团，足足有一千多人，还带着迫击炮和重机枪……”

“结果，被阎王寨打了个落花流水，大败而归，从那以后，官府就再也不敢围剿了。”

“那青花寨呢？”丁大力又问。

“这青花寨就有点意思了……”

“青花寨寨主裴世才是本地人，原来规模不大，后来有一个叫李青龙的山东人，带了一大帮逃难的乡亲入伙，这才发展起来……”

“因为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能抢穷人，只向土豪、地主和大户们下手，所以一向以来青花寨的名声还不错……”

“咱老孟也是苦出身，对这帮人还看得入眼，所以，也不能打……打不打得下权且不说，咱不能坏了名声。”

“嘿，队长，没想到你情况摸得这么熟。”丁大力一脸的佩服。

“切……你以为我老孟是啥？噢，那胜仗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光胆大不行，你得心里有数。你以为我平日里出去逛就是为了打野味？这方圆百十里的山川地形，大事小情，咱都用心着呢……稀里糊涂的就想打胜仗，门都没有！”

“唉，那就难喽……咱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我看吶，一时半会儿也就没戏喽。”丁大力一脸的沮丧。

孟占山就有些郁闷，点上一根自制的烟卷，放在嘴里吸得火星子直冒。

以前他瘾大，一天能吸七八根，现在吸的少了，除非是在思考大事的时候。

此时此刻，那股烟油子味直冲脑门，让他的脑子运转得飞快。

“娘的，我就不信了……”

孟占山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嘴里烟雾腾腾的。

“这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奶奶的……呵——呵嚏！”

他痛快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动作很大地揉了揉鼻子。

“啪——”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

枪声单调悠扬，却异常响亮，惊艳了一屋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