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英雄无名

在毛人凤对重庆各大工厂、设施进行惨烈爆破的同时，根据事先拟定的名单，也开始了对白公馆、渣滓洞、中美合作所，还有息烽集中营等地的共军政治犯的清洗。三天以来，保密局的特务们昼夜不停开动机枪，一批批犯人倒在血泊之中。

到了最后，特务们几乎都已经麻木了，他们木然地听着犯人们高喊口号，踏上刑场，木然地拉动枪栓、扣动扳机，木然地看着他们如触电般倒下，就如同一个工人，在工厂的流水线上木然地一天天拧着螺丝一样。

这一天，当凤山集中营的狱警们处决最后一批囚犯时，一个满脸横肉、刀疤的狱警走出了休息室。

“所长，这是最后的犯人了。”副手把钥匙扔给他，“完事了之后，咱们就到码头吧，虽然没有抢到去台湾的机票，但是我们可以先去成都，再转去云南想想办法。”

所长点点头，开口问道：“那个被我们打得皮开肉绽的共军，叫啥名字来着？”

“董……董焕章！”

“对对对。”刀疤脸所长一拍脑袋，“这小子，嘴真他娘的硬，咱们监狱所有的刑具全给他过了一遍，还是一个字都不说，这共chan党，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没事儿，所长，等会儿上了刑场，一粒铁花生，这小子就永远闭嘴了。”

“老秦，不成啊。这个人是巴城日报的副总编辑，当初我们是秘密逮捕的，他的家人都以为这小子是去重庆总部开会。”所长摇摇头，“要是就这样杀了，影响太坏，至少……不能死在咱们集中营里，哪怕死在荒郊野外，造成的影响都要小得多。不然，上头是不用承担什么责任的，只有找我们这些冤大头当替罪羊了。”

副手老秦一跺脚：“奶奶的，还真是！这帮官老爷，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所长，那咋办？”

所长从腰间抽出手枪：“你把那个姓董的拷上，押到囚车上。我一会儿抽个空，亲自到郊外干掉他，两个小时后回来。”

“所长，那麻烦你了。”

“嗐，这话说的，大家兄弟一场，应该的。”所长憨笑道，随后，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银元，眼睛有些湿润地说，“重庆一别，大家到了成都，兵荒马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碰上。兄弟，这几个银元你拿着，万一出了啥事……早晚用得上！”

老秦一看，眼泪也流了出来，他握住所长的手：“所长，您放心，我要是能找到路子，平安到了台北，一定在报纸上登寻人启事，找到您老兄，咱兄弟还会在一起的。”

所长听了，也有些感动地拍拍老秦的肩膀：“去，把人犯押过来吧！”

不多时，一个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人犯在狱警的押解下走了出来，但他并不配合，狱警推推搡搡，行动甚是缓慢。

所长一看，立马火了，快步走到人犯面前，照肚子就是一拳，只听“嘭”的一声闷响，人犯双手被铐，无法反抗，痛得面部扭曲，在沙地上抽搐。

“来人，架到车上，等我消息。”所长扬了扬手中的枪，等到狱警把犯人提溜起来，扔到副驾，随即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经过一个多小时，汽车来到了沙坪坝。所长下了车，拽起了木然的犯人。

“董焕章！董焕章！起来！”

董焕章冷笑一声，站了起来，冷冷地盯着所长，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所长举起抢，象征性地瞄了一下，却笑了笑，放下了枪，掏出钥匙，打开了董焕章的手铐。

董焕章抬起头，有些惊愕，却发现——原本凶神恶煞，只会打人骂人的所长，神情却格外的严肃、清澈。他从衣服口袋上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厚厚的纸，上面隐隐有血迹，一看就是一张地图。

“其实，从你入狱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把你搭救出来。可惜，我有一件大事情要托付给你，一件比天还大的事情！为了不引起‘他们’怀疑，我只能对你严刑拷打，摆出一副不把你折磨死誓不罢休的架势，这才换来了这次所谓‘外出行刑’的机会。”所长平静而郑重地说，“这是我耗费千辛万苦，花了两根金条，从保密局爆破组那里搞来的全重庆爆破图，目下，保密局已经开始起爆重庆外围，市中心的爆破一旦展开，损失、人命……后果不堪设想，我需要你把这份情报，交给解放军的先头部队！”

董焕章猛地抬起头，眼神充满了震惊，以及还未完全消褪的疑惑。

所长笑了笑：“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也不用知道我是哪条线上的人，毕竟，干我们这行的，从入行的那一天起，就是单线联系。我们的上级、同志告诉我们——哪怕是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只能对面相逢不相识。有多少同志，因为潜伏得太深，被自己人当成罪大恶极的特务，成了枉死鬼？有多少同志，由于和组织失去了联系，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不被承认？但是，没有一个人后悔……嘿嘿，我估计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回到咱们的‘家’里了……”

说罢，所长的眼中不禁有些黯然，但他还是抬起头，把地图塞到了董焕章的手里：“回到家里，把伤养好，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等到你解密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一说我们的这些隐藏在黑暗的战士们的故事。”

“那……你今后怎么办？”董焕章的的心中无比悲悯。

“我要去台湾，继续在敌人内部，想办法给组织传递情报。”所长坚定地说，“如果解放军明天收复台湾，我就潜伏到明天；如果明年，我就潜伏到明年；如果是一百年之后，我死了，我会告诉自己的子子孙孙——我的使命是什么？我们的根在哪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说罢，所长指了指东边——按照解放军的进军速度，往那里走三十里，就可以见到先头部队，一切拜托了！

说罢，所长一跃上车，没有丝毫犹豫地绝尘而去。董焕章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良久，才长叹一声，他不知道这个所长，或者说这位同志叫什么名字，即便是知道，他们这些隐姓埋名的地下党员，所用过的名字、身份何止千百？！或许，他们的真名早就忘记了。

但董焕章知道——他托付给自己的，是价值连城的情报、是字字千金的情报，是可以拯救无数人的情报！

解放军进攻重庆的部队，在收到这个情报后，在第二野战军司令员的严令下，没有任何休息，就对重庆发动了雷霆万钧的攻势，11月30日，终于抢在毛人凤爆破市区前解放了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