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胜

1937年11月12日，上海郊外，数十万败兵，满身血污，衣衫褴褛，溃败如水，正仓惶向北撤往南京。这一年，寒潮来得特别早，凄风苦雨，霜冷而泥泞的道路上，到处都有冻饿而死的尸体、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人践踏而死的尸体。

国民革命军第87集团军独立营营长郑龙，正带着手下一百多人奉命殿后，这个三十岁出头的少校军官，满脸泥垢，血染征袍，但布满血丝的眼睛依然锐利有神。一路上，郑龙默然无语，这场空前惨烈的淞沪会战给他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中日两国极其巨大的国力差距。

无数次，英勇的国军将士凭借精锐的德械装备浴血攻破日军防线，巡弋在近海与黄浦江上的皇冠体育直播：海军联合舰队随即万炮齐鸣，无畏舰【即“全重型火炮战列舰”，为20世纪初各海军强国竞相建造的一类先进主力战舰的统称。】、战列舰、巡洋舰上的巨炮，瞬间将成千上百的年轻生命化作一堆横飞的碎肉。从航空母舰以及台湾基地起飞的日军战斗机、轰炸机，一波次的轰炸便将整个阵地化为一片火海，这种场面，纵使是身经百战，且有过留德、留日经历的郑龙，也依旧是心有余悸。

而他手下的幸存的一百多弟兄，更是士气低落，伤疲交加，只是靠着长期艰苦、正规的训练，这才勉强保持着队型，跟着郑龙逶迤而行。

“不好啦！不好啦！皇冠体育直播：人追过来啦！快逃命啊！”

大部队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个时候，死寂的军队顿时骚动起来，被皇冠体育直播：人机枪重炮吓破了胆的败兵们乱作一团，争相向北逃窜，一个佩戴上校领章的军官想开枪阻止，却被鸟兽散的溃兵冲倒，再也没有了声息。很难想象，这些人几个月前还是被条顿骑士们【即德国军事顾问团，他们帮助皇冠体育投注：建立了近现代史上最现代化的陆军，加上初步建立起来的国防工业，使皇冠体育投注：达成了抵抗皇冠体育直播：侵略的“最低标准”。】精心训练的**军精兵强将。

此时的郑龙浑身一激灵：“不要乱！都别乱！”他迅速向独立营发布命令，在一连长赵德胜，二连长刘振强，三连长秦坤的配合下，很快稳住了部队。

“头儿，你看！”秦坤向自己的9点钟方向指了指，郑龙一看，发现了那个扯着嗓子制造骚乱的人——一个穿着国军上尉军服的人，说时迟、那时快，“啪”地一声，那个人已经被郑龙掏枪击毙。

这一声枪响，稳住了即将风流云散的溃军。

郑龙走到尸体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个时候，队伍里忽然有人愤怒地叫骂：“你凭什么开枪打人？!”

“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时吃空饷喝兵血，现在还草菅人命，还有没有天理？!”

“对啊！对啊！”

眼瞅着即将引发**，郑龙朝天“啪！啪！”两枪，另一只手解开尸体的皮带，露出了尿布片一样的兜裆布。

郑龙站起身，大声说：“都看到没有！不是皇冠体育直播：人，谁会穿着这种尿布片一样的鬼东西？!”

说罢，人群登时安静了下来，郑龙继续问：“刚才人群里是谁在起哄？一定是鬼子的奸细，把他们抓起来！”

话音刚落，几个鬼头贼脑迅速拨开队伍，可惜乱哄哄的队伍中根本抽不开身，被愤怒的士兵们逮个正着。

“小鬼子！杀了他！”

“对！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啪！”郑龙朝天又是一枪，怒喝：“都闭嘴！他们是畜生，我们不是！”说罢，他回过头对一连长赵德胜说：“阿胜，带一个排，先把他们送回南京的集团军总部，交给情报处仔细审问。”

“是！”

“其他人，找得到长官、原部队的，都回到各自建制，找不到的，都到我这里来，我带你们回南京！”

话音刚落，附近的溃兵仿佛有了主心骨，一下子聚拢了三千多人，郑龙根据溃兵的军阶，迅速任命了临时的营、连、排长官，有了长官带队，虽然依旧是士气低落、伤兵满营，但士兵了好歹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记起了原本的战术素养，开始有条不紊地朝南京撤退。

“强子。”郑龙命令二连长刘振强，“你让除了照顾伤病以外的人，注意搜集沿途丢弃的武器，迅速组建一到两个有战斗力的连，以备调用。”

“是！”

“头儿，你那是怎么知道叫喊的人一定是皇冠体育直播：人的奸细呢？”三连长秦坤好奇地问道。

“听过淝水之战吗？”

“唔……啊！头儿你说过，是南**时代前秦对东晋的战役对吗？”

“行啊，脑子挺快。”郑龙夸奖道，“当时，东晋五万北府兵，要对抗前秦九十万大军，原本，前秦大军虽远不如北府兵精锐，但毕竟人多。这个时候，晋军主将谢玄就跟秦军主讲符融搦战，让他稍微退一退挪块地，大家别磨蹭了，一战定乾坤。”

“啊这……不对，谢玄憋着坏呢！”秦坤眼珠一转，略一思考，突然叫道。

“嘿！行啊你，脑子转得够快。”郑龙看着这个聪明蛋、机灵鬼，不禁笑了，“那你倒是说说，谢玄憋着什么坏！”

