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好好的眼泪

“都是自己人，就不客套了，直接开动吧。马上考试了，都还得复习，酒就免了，想喝饮料自己要。你们吃着，我先说着。”

好好和栩栩到底是女孩子，虽然平时看起来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很多时候还是有淑女的一面的。我让他们直接开动，大亚他们几个男生没客气，直接忙着开动，好好和栩栩则喝着饮料等着听我说。

我给身边坐着的好好夹了些水果沙拉，示意她和栩栩也吃起来，然后才接着说。

“首先，拍摄的器材已经落实了。咱们作为校艺术团的重点社团，还是很受重视的。校学委**兼校艺术团团长的费**亲自出面协调，校电视台同意借一台专业摄像机和配套设备给咱们用。另外，我通过私人关系借的专业摄像机也落实了。这次拍摄，咱们有两台摄像机和我的相机，可以给剧社留下比较丰富的图片和影像资料了。三皮、阿蒙，两台摄像机就是你俩的任务了，到时候怎么分工你俩商量。机位和镜头，咱们拍摄前根据剧目再敲定。”

三皮和阿蒙点点头，确认没问题。他们中文系和新闻系都开设有照相和摄像课，虽然未必专业，但基本操作还是没问题的。

“到时候小亚、大亚，你俩就负责内部节目、人员的统筹和道具管理。你俩回头各自把事情细化考虑一下，有什么不清楚的或者问题，咱们随时讨论。反正还有一周的时间，考试结束后开始拍摄前，咱们还有时间逐一落实和讨论。至于对外交涉、总后勤、拍照，以及其他各类杂事就由我来了。”

“场地落实好了么？”小亚放下筷子，认真地听我说完，点了点头，问了这个关键问题。

小亚是我选定的剧社接班人，这个学期开始带着他接受剧社的管理。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小亚处理事情考虑问题已经能够兼顾全面了。

“场地的事情，校学委的费老师今天已经落实了，就在学习堂，咱们的主场，免费用三天。”

“这么好呢？”好好又这样说“呢”了。好好的这一声“呢”，让我心里一漾，我忽然联想到一件事。

“费老师亲自出面，这事儿自然OK了。”

这个消息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几个人齐齐地欢呼了一下。

这一系列的好消息，引得兄弟姐妹们的兴致很高。不仅吃的热闹，各项事情讨论的也很热闹。

总之，这顿工作餐吃得十分成功，达到了讨论工作、鼓舞士气，以及凝聚人心的目的。

晚饭结束离开清伊轩的时候，我问好好，她要不要回姥姥家。要是回的话，我一会儿开车送她回去。

听我说要开摩托回去，好好看着我想了想，问了我是先回宿舍，还是去小座，大概几点走。然后她说要先回宿舍收拾一下，一会儿去小座找我。

约好后，我回宿舍收拾好东西后去了小座。我的摩托还在小座的库房里停着，头盔和护具都在小座收银台放着。回家之前我得看一眼小座的情况才放心。

虽然是周末，小座里安静学习的同学依旧不少。比起通宵教室的拥挤和不方便，小座的安静和便利还是吸引了不少准备通宵学习的同学。

应莉雅的要求，周末整晚的排班我都调给了莉雅。虽说是她主动要求的，但我还是劝过她几次，不要总是通宵熬夜学习。

莉雅笑笑说没事，说她高中时习惯了学习到深夜，因为晚上学习，环境安静效率高。反正她一般周末没事，可以把觉补回来。

看她这么坚定，我就没多劝她，只跟她商量好，通宵学习茶座期间，她周三、五、周六晚上通宵值班，平时就不参加通宵值班。

其实我明白莉雅的心思。

莉雅学习好，每学期都是年级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在学习上，莉雅不想输给别人，所以平时很用功。只是她副修选的是计算机，平时机房里人多不好约，上机时间少，不多上机实践的话，可能会在成绩上拉后腿。而我为了配合学校后勤搞餐卡联网，给小座装了刷卡机和电脑。征得我的同意后，莉雅会在不忙时用电脑做些编程作业。莉雅聪明勤快，认真肯学，我也就由着她了。

