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神：宣室篇（十四）北国的苍狼

公元前176年，由于西伯利亚的寒流提早到来，汉朝的北方强邻·匈奴，国内的牲畜因为得不到足够的牧草供应，开始大批饿死，而匈奴的“外汇（贵金属）储备”，又不足以从西域各国购买足额的粮草，于是，生性强悍的匈奴人便再次打起了向南方的汉朝“零元购”的主意。

公元前175年开春，匈奴二十万大军，在左贤王的带领下兵分五路全线南下，匈奴骑兵来去如风，一旦寻找到**长城上的薄弱点，就以狼烟、号角为联络，顷刻间集结，在极短的时间内破关而入！

以步兵为主的汉军，只能利用匈奴人不善攻坚的弱点，婴城自守、固守待援，可城郊的村落却遭遇了灭顶之灾——粮食、财宝被抢光，万顷良田被烧成灰烬，男丁、妇女充作奴隶，被掳掠到北方。至于老弱孩童，活着只会消耗粮食、成为敌人，被匈奴人无情地杀死。

李：你可千万不要觉得，匈奴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当时的匈奴，就国土面积而言，远在汉王朝之上，而且，在匈奴族最伟大的帝王·冒顿单于的带领下，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军事帝国的框架，而诸侯遍地的汉王朝，在制度上并没有领先匈奴太多。

我：冒顿单于？就是那个把自己父亲射死篡位的匈奴君主？

李：是的，其实，在战国时代，匈奴还只是北方草原一个不大的部落，离Top.1差得还很远，无论是赵国名将李牧，还是后来秦帝国的蒙恬，都曾给予它迎头痛击，直到这个家伙的出现。

冒顿单于，挛鞮氏，匈奴族雄才大略的军事统帅。他本来是其父头曼单于的太子，后来因为老爹宠爱的阏氏生了个小儿子就失了宠，为了让小儿子名正言顺地继位，头曼让冒顿去月氏做人质，然后急攻月氏，月氏人大怒，欲杀冒顿，机警的冒顿偷了月氏的良马，骑着它连夜逃回匈奴。头曼单于认为他勇猛，就命令他统领一万骑兵。

冒顿制造了一种响箭——鸣镝，就是毛**诗词中“尽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中的鸣镝。他命令部下：凡是我的响箭所射的目标，如果谁不跟着我全力射杀，就斩首！首先射猎鸟兽，有人不射响箭所射的目标，冒顿就把他们杀了。不久，冒顿以响箭射杀自己的爱马，部下有不敢射的，冒顿杀了他们。过了些日子，冒顿竟然又用响箭射击自己的老婆，部下有感到恐惧不敢射击的，冒顿又把他们杀了。过些日子，冒顿出去打猎，用响箭射击单于的马，左右之人都跟着射。于是冒顿知道：时机来了！

有一天，他跟随父亲头曼单于去打猎，用响箭射击头曼单于的头，他左右的人都毫不犹豫地跟着把箭射向头曼单于，万箭穿心，头曼当场身亡。之后冒顿又把他的后母及弟弟还有不服从他的大臣全部杀死。自立为单于。

冒顿即位后，强邻东胡向冒顿索要头曼的千里马，匈奴人很生气，冒顿知道东胡这么做很显然不是单纯地调戏自己，而是想趁自己刚刚即位、立足未稳，想要寻衅开战，于是就给了，和气生财嘛。

过了一段时间，东胡以为冒顿怕他，又对冒顿说，想要单于的爱妾“把玩把玩”，正所谓“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匈奴上下简直出离愤怒了，认为这是国耻，但冒顿最后还是给了，“要像生活过得去，头上多少带点儿绿”，匈奴人都觉得自己的老大是懦夫、软骨头。

东胡王觉得冒顿软弱可欺，就肆无忌惮地向西进犯。东胡与匈奴之间有一块空地，没人居住，这地方有一千多里，双方都在这空地的两边修起哨所。东胡派使者对冒顿说：“匈奴同我们交界的哨所以外的空地，你们匈奴不能去，我们想占有它。”冒顿问臣子怎么办，臣子觉得这次“软弱”的冒顿也一定会拱手相让，于是有人说：“这是被丢弃的空地，给他们也可以，不给他们也可以。”冒顿勃然大怒，一刀砍了这个臣子，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可给他们！”然后率军奇袭东胡。

