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灾难临头人性溢露自流（二））

三

常济生的眼光实实地盯在老熊的脸上。老熊觉得不好意思，用黑手抹一把，泪水拌着煤灰涂成大花脸。常头，让你见笑了。他苦笑笑说。死对咱来说本不足为奇，鬼门关去了几趟阎王爷都不收留咱。这回不同了，咱不想死想好生生地回家。毛丫给咱怀了种，甭管男孩女孩，咱老熊家有后了。常济生不知是喜是悲，眼里蒙上一层泪雾。他说，你话是真的？老熊说咱侃空啥用，毛丫真的给咱怀上了。常济生说，活，咱们大家都要好生生地活出去，一个也不要落下。他把屁股挪挪靠近老熊说，你是老把式经验多，只有和你商议着，咱们不能坐等先要自救。老熊说咱也这么琢磨，维持生命最重要。常济生说先要找到地下水，有了水就能维持生命。老熊说用凿岩机钻探，估摸着三五米就能出水。

常济生将四人分两班，阿虎主动要求和常济生一班，剩下老熊和黑豹一班，小顺子做机动。

常济生利用井下现有设备，打开卡车灯照明，再用蓄电池给头盔照明灯和手机充上电。手机没有信号，但它能掌握时间。凿岩机在工作场，不需要挪动就地施工。一个班下来不见冒水，再挪个地方钻探，一连干了三天寻不到水源，直到第四天才出水了。水流细小，一天浸溢不到两公升。有了水就能维持生命。接着他又带领老熊打探周围环境，寻找任何可能求生的机会。绘制出一份周围地形的详细地图，希望为以后地面救援行动提供数据。能做的工作都做了。常济生鼓励大家不能泄气，再尽最后一份力量挖掘塌方的通道。这是渺茫的工作，塌方的面积不知有多大，十米一百米甚至更长，也许他们坚持不到那个时刻。有一丝的希望，就要用百倍的努力。这是井下五名受困矿工共同心愿。

阿虎干活很卖力，手握镐头不停地挖掘。常济生说干活悠着点，保持体力重要，要做好长期生存的准备。这个长期是未知数，他们谁也不可预料。储备7天的食物已经耗去一半，常济生不得不将分配减半，每人两天一袋方便面。清理塌方碎石是重体力活，干不到多会儿就呼呼嘘喘。常济生要换阿虎，阿虎说我比你有力气，在这个时期，我能倒下你不能倒。弟兄们总要有主心骨。他说得是真心话，不掺一点点假。

阿虎非常崇拜常济生，这种敬慕不是无缘无故。如果要用最简洁的语言概括，归纳成一个字“打”，他俩的友谊是打出来的。

阿虎进矿山常济生刚提拔当作业班长不久。生产副区长叫他去办公室，说给他增添一名采煤工。他指指坐在长靠背木椅上的阿虎。阿虎朝他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常济生简单问了来历，最后说你为什么要来矿山挖煤？这是多此一举的问话。矿工奇缺，只要是个男人不管年龄大小，矿部来者不拒。有身份证的登个记，无身份证的出张证明。农民工多是生产队那时的证明，公章没上交放在会计家里随便村民盖戳。连证明也拿不出的由矿工介绍，说白了履行个手续糊糊上面的检查。矿主要的是煤，只要能挖煤的就行。常济生看阿虎不像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虽然眉目清秀但掩饰不了一身的流气，看装扮举动就知是城里的小混混。这样人也愿到矿山吃送命饭？他不能不怀疑。就像他刚来时一样，一个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怎么会来挖煤？众人持疑。直到三年下来当了班长，老熊还时常绕到这个话题。阿虎望望他，这个问题重要吗？如果与招工无关我可以不回答。第一次见面常济生吃了软钉子，心里很不痛快。好心关怀，反而不识好歹。

大人不计小人气，常济生依然履行一个班长的职责。下矿井之前向他交代安全知识。一切都要按规矩办，任何化纤的东西都不能带下矿，易燃易爆更不能带，当然包括香烟打火机。随后带他到更衣室，换上矿上发的全棉制服，带上矿灯安全帽和自救器。登上罐笼进入井下世界。