跟莉雅交代好后，我拿了东西，出了小座。没着急开车，先给筱雨通了个电话。一会儿要先送好好回去，可能没法准点儿给筱雨打电话，得提前跟她说一声，报个备。

电话接通，筱雨刚洗完澡，准备继续看书。跟我聊了一会儿，知道我是报备要送好好时，筱雨大度地批准了。还提醒我，开车回去时，注意别着凉。我俩腻腻咕咕聊了几句，筱雨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和筱雨通完电话，我把摩托推了出来，拿出擦车布擦了一遍。

商都就这点儿讨厌，一到冬天灰尘大，车不管停在哪儿，一天不擦就是薄薄地一层灰。

我的摩托是零木武士刀125，原装进口的。零木车一贯整体性能不俗，性价比合适，在细节上精细出彩。而武士刀系列更是深得我心，不光名字符合我的喜好，车辆性能上下足了功夫。跑起来动力性好，发动机声音好听不燥，流线造型流畅利索运动感十足，配上黑色的车身，透着刀的干练和冷峻。

买回来后，我没少琢磨在细节上做改装。现在，我的“刀子”越来越和我的外号契合了。

起初我的“刀子”排量不大，还曾经被院里玩摩托的几个哥们笑话过。后来跟他们一起飙了一场后，他们不再说话了。几个自诩把车玩得溜，从不开小排量车的发烧玩家，居然没一个能赢了我125的“刀子”。

本来么，摩托说到底就是个代步工具。就算是玩车，只要符合自己的投入预期，选辆自己对脾气的车，自己喜欢玩个高兴就好。像他们这种只会瞎烧钱，没心思在钻研车辆性能提升和驾驶技术上花功夫的“玩家”，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可他们为了损我，非要哭着喊着拉着我比一场，还必须挂上彩头，那还不好好赢他们一把啊？

我把“刀子”擦拭干净，手也洗干净的时候，好好来了。还是晚上吃饭时穿的那件摇滚范儿皮衣，牛仔裤配短靴，一副飒的不行的样子。不过我注意到，她没背包。

刚才我问好好要不要回她姥姥家的时候，她没直接说回不回去。我有一种直觉，她好像有什么心事。这会儿她来找我，却又没背包，看样子不像是准备回她姥姥家。

“走吧？”我问她。好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她没说话，从车上取过护膝，蹲下身子给她戴好。这次是临时换车回来办事，所以只带了一个头盔回来，起身后把唯一的头盔给她戴好，一边把开车的皮手套递给她，一边问她：“想去哪儿？”

“刀儿，能陪我去趟大河边么？”好好的语气平静，大大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不过她没接皮手套示意我戴，于是我把兜里平时戴的薄羊皮手套掏出来给她戴上。

“没问题，你想去那儿，哥都陪你。不过先陪我回趟家，把包放回家，好么？”

好好顺从地点点头，我整好围巾，戴好手套跨上了车。着了车又抓着好好的手，示意她把手揣进我的夹克兜里。她戴的是普通薄皮手套，一路这样露在外面总会凉得。

很快我带着好好回到南院家里，虽然以前好好也经常跟我回来。不过怕老娘他们多话，我没带好好上去。反正我上去也就是放好包，再拿个头盔。

进了家，果然老头、老娘又在和我干爹他们在打牌。跟干爹他们打过招呼问过好，跟老娘汇报了一下，说出去有点事儿，晚会儿回小窝赶点儿东西，便赶快出来了。

去大河的路上我俩都没说话，我专心开车，好好乖乖地把手揣在我的衣兜里，安静地在我的背上趴着。冷到刺骨的风，呼啸着从我们的头盔划过。中间等红灯的时候，怕好好冻着，我摘了左手的手套摸了摸她的腿，又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摸了摸她的手。