原来这一切都是冒顿的计谋，兵法上管这叫“欲擒故纵”，心理学上管这叫“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俗话叫“扮猪吃老虎”。冒顿通过这一计，至少达到了两个目的：其一、通过对东胡的愤怒，团结了国内的各个势力，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同仇敌忾，凝聚在自己麾下，包括被自己做掉的老爹的旧部。其二、麻痹了东胡王，让他轻视自己，猝不及防。

果然，冒顿的“闪击战”大获全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东胡从地图上抹去，冒顿不仅连本带利地收回了“投资”，而且牟取了暴利。

一个凶猛强悍的游牧民族的首领，如果既会打仗、又会谋略、智勇兼资，就非常可怕了！

随后，冒顿单于带领匈奴征服了楼兰、乌孙、呼揭等二十余国，控制了西域大部分地区。向北则征服了浑窳、屈射、丁零、鬲昆、薪犁等国，向南兼并了楼烦（今山西省）及韩王信的辖地，重新占领了河套平原。建立了一个南起阴山、北抵贝加尔湖、东达辽河、西逾葱岭的庞大帝国，三十余万精锐铁骑，成为北方草原最强大的国家。

此时的匈奴，不仅土地广袤、兵马强悍，而且有河西走廊的商贾、西域臣服的诸国给它不断地输血，再加上杰出君主的铁腕统治，正在从一个松散的部落逐渐变成一个强大的军事帝国，再也不是被大秦帝国的大将蒙恬打得退避三舍的“散兵游勇”了。

后来，汉高祖刘邦为了消灭入侵的匈奴人，一声令下，率五十余万汉军北伐，却被冒顿单于故意示弱、诱敌深入，围在了白登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差一点逼上绝路。

我们研究汉民族与匈奴族的历史时，总觉得，为什么秦朝能打得匈奴不敢北顾，而汉高祖的表现却如此“拉垮”？其实，是因为“此匈奴非彼匈奴”，到了汉匈开战的时候，匈奴帝国的国土面积已经超过了汉帝国，在英明残忍的冒顿单于的带领下，匈奴铁骑已经脱胎换骨，从袭扰边塞的草原胡虏，变成了有组织、有能力、有战术、有战略的北方饿狼。

刘邦呢，本以为自己对付的是一只臭虫，没想到却惹到了一头猛虎。“老竹抽萌便出林，焉知来者不如今？但看杞梓终成栋，不信潢污解作霖！”

不过，作为小刘邦二十多岁、凶猛的“后浪”，冒顿单于也忘了一句名言：“老兵不死，只会逐渐凋零。”他也低估了老兵刘邦的韧性。

冒顿单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四十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刘邦的少数轻骑围得密不透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可就是打不下来！

笑话，当初刘邦面对更加恐怖的项羽大军，在荥阳、成皋守了整整四年，这种吓人的阵势，人家刘邦可是天天看、日日瞅，朝夕相伴了一千多天，对他来说，这种“小场面”，不过就是洒洒水、吹吹风而已。

如此一来，“前浪”刘邦和“后浪”冒顿就形成了僵持。

对于刘邦来说，最严重的还是粮食问题，“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要是连战马都吃光了，自己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守不住白登，对于冒顿来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汉军的各路大军正在星夜兼程、驰援白登，这些大军都是能征惯战的猛士，虽然论骑兵野战可能比不上自己，可一旦结成阵型和你打阵地战，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部队。天知道哪一天，他们忽然到来，和刘邦里应外合、中心开花，自己只能悻悻而退。