凤凰山煤矿地质复杂设备简陋。路越往前走越黑，地面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时而是排水沟，时而是稀泥，头顶时而是钢梁，时而是木柱。有一段路需要弯腰行走或是匍匐前行。黑咕隆咚的巷道只有微弱的矿灯照明，面对面说话只能看到白白的牙齿和眼白。有人把守的地方出现两扇大门，一个出风，一个进风。井下有首顺口溜：“风是窑的命，水是窑的病，管好风和水，矿井得安宁。”巷道越走越窄，先是弯下腰向前挪动，再后来只有伏下身子运用手臂的力量向前爬行。就这样先走一千多米的大巷，爬上三百米的轨道上山，走下七百四十节台阶，才来到采煤区。弯腰钻过采煤区低矮的轨道联巷，爬过四号联眼，进入工作面机巷。机巷主要作用是出煤和进风的，铺满了皮带和链板机。采煤工作面呈12度的斜坡，一棵棵支柱支撑着工作面。这个工作面顶板破碎，断层多，而且瓦斯大。不适合机械采煤，只有人工挖掘。常济生对工作面观察一番后，然后用粉笔在柱子划好茬，采煤汉子到了工作面找到自己分的煤茬，各就各位干起活。常济生安排阿虎和自己一组。老熊与黑豹是老搭档，其余依旧。

常济生很佩服阿虎的胆量，第一次下矿井眉头没皱一皱，紧跟他的身后一趑一趄。有几次被石块绊倒无声无息地爬起继续前行。他记得自己当初跟着老熊下矿井，走不到一里地就想打退堂鼓。特别是一处低洼地水快淹到膝盖，他不愿走了不愿挣这送命钱。是老熊给他打气鼓励。兄弟，到矿上来谋生的都是逼上梁山，有一线生路都不会吃这碗饭。你来这里必有难言之苦。认命吧，生死交给阎王爷决定。阿虎比他强。矿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第一次下矿井要招待同班组的工友，或请吃或买条烟分撒以求得关照。他做了。小顺子给阿虎递话，阿虎不吃这一套，凭力气吃饭干嘛要比人低一等。常济生佩服他的骨气。

到了作业面矿工不用分工，各自来到自己的碴口开始工作。阿虎说分配我干什么？声音强硬。常济生甩给他**稿，跟我后面学两天再说。阿虎恼火，不就是挖煤吗。他举起手篙向煤墙掘凿。然而煤墙好象专门和他作对向他**，手篙高高举起，使尽全身的力气落下时，它却以同样的力度反弹过来。再次抡起，仍然毫不留情地反弹回来。没有过多大一会，阿虎口干舌燥，双手被无情的手篙弹起了血泡。他偷眼望望常济生，常济生若无其事只管干自己的工作。一个班下来阿虎身旁的煤堆，比别人的小了一大圈。对一个初下矿井的矿工来说，已属于高产了。一个月下来，阿虎变为成熟高产的采煤工。

