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神：宣室篇（十）努力的方法

“殿下！殿下！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

看着一向冷峻寡言，如今却手舞足蹈、高兴到近乎癫狂的国舅薄昭，刘恒又看看案头群臣推他为帝的奏表，淡淡一笑。

他知道，在看似自己“躺赢”的背后，凝聚了自己和薄昭多少年的血汗。

作为久经沧桑的“老妖怪”，李商，或者说刘恒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人品是人品，名声是名声。自己是什么人，就会有怎样的人品；可名声却是要不断经营的、不断砸钱进行宣传的。

对于一个高尚的人来说，“做好事不留名”是一种美德。

可对于成熟的政治家而言，“做好事不留名”就是大忌。

要想赢得政治上的胜利，每一件好事，只有都在聚光灯下，被最大限度地传颂，还要天衣无缝、不着痕迹，才能称之为“好事”。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刘恒几乎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金钱和资源，在薄昭的负责下，全都用来构建起一个覆盖全国的舆论系统。

八年来，刘恒每出台一项利民政策，每做出一项善举，都会被这个斥巨资构建、无所不能的舆论系统传播到全国各地。这些来自各行各业的宣传人才们，能够把所有的宣传都触及到社会的各个阶层，同时还能不显得刻意与粉饰，做到春风化雨、浑然天成。

刘恒知道：“夫唯不争”之所以能够最终达到“天下莫能与之争”的最高境界，不是因为什么事都不做，而是争得有技巧、争得有智慧、争得看起来就跟与世无争一样，大盈若冲、大巧若拙，方能以柔克刚。

就如同洪水来袭，任**肆虐，与修筑水利工程引导洪水灌溉田地，虽然看上去差不多，但结果却差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也就是因为如此，当以刘襄、刘长为首的各路诸王都在重金贿赂朝廷要员时，相比之下地处边关、国小民贫的代王刘恒却没在朝廷的上层花一个子儿，而把重点全都放在了民间和基层的宣传上，另辟蹊径打起了“基层牌”。

因为刘恒知道，吕雉死后，唯有陈平、周勃等忠心耿耿的老臣能够把控全局、一锤定音，而这些人都是见惯乱世风沙、尔虞我诈的，你送他钱，他收了，也许还会心安理得地翻脸不认人；可你不送他钱，他们却又可能全力地支持你。

因为在这些人心中，对国家、对高祖皇帝的忠义是无价的，正是因为忠义，他们在选择皇帝时，不会根据谁送他们钱多来评判，而是会根据谁上台对国家最好来决断。

说到“收礼”，在张良之后，大汉帝国最聪明的丞相陈平可谓深明其道。

当年在“鸿门宴”之时，看到刘邦的临危不乱、随机应变，陈平就断定他能成大事。而刘邦果然不负所望，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关中，在一夜之间实力大增，有了号令群雄、和项羽“两强争霸”的资格。

刘邦得到陈平后，也果然慧眼识珠、相见恨晚，立刻任命年轻的陈平为都尉，留在身边做监护各级军官的机要秘书。

不过，陈平的迅速升职引来了军官们的不满，坊间流传汉王和这个小白脸有着许多不可告人的交易。而且，陈平一直有“欺兄盗嫂”的传闻，据说和嫂子有一腿（后经证实是谣传），更何况他频繁跳槽，还**（有许多是嫉妒他的人为了抓到把柄故意贿赂的，陈平照单全收），所以匿名、实名的举报信件不断发送到刘邦的邮箱。

人证、物证俱在，刘邦也不能公然袒护陈平。于是刘邦就找陈平“约谈”，陈平不慌不忙地说：“第一，我跟的老板，必须是要能欣赏我、会用我的。我还年轻，为的就是干一番大事，不‘搞事情’，我为什么非要为了高官厚禄在一棵树上吊死？混吃等死，此大丈夫不屑为也！至于说我**，您看我不远千里投奔您，早就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不收钱生活都成问题。再说了，贿赂我的人，除了故意坑我的，都是要我替他办事的，但老板您想：要是我收了钱不办事，那就不算贿赂咯？”

这一番出色的逻辑和答辩，成功让刘邦“龙心大悦”。其实作为阅人无数的政治天才，刘邦早就看出陈平身上的优点：几乎和张良一样聪明，但与张良不同，如果说张良是“大战略家”，那么陈平就是“大阴谋家”，尤其是对人性中的弱点、丑恶的洞察力。但张良是贵族出身，有些事情即使他想到了，也未必会说、会做，但陈平出身底层，没有这种禁忌。

自己要与项羽争天下，除了要“兵形势”“兵技巧”“兵阴阳”，更要“兵阴谋”！

你陈平不是缺钱吗？于是刘老板拿出支票，让陈平随便填，并再次提升他为护军中尉，专门监督诸将。

此时，深受感动的陈平得到的不仅是官位，更是在项羽帐下从未得到的尊重与信任，比起名利，这些更弥足珍贵，他更由衷地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

对于这样的“老油条”，刘恒知道：给他送礼，跟拿钱打水漂、烧钱点烟抽没任何区别。

就这样，不断在朝廷上层花钱如流水的诸王们鸡飞蛋打，打“宣传牌”“民间牌”“基层牌”的刘恒却笑到了最后。

刘恒不禁想到了，当初自己还是陈到之时，与“卧龙”诸葛亮、“凤雏”庞统曾经闲聊，有一次，庞统出了一个题目，如何让一个徒步的人跑过一匹骑汗血宝马的人。

陈到绞尽脑汁，连龟兔赛跑、空气动力学，甚至喂马吃泻药这样的“馊主意”都搬出来了，也没有回答上。

诸葛亮拿周瑜送他的羽扇，掩嘴而笑：“这有何难？你只要想办法误导那个骑马的人往相反的方向跑，哪怕是只乌龟都能稳操胜券。”

庞统闻言，抚掌大笑。陈到闻言，恍然大悟！

就跟人一样，有的人富得流油，却不知道钱往哪里花；有的人资源有限，却总能好钢用在刀刃上。很多人之所以失败，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而不得其法！

比如刘备，在得遇诸葛亮前，以几座城池、数千之众，却和带甲十万的曹**磕，最终年过五旬而一事无成。可招揽诸葛亮后，避实就虚、剑走偏锋，这才如水银泻地，有了荆州、益州的王霸之业。

刘恒取过一块毛巾，挤干水递给满头大汗的薄昭：“你呀，得意忘形了，形式还不能说高枕无忧。”

薄昭连忙接过擦擦汗，整理衣冠，疑惑地问：“连周勃、陈平、灌婴、夏侯婴那些元老都力挺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啊？”

刘恒摇摇头：“问题，就出在他们身上！”

“这……”薄昭不愧也是极为聪明，一拍大腿，“对啊！朱虚侯刘章、淮南王刘长、吴王刘濞，还有后脚就星夜兼程赶到的齐王刘襄，这些家伙们带着亲兵，全在京城，一个没走，没有道理啊！新皇人选已经确定，他们必须要即刻返回封国，可周勃、陈平这些开国功臣们却对他们滞留京城不加阻止。”

“哈哈哈！聪明！”刘恒拍拍薄昭的肩膀，“正是如此！”

“这是何故？”薄昭更疑惑了。

“八成是陈平那个大阴谋家的主意，他们想看看，我刘恒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他们更想亲眼看看——我刘恒的才略与肝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