手所触及，她的仔裤表面冰凉，不过根据手感里面应该穿着保暖裤之类的，应该还好。而确认我口袋里她的手是暖暖的后，我才放心。

感受到我的手触探她的手，好好五指分开，和我的手指握在一起，直到绿灯亮起我要抽手开车，她才放开。

晚上车少，我开的也快。很快就到了黄河大堤，我把车开到那个著名的历史景点，那里离河水近，还有一个纪念亭。

我停车熄火，好好自己下了车，径直走进了亭子眺望着暗夜里的大河。

远处水文站的灯光映衬下，四下黑暗静谧。不远处河床里唯一的一抹暗色，是静静流淌着的大河。

河面上朔风呼啸横行，强劲地推着河水拍打着大堤。黑暗中发出连绵不绝地哗哗声，这浪声不是温柔滴拍抚，又不似狂风暴雨时海浪的怒啸，听久了，也会令人心里有一种寒意。

黑暗总是让人既感到安全，又感到害怕。

我站在好好的身边，陪着她默不作声地望着眼前看不真切的夜河。

风吹在脸上，冷，生疼。

我看了看好好，她直直地看着远方，似乎想要通过黑暗看到远方，找到些什么。

虽然周遭没有灯光，但我很确定，从她的眼角我看到了一道泪痕。

好好在流泪。

好好一向是开朗乐观的，似乎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更不要说哭鼻子了。而她此刻却在流泪，想来是遇到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了。

忽然我心里有一丝触动，一直很心疼的感觉升起。

我挪了一下脚步，从脖子上摘下围巾，给好好戴好又缠了两圈，把她的眼睛以下的部位都裹好。然后，我拉开外套的拉链，张开怀抱把好好裹进了怀里。

就在我想在她耳边说，想哭就哭吧的时候，好好已经紧紧地抱着我，在我的怀里低声哭了起来。

好好的哭很委屈。

先是呜呜地，慢慢地声音大起来，像是在发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好的哭声才逐渐平息下来。我没有劝她、安慰她。毕竟她在我怀里，我只要站在她身前为她抵挡住大河上自西北奔腾呼啸而来的朔风就好。

听得好好好像不再哭了，我没跟她商量。侧身弯腰，一把公主抱把她抱在怀里，背着风来的方向，在亭子宽宽的围栏上坐了下来。

以前我们排《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也设计排练过类似亲密接触动作。只是那时我们是在排练、在演出，私下里我俩最亲密的举动也就是拉过手而已。

今晚是我在舞台之外第一次和好好如此亲密接触，不过我俩都没别的想法。我只是因为心疼想抱着她，而好好则安静顺从地像只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猫蜷在我怀里，又有些如同罗密欧怀中的朱丽叶。

我双手捧着她的脸，一边帮她暖着脸，一边给她擦着眼泪。

“丫头，有什么事情和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都可以跟我说啊。不管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在呢。”

我这话刚说完，好好又开始流泪了。

猛一下我有点儿不知所措，想了想，搂着她让她靠在我的臂弯里，另一只手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拍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了口。

“大河也从我家那过，小时候妈妈总是带着我和妹妹去河边。什么都不做，就是坐在那里看。妈妈说，那是我爸外派出国前最爱去的地方。后来六年级以后，妈妈再也不带我和妹妹去那儿了。妹妹问为什么不去了，妈妈说你们的爸爸死了。可是我总觉得她在说假话，于是每当我想我爸的时候，或者有不开心的事情时，就自己骑车十多公里去那看看大河。”

“每次站在那里看着大河流淌，我都觉得能看到我爸，他也在看着我。”

好好说说停停，一直说着，我把她护在怀里一直听着。

最终我完全听明白了大概的故事，也明白了好好这些天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因为好好那个去世了十来年的爸爸，又“活”了！

好好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中华社蒙疆分社记者站的，后来被总社选派出国工作。出国后不到一年，他爸就遇到了意外，下落不明。