阿虎干活是猛将，可他眼里柔不得一点沙子。

老熊自娶了媳妇有意识也行无意识也罢，总之是不自觉地学会装扮自己。那张老脸怎么搓洗也洗不净成年累月积攒下的老垢，黑亮的煤灰已经镶嵌在深深的皱纹中。既然不能脱皮换肤，在衣着上可以考究。老熊咬咬牙花了小半个月的工资买了双铮亮的名牌皮鞋，平时舍不得穿，逢年过节带毛丫上街逛市时才套上一次。这天不知那根筋抽的，他竟然穿到工棚里。破衣烂衫配着一双铮亮的皮鞋特别显眼，工友们讥笑，老熊才发现犯了个致命错误。昨天陪毛丫会她的老乡，老乡自然留他们吃饭酒喝多了，第二天上班误点神慌鬼忙地竟将皮鞋穿到工棚里，工友们见了一片哗然。老熊就势炫耀一番。阿虎把皮鞋拿过来看看笑说，你受骗上当了，是冒牌的“花花公子”。老熊不服与他论辩。事后皮鞋不翼而飞。老熊一口咬定是阿虎偷的，并且有小顺子作证。小顺子说大家都去矿井了，唯有阿虎落后。小顺子走时还看见阿虎把皮鞋套在脚上试穿。铁证如山，必偷无疑。阿虎不承认，于是双方争吵打闹起来。阿虎嘴里不干不净，最后竟然谩骂起了社会污蔑国家。恰巧常济生从矿区回来，不问青红皂白窜上给阿虎两个嘴巴。阿虎和常济生凶打。在场的矿工都惊呆了。常济生一直文静书生办事精细，从没见他动过粗，这回却像咆哮的雄狮凶猛无比。身强力壮的阿虎竟然不是他的对手。

老熊问他，你这单薄身板怎么会涌出那么大力气。常济生双手抱头像孩子似地呜呜大哭起来，哭得非常伤心。工友们一头雾水，阿虎也莫名其妙。

常济生不是懦夫软蛋，是条有血有肉的汉子。

接下来一次事故使他俩成了生死患难的好兄弟。阿虎是个怪人，井上沉默寡言萎靡不振，下了矿井就像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浑身是劲，不知疲倦拼命地挖煤。由于干活过猛疏忽安全煤层坍塌，把阿虎压在煤堆里。常济生及时发现，硬是用双手把他扒出来。阿虎不感情反而怒骂，你为什么要救我，死比生好，我厌倦这个社会憎恨这个社会。常济生以为他吓疯了，把他紧紧揽在怀里不停地安慰。

常济生找阿虎交心，阿虎说出自己身世。

阿虎说我是有娘生无娘教的孩子。父母离婚从小流落街头，在偷抢扒拿打打杀杀中度过童年和少年。在**的那天他被判刑劳教。三年牢狱出来，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然而他发现街坊邻居都像见瘟疫一般躲避。街道给他联系工作人家单位不要，做生意没有客户愿意登门，就连亲戚朋友都对他白眼冷脸。他成了遭社会遗弃的渣滓。他想自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但他又不愿这样白白死去，他要找一个不被人歧视的地方好好活下来，以此证明自己的决心。于是来到只要是能干活都收的矿山。阿虎说你真的愿意和我交朋友？常济生使劲攥住他的手点点头。阿虎说你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看待，非常感激。他流出两行热泪。他问那天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火打我？常济生笑笑没有回答。

四

常济生从手机上的日期看矿难已经七昼夜，就是说他们受困在七千米下的矿井168小时。井上失去联系是否营救不得而知，但是他们不泄气，自救尽了最大努力，然而进展不大。食物吃光了，仅靠水维持生命。用虚脱的身体去清理堵塞塌陷的碎石，五人轮换一班也疏通不到两米。前面是未知数。小顺子说，头，甭用费劲了，留点力气静养养，反正都是一个……“死”字他没敢说出口。此时，他的精神完全崩溃。前两天他还信心百倍，相信常济生的话抱有生还的希望。现在灰心了。七千米的地下，如果塌方百米一座矿井全部报废。五个人的性命能值几个钱，充其量还不如城里一条宠物的价钱。那天他闲得抽筋，矿上破天荒放了几天假，是上面来安全检查，为了不招引麻烦干脆停产关门“躲猫猫”。赵大头去县城和他相好的亲热。小顺子心想，咱也能去城里开开眼界，说不定还能撞着好运。好运没撞着，倒是看了一场西洋景。一辆警车呜呜地开道，后面跟着十数辆油光铮亮的小汽车。那些小汽车比赵大头坐骑排场多了。小顺子心想，是什么大干部来视察了，声势闹得这么大动静。不多会一辆大卡车随后，上面一个铁笼，里面卧着一头像狗熊似的大家伙，趾高气昂目空一切。他嬉笑，玩大把戏的也要这样大宣传。旁边人说你外行了，那是藏獒主人花了一百多万元钱买来的。乖乖，这么贵，抵上咱们三十多条矿工的性命。他惊虚脱口而出。在他的记忆中，矿难死了一个人，赵大头只给二三万便打发了。至此，小顺子再也没去过县城，那是自惭形愧讨没趣的地方。