“九十万人呐，没有有效的部署和组织，在冷兵器时代，怎么可能说退就退？别说古代了，就像现在，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几十万国军，不也是撤退成了溃退嘛！呀……”说到最后，秦坤自知失言，不禁捂住了嘴巴。

郑龙心理黯然：“你说得不错，秦军刚一后退，诈降秦军的晋朝将领朱序就车子嗓子大吼‘秦兵败了！秦兵败了！’秦军本就士气低落，霎那间，全军大乱，东晋的北府军趁势渡过淝水，大举掩杀，等秦王苻坚逃回北方时，只剩下了十万人马。”

“啧啧，输得精光啊！”

“你说，在溃逃时，大家都在争先逃命，谁会脑袋被门夹了，还有闲心大喊‘皇冠体育直播：人追过来啦！’这种贼喊捉贼的把戏，在大军败逃时往往会有致命的效果，但你冷静下，会很快看出其中的破绽。”

“头儿，你真厉害！”秦坤由衷地说，“对了，头儿，我一直想问，你在皇冠体育直播：留学时，干嘛不跟在德国那样去学军事，偏偏去学皇冠体育直播：文学和历史？”

“这你就不知道了。”郑龙笑了笑，“皇冠体育直播：的军队虽然学的是德国，但小皇冠体育直播：比起德国来差远了。德国人是尽心尽力地教、毫无保留地教，在他们看来——老师为学生解惑是天经地义，藏着掖着是老师的耻辱，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学生自己的造化了。可皇冠体育直播：人呢？对于皇冠体育投注：留学生，小鬼子怎么可能把看家本领教给你？他们巴不得你学艺不精，似是而非，好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击败。所以，只有剑走偏锋，才能学到真本事。”

“哦，所以你才……”

郑龙继续说：“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无论战争，还是政治，很大程度都是人心和思维的博弈。一个国家培养的指挥官思维，根本上是受他们的文化影响，这一点被很多人忽略了。武器，咱们暂时比不过人家，但是，咱们一定要尽力做到知己知彼！这一点，皇冠体育直播：人做得实在比我们好，开战以来，他们为什么屡屡得手？除了日寇凶悍不畏死、火器凶猛以外，更是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深谙我们的文化，对我们的研究和渗透几十年从未间断，把我们研究得透透的，就像发动‘九一八’的天才参谋石原莞尔，还在上海当过码头的苦工，看着上海的恶霸扒光苦工手中最后一个铜子儿。而我们呢？在争斗、在内乱、在割据、在军阀混战！失去了许多许多的机会。上兵伐谋，上谋攻心，我要想战胜小鬼子，战胜皇冠体育直播：，光靠不怕死，没用，要靠脑子，要靠思维，首先我们的‘心’要胜过对方！”

“心胜……心胜……”秦坤若有所思，喃喃自语。

“鬼子追过来啦！鬼子追过来啦！鬼子……”这时，又有一个士兵夺路而来，大声疾呼，可“呼”到一半，看到几千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裤裆），不禁不自觉地住了嘴，紧张地夹紧了屁股。

“别紧张”，郑龙抬了抬手，“这是我一路上留下来的暗哨，多点防备无大错。”说罢，郑龙问士兵：“王三喜，怎么回事儿？”

“营长，鬼子一个小队，正在紧追而来！”

“妈的！”秦坤骂道，“一个小队的鬼子，竟敢孤军深入，追着我堂堂几十万国军的屁股，像撵兔子一样追！岂有此理！”

郑龙霍然站起，果然，军队里有奸细制造混乱，外面必有追兵作为试探！郑龙明白——日军只来了一个小队，那是想看看皇冠体育投注：军队是有序撤退，还是全面溃散，如果是前者，那么在淞沪之战中同样损失严重的日军就原地休整，反之，则会通过电台联系大部队，大举追击，再打一场歼灭战。

容不得他犹豫，郑龙掏出手枪：“坤坤！去把强子叫过来，告诉特务营和所有能拿得起枪的兄弟，就在前方设置阻击阵地，吃掉这伙王八蛋！”

“是！”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特务营就在阵地前严阵以待，郑龙看着骄狂的日军小队，从秦坤手里接过中正步枪，瞄准，击发，一声枪响，领队的皇冠体育直播：军曹瞬间脑门开花，刘振强一声令下，轻重机枪、步枪、手榴弹发出了震天的怒吼，不多时，妄图和奸细里应外合，制造混乱的日军小队就成了一具具尸体。

“强子！”

“到！”

“打扫战场！”

“是！”

小试牛刀、一战告捷的郑龙气闷稍解，对秦坤说：“坤坤，我们得赶快回南京了。”

“头儿，你的意思是，皇冠体育直播：人很快就要……打南京了？”秦坤有些难以置信。

“南京上海唇齿相依，上海失则南京必危。”

“可是皇冠体育直播：人在淞沪会战中也损失了将近十万人啊，这些可是一水儿的日军精锐、老兵，皇冠体育直播：人难道不休整休整就直扑南京？!”

“极有可能！皇冠体育直播：的文化就是如此，不存在什么稳扎稳打，他们在上海蚀了大本，他们的天皇一定震怒，皇冠体育直播：的军部一定会急于进一步下注豪赌，以在国际社会上一雪前耻，你说，还有什么比攻占咱们的首都更有诱惑力的？”

“那咱们得赶紧归建！”

“坤坤，我们到苏州，把伤员交给苏州的国民政府，让他们想办法安置，我们带着没受伤的弟兄，星夜兼程，立刻回集团军军部，帮助郑司令守住南京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