有的说法是她爸爸因公牺牲了，也有说法是她爸爸叛逃了。

对此，总社和原单位一直没给个具体说法，只是按照失踪处理。

这个安排导致好好妈妈在单位的发展受了不少影响。一直到去年，好好妈妈被莫名其妙地调到总社工作，不仅家搬到了京城，而且职称、职务，还有住房等很多待遇也给解决了。

后来她们才知道，原来是她爸爸没死，也没叛逃，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在国外工作。现在任务结束人回国了，一切终于可以大白了，她妈妈和妹妹也都被安排到了京城。

只是，她爸爸和她们只能相认，却无法团聚。因为执行任务的原因，她爸爸在国外时又组织了家庭。

好好这些天之所以心事沉沉，是因为她爸爸来看她了。她爸爸想要和她相认，想弥补她。

“刀儿，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好累。我好想妈妈和妹妹，我好想家啊！”

听了好好的故事，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虽然好好没具体说她爸爸是去国外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但想来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那几个单位和部门，无非是密级很高的秘密任务。

说老实话，从第三者的角度，甚至从我这样一个从小向往做秘密工作的男人角度，好好爸爸的经历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为了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在境外执行高风险任务，无法兼顾家人。同时为了保护家人，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

可话说回来，从好好妈妈，好好和她妹妹娇娇的角度，这真的是很难接受。

一个女性，在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忍受着爱人的生死不明的痛苦，忍受着周围的流言蜚语，独自拉扯两个孩子长大，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

而两个女孩子，在最该在父亲的陪伴下无忧无虑幸福成长的时候，却失去了父爱。弱小的内心不仅要承担父爱缺失的遗憾，还要忍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甚至是一些人故意的刁难和欺负。

这是怎样的一种不公平，有是怎样的一种残忍啊！

可是当她们已经适应这样的生活，好不容易坚持到生活有了转折时，那个在她们生活中缺失了十几年的男人又平安回来了！本该一切会因此有好的改变时，谁曾想到又来了如此狗血地翻转。

唉！

生活当真是个水平高超的编剧水平，随随便便就安排出这样精彩的故事。这要是拍成电影电视剧，绝对吸引人。

可这样的剧情对于好好这样一个处于芳华年龄，一切美好的生活即将展开的女孩，又是何其残忍不公！

虽然我爱看书，爱看外国电影，也经常出去跑采访，做生意时也经常跟人聊天听故事，但这事儿还真超出了我的阅历。

看着不开心的好好，我想着要说些什么，让她开心起来。但我也不确定该说些什么、该怎样说才能劝得好好开心起来。

也不管有没有用，我把我的看法和想法一点点地讲给好好，希望能一点点地劝解开导她吧。

我陆陆续续说了一大通，说到最后，我都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最后我想了想还是又补了几句。

“好好，这件事对你们母女真的是不公平！不过，也不完全是坏事。毕竟他是你的父亲，离开你们这么久，不与你们相认，肯定有身不由己的原因。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没有任何人可以再说你和娇娇是叛逃者的女儿，是没爹的孩子了。甚至不夸张地说，他是位英雄，是你们的骄傲。”

“你和娇娇现在能不能接纳他并不重要，尤其是你。你马上要毕业了，即将开始属于你的生活。以后不管在哪里，你都会有和你真心相待的朋友，有始终爱你陪伴你的人。不管你是否愿意原谅你爸，你的生活都可以和他无关。我觉得作为家里的大女儿，你现在除了要尽量把这些不愉快抛开外，还应该多关注你妈妈。如果阿姨仍然不能原谅他，那你需要多和阿姨沟通，和阿姨一起慢慢走出来；如果阿姨已经对这件事释怀，或者很淡然，你应该为阿姨感到高兴。因为最疼爱你和娇娇，和你们最亲的人，没有被这点事情打垮，你和娇娇依然有个温暖幸福的家。”

“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呢么？他要是再来找你，你不高兴见他，就跟我说，我把他挡回去。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听了我的话好好终于抬起了头，她伸手**我被风吹得有些僵冷的脸，幽幽地说：“刀儿，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我都有点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