乡下也有乡下乐趣的方式。

小顺子过了年二十了，看外表瘦弱的身躯刀削的脸庞，都说他还是个孩子。阿虎就喊他小屁孩。小顺子不服气说十八岁算**，咱又多吃了两年饭。阿虎逗他把裤子脱了，看看小雀雀毛长齐了没有。小顺子脸一红跑了。小顺子从不在矿山浴室洗澡。热天一个人去河湾游泳，天冷了，冲壶热水避着人洗洗。至于小雀雀长毛了没有谁也不知道。裤裆成了秘密。有次阿虎想使硬，小顺子抄起铁锹凶神恶煞一般要拼命。阿虎退避三舍。小顺子不近女色，矿山上偶然来个女人，矿工们忍俊不禁嬉闹一番。若是“鸡”工棚里闹翻了，个个跃跃欲试如同馋猫遇到腥味。小顺子无动于衷不是看别人打牌，就是凑到有饭局的地方献殷勤蹭点酒喝喝。他对女人毫无兴趣。

一天有女人到矿上，是做皮货生意的女人。她常来，每到发工钱的那几天她准来，各个工棚里串门。矿工们都熟悉，有的熟悉像自己老婆一样，使个眼色或打下手势，便领进自己的住处。阿虎也熟悉，只是口头上挑逗挑逗，从没来过真格的。他看不起这种女人，有鹰姐的阴影笼罩他的心头，鹰姐是大姐大他敬慕。自己不玩却拿钱与她咂味，很大方甩给她一百大票，哥们，我的小兄弟不开窍，你去调教调教。他的嘴歪向小顺子。女人做生意，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很顺从的把小顺子强拉硬扯拽到工棚里。不一会小顺子尖叫提着裤子跑出来。女人笑盈盈对阿虎说，你的小兄弟还没开叫使不来。阿虎说不然怎么让你去调教呢。女人说“二痍子”。在场的矿工们一阵嬉笑。

小顺子恨透阿虎。

小顺子在常济生的眼里始终当作孩子。井下作业他一般不安排小顺子采煤，那是壮力活，不是风钻就是手镐，没把蛮力气干不来。小顺子多是打杂活。他问过小顺子，这么瘦弱的身子干嘛要来干这吃人饭出牛力的活。小顺子反问，哥，你咋么来呢。常济生无言对答。

他本打算把自己的身世永远埋在心底。可是这时他多么想倾诉，告诉天下所以的人，他是世上最最不孝的子孙。他需要表白忏悔以求得妈妈亡灵的宽恕。

老熊碰碰他的胳膊，常济生以为有事侧过脸望望他。一张黑脸只有一排白牙清楚。老熊点点头，表示赞同小顺子的说法。受困井下五名矿工的力量毕竟有限，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清除塌方的碎石，开通生路他们办不到。现在要维持生命的延续，期盼井上救援到来。常济生明显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避难所不流通的空气变成浑浊。井下温度几乎一直维持在32摄氏度，湿度极高。避难所只有几平方，立柱顶棚虽然牢固安全，但通风很成问题。常济生建议搬到干燥凉爽的隧道作为宿地，哪里温度只有15℃到18℃，空气也好些。众人没吱声，个个情绪低落，一个星期下来井上没有一点动静，他们对生还不抱希望。黑豹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常济生呵斥，他知道此时稳定情绪最重要。

黑豹说我不是怕死，而是家中还有老娘。老娘一辈子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没享过一天福，若知我在外面死了她还能活成吗？常济生说不到生命垂危的那一刻，就有生还的一丝希望。黑豹说你是在鼓励咱们，其实你在睡梦中不知哭过几次。常济生不信，你说是真的吗？老熊点头。