因此，对于同样深谙政治的“前浪”刘邦和“后浪”冒顿，彼此都心照不宣：既然在军事上，谁也灭不了谁，既然势均力敌，都下去谁都有“满盘皆输”的概率，那就只有——谈判。

于是，在陈平的建议下，刘邦派人代购了许多金银珠宝和“奢侈品”，送给冒顿最宠爱的阏氏（妻妾），这些堪称核武器当量的诱惑对绝大多数女人来说都是无法抵挡的。

不仅如此，陈平还“友情附赠”了一套汉朝顶级美女的画册，并“友情提醒”阏氏如果不劝冒顿撤退，就送美女给冒顿，绕过阏氏沟通撤退，这样一来不仅没有她阏氏什么事情，估计阏氏自己也大概率失宠，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就是爽。

作为雄才大略的帝王，作为在夺位时连老爹、老婆都杀的冷血枭雄，冒顿单于肯定不会被一个女人的“枕头风”干扰。他之所以“顺水推舟”，也是因为，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只会造成两国公然交恶、展开旷日持久的血战，这与匈奴的国家利益不符，毕竟除了南线的汉帝国，匈奴还要经营西域、牟取财富。既然刘邦有谈判的心，那么我也乐得顺水推舟。

经过谈判，双方同意罢兵，冒顿打开包围圈的一角，让汉军趁着大雾撤出，刘邦成功逃出生天。

“白登之围”后，意犹未尽的冒顿单于对边界的侵扰劫掠变本加厉。刘邦得救后，立刻赦免了当时劝阻他冒进的谋士娄敬，封为建信侯，赐姓刘，并采纳了他的“和亲”之策，从皇族中找了一个女子，谎称是刘邦的长公主，嫁给了冒顿，此后数十载，无数青春年少、原本憧憬美好婚姻的女子，用自己的幸福乃至一生，守护着汉朝的和平。

所以，可以选择喜欢的人共度余生，真的是一个人、乃至一个时代的幸福，而勇敢地抓住这个幸福，应当是每一个年轻人应有的勇气与品质，因为这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权利。汉代的女子就非常懂得这一点，《古诗十九首》《孔雀东南飞》《陌上桑》等刻画出刘兰芝、秦罗敷等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女子形象，喊出了“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爱情宣言，以及“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的脉脉情思，汉代女子既有至死不渝的坚贞，又有桀骜不驯的野性，令人神往。

但是，从政治上来说，从“冰冷”的政治上来说，以宫女（谎称“公主”）和亲换取的“和平”，却给西汉王朝换取了充足的战略时间，让她可以不断积蓄力量、积累财富、积攒实力、整饬军队，以图来日崛起之时，洗刷耻辱，踩着匈奴的尸体完成民族的复兴。

究其原因，当时的匈奴和汉朝一样，拥有广袤的土地，更何况匈奴军队绝大多数都是骑兵，这就意味着，一旦汉军北伐，匈奴可以依托广袤的国土四处游击，变着法地拖垮“客场作战”的汉军。哪怕汉军攻陷了匈奴的首都，抵抗也不会立即停止，匈奴人依然可以灵活机动地伺机袭扰。因为匈奴的国土面积、骑兵作战的特点赋予了他们极大的战略空间，他们有着极广泛的回旋余地。相反，汉军的每射一枝箭、每吃一粒米都要靠国内千里、**运输而来，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被动。

副zong理：最重要的是，由于冒顿单于在位时不断强化君权，基本完成了自己对军队的一元统领，而我们的国家呢？由于诸王各自为政、各行其道，政令、军令、法令均不统一。高皇帝、吕太后在时，凭借着个人威望，一鹰入林，百鸟压音，王爷们不敢违抗，可现在，由于新皇登基，朝廷的控制力不可避免地减弱，诸王们也暗流涌动，不断“搞事”。

这就是文皇帝，也就是李兄当政时的社会现状——虽然社会财富在不断积累，但内忧外患也是愈演愈烈，外有匈奴、内有诸王，打个比方，当时的社会就像一幢建立在干柴之上的豪宅，里面的人还在不断玩儿火，稍有不慎，豪宅就会变成一堆灰烬！

几乎所有的有识之士都认为：这个国家不能再安于现状了，必须要有所改变，可怎么变？从哪里着手？没有人知道。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人为此破个题。

公元前175年，在汉匈议和不久，汉朝以和亲外加五十万斛粮食的代价，换取匈奴撤军。一个老人在车骑将军、轵侯薄昭的带领下，来到了石渠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