常济生黯然无声，黑豹说到他的心坎里。死不足惜，一死百了落下清静。可是还有许多割不断的亲情友情和爱情。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一个有成就的男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还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这不因为他出类拔萃，而是他的命好。当他哇哇坠地狠心的父母就将他遗弃，是儿童福利院收养了他。在他懂事上学的时候，福利院的妈妈把他叫到身边。孩子明天你要上学了，开始新的生活。上学需要姓名，妈妈姓党，是**救了妈妈一条性命。你以后也姓党吧，**给你第二次生命，起名党济生。党妈妈对他管教严厉，经常给他讲革命斗争的故事，讲先进人物的事迹。党济生也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有良好的政治背景和党妈妈的教育关怀，不仅大学毕业还入了党，分配在银行工作。党济生没有辜负党妈妈的希望。从每月的工资里拿出大半救助需要帮助的人。可他成了家后大权旁落。妻子是他大学同学掌管家庭的经济。工资卡和灰色收入统统上缴。他争辩，人要讲良心，我是福利院救养大的，是党和国家培养**，我有责任有义务回报社会。妻子胡搅蛮缠，你回报社会不如回报我，我也是社会一成员需要救助。妻子属高消费者出手大方，非高档名牌不购。光是美容养颜一月就好几千元。人活在世几十年，过好人生每一天。这是她人生箴言。丈母娘生病了病很重，诊断为癌症，需要大把的钞票为她消灾。妻子“月光族”拿不出钱，但又不忍心生她养她培养她**的老娘过早离开人间。于是妻子研究生财之道，研究来研究去，终于研究出一夜暴富百万富翁不是神话的好财道：炒股。炒股需要本钱，她要丈夫先从银行借，三五天就还。党济生不情愿，他知道从银行挪用那是非法行为，犯罪的。妻子说手边的事，左手转给右手，使用一个星期再转回去，无需向领导请示。那几天妻子真温柔，亲自下厨做出一手好菜，碰杯轮盏觥筹交错。最令他感动妻子晚间不去唱歌跳舞，也不去做瑜伽，而是像一只温顺的羊羔躺在他的怀抱，哼唱着邓丽君的情歌。他尝试到一个女人的真**意，享受到人间男女情欢。他被虏欲了。一个星期过去，一个月过去……直到上面查账妻子才说了实话，炒股血本无归。丈母娘死在手术台上。党妈妈知道真情，气得一命乎也。党济生恨透了妻子，与她一刀两段。

党济生愧对党妈妈，有辱这个姓，更不愿蹲牢服刑。他要挣钱还账，弥补自己所造成的损失。于是他改名换姓潜逃到矿山。

钱是罪魁祸首万恶根源。他经常反思。自己没有报答社会反而成了罪犯，痛心疾首，更是愧对党妈妈的养育之恩。所以在阿虎粗口谩骂社会国家时，他像一头凶恶的野兽扑上去与他撕斗。

五个人拥坐一团默不作声，各人琢磨着心思。气氛凝结成冰。

五

为了打破沉闷，常济生将自己心中隐藏的秘密公布于众。老熊说，你来时咱就看出你不是出苦力的，好日子滋润出来的人细嫩。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月拿那么多的钱干嘛还要做犯法事，自找着来受这份苦？粗人不会说话。老熊的本意是羡慕，结果话出口变成指责。常济生悔恨莫及，他朝自己脸狠狠煽两耳光。我发浑！大骂女人是祸水。阿虎说大男人敢作敢当，自己吃错了药不要歪怪别人。女人怎么啦，她拉着你的手去做犯法事的。都怪你人生道路太顺溜了，不犯错便罢，一犯就是大罪。阿虎摆出久经事故的样子，他说出自己的一段经历。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阿虎结识一位大姐大，只比他大一岁已是老江湖了。不打不相识，在一次打斗中鹰派与蝎派为点小事闹翻，双方吆喝弟兄到大丰山下会面。阿虎没想到鹰派的的老大竟是个女人，眉目清秀小巧玲珑。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怎么会做老大？阿虎百思不得其解。当双方动起拳脚，阿虎才领教了哪个女孩的厉害。身手敏捷出招凶猛。阿虎说你学过武术的？女孩说体校混过几天。问他拜过师傅？阿虎说自学成才。两人变打斗为朋友。女孩名叫红鹰，在东关是有名的女混混。拉他入伙。红鹰独居从不提父母和亲人。对别人凶声煞气拳脚相加，待他却像亲弟弟一样关怀备至。有阿虎帮衬红鹰如虎添翼，地盘从东关迅速扩展到四门。“**”开始，他俩同上黑名单，但年龄不够。十八岁那年他被收监入狱。红鹰来看望他问兄弟恨姐吗？阿虎掷地有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劣迹斑斑该受惩罚。他决心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常济生掂量着阿虎的话有道理。自己太一帆风顺了。党妈妈什么事都提前为他考虑，为他规划好人生蓝图。儿童福利院他占着优势聪明伶俐漂亮，与别的孩子相比胜高一筹。党妈妈偏爱，一心想把他培养成才。上小学党妈妈不嫌路远选城里最好的学校，并经常与老师校长联络，要求让他当班干。孩子肩上有压力便会主动奋进。考大学差一分，党妈妈又奔赴省城，请民政厅出面做工作，录取财经学院。大学毕业有学历有党票，进银行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选儿媳党妈妈选错了人。当时他提醒过，女孩子长得漂亮家庭也好，就是私心太重，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没有公德心。党妈妈说独生子女大多是这样，成熟了会有爱心的。一笑了之。

靠着墙壁没精打采的黑豹叹口气。这人呀也真怪，没有教养不行，娇生宠爱也不好，咱这有爹娘管教，且又在苦水里泡大的孩子也没见有大出息，照样在这里挖煤。常济生说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本。千说万说都是自己不争气。老熊接过话茬，到底读过书的人肚里藏墨水，说出话儿就是不一样。不过咱还是相信命，咱这既没外因也没内因的人，只有听天由命。黑豹说知足吧，咱们五个人就你最幸福了，有老婆有家庭有人疼有人爱，人生在世还想怎么着？阿虎一旁嗤嗤笑，美中不足没下蛋。老熊重重咳嗽一声，是谁放响屁。我老婆怀孕三个月了！五个人有四条汉子吃惊。阿虎不相信。女人啥时进门的，那几年你朝她裤裆撒尿的？这会儿争面子侃空鬼相信。老熊争辩，咱从老中医手里高价讨回单方，吃下三副管用。咱家的事信不信有你。

小顺子神经病似地突然咆哮，阿虎你个狗日的，你不是人是畜生。众人震惊。小顺子从来没有这么强硬。有胆量你把做的亏心事都倒出。

避难所一片死静。

说就说。许久，阿虎才说，行将快死的人应该晒晒心底，做了好事世人会看见，亏心事说出了上帝也会宽恕。我承认对不起老熊，但我的情感实在控制不住，毛丫太像我鹰姐了。阿虎呜呜哭起。

阿虎自进矿山大伙儿没见他这么伤心哭过。他太爱鹰姐了。他爱鹰姐不是漂亮的外表，也不是善良的心地，而是江湖义气。那天鹰姐邀请他同去歌舞厅玩耍，喝酒唱歌跳舞兴致百倍。待感到疲倦时已经临晨两点。鹰姐依在他的怀里歪歪倒倒回家。鹰姐喝多了，仗着酒性要他说实话，喜欢我吗？阿虎不善言辞，喜欢一个女人何必挂在嘴头他做不到。鹰姐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我是喜欢你的而且是发自内心喜欢你的。我是狗皮膏药贴在你的身上甭想甩掉了。阿虎激动的在鹰姐的额头上使劲亲吻一下。不远处发出一声尖叫，救命呀！声音猝断。鹰姐惊醒。有坏人。她要冲过去。阿虎拽住，甭管。这样的事少管为好。鹰姐不听，推开他飞快跑进巷道。巷道口三个男人围着一个女工，咄咄逼人。鹰姐冲上去，护住女工，用拳脚打跑三个歹徒。巡逻警车来了，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威震四街的女混混会是见义勇为的英雄。阿虎不服出手打了警察。双双被带到警局。鹰姐一口咬定自己是主谋，其结果十五天拘留。阿虎说这是何必呢。鹰姐笑笑说我是女人，以后要跟你过日子，靠男人撑门面，声誉重要。多么仗义温柔的女人！阿虎的心被揉碎了。

他是男人，起码在鹰姐的眼里是个男人。他这个男人还是进了局子，成了被世人唾弃的社会渣滓。他对不起鹰姐想念鹰姐，辜负鹰姐一片期望。当看到毛丫那是一个活脱脱的鹰姐出现在眼前。他不管是真是假，都当作是他日思夜想敬仰爱慕有恩于他的鹰姐。终于一天感情的闸门失去理智的控制，乘着老熊喝酒赌钱不在家的时候，他闯开熊家的门要对毛丫强暴。小顺子突然从天而降。

至今阿虎都不明白小顺子那么巧合。

小顺子说，在这里我最信服头和叔，谁要与他俩过意不去，我和他玩命。他称常济生“头”老熊“叔”。你一到矿山就看出不是好东西。相术上说横眉竖眼，必定杀人逃犯。

小顺子看到阿虎经常在熊家转悠，知道没安好心，准是打毛丫的注意。他告诉了老熊。老熊不以为然。他对女人不感兴趣，出于同情才把毛丫收留。老熊怕回家视毛丫洪水猛兽。有个男人喜欢倒省了他一份畏惧。小顺子说，你活的太窝囊枉称个男人。老熊苦笑笑，家伙不顶用。

阿虎虔诚说雄哥我对不住你，亏心事就这一桩。来生我一定报答。老熊说我和毛丫本不该一家子，悬殊那么大年龄哪成夫妻。你俩同年相仿倒有夫妻相。如果能好生出去，你带毛丫过日子吧。阿虎说雄哥不愿饶恕我。我一生只对父母行跪，今天给熊哥请罪了。他挪身跪倒老熊的面前。老熊说何苦呢，熊哥也没责怪你。

阿虎真心诚意的忏悔感动众人。

常济生的心一阵阵颤抖。阿虎是粗人敢说敢当，自己读书知礼有文化心眼却是狭窄。自己犯了错还要歪怪别人。党妈妈的溺爱难道不对？她把温暖母爱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让他体会到**的恩情**的博爱。党妈妈一生够苦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为了他们这些无爹无娘的孩子，甚至抛弃了爱情和家庭。党妈妈漂亮大学里的校花，追求她的白马王子不在少数。党妈妈一心公益选择儿童福利院。她的择偶标准要有爱心勇于奉献。党妈妈的爱情一次次受到挫折，最后她决定孤身一人终生奉献。党妈妈是他的偶像，也决心以她为榜样热心公益。可刚踏上社会不久，就成了社会的罪人。

妻子追随潮流也不是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今的女孩子谁不争相前卫，别出心裁赢得大众赞许的眼光。问题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当初谈恋爱为什么就不能像党妈妈那样亮出择偶标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出于公心的女孩凤毛麟角。他做过努力，如果那样坚持固守底线，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追求他的女孩络绎不绝，当他亮出一生将公益事业作为己任，哪些如同天使的女孩一个个都睁大眼睛望着他，以为他搭错神经大脑出了问题，汹涌的追求大军不战自退。转眼三十岁了，仍是钻石王老五。一天突然一封陌生的来信。高速信息时代除了广告一类的信函，几乎被人遗忘。他打开是大学的一位女同学杨丽试探性的寻找信件。听同学之间几道弯子传递才得到这个模糊的地址。既然是多年没音信的老同学，自然要回信。一来二往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红颜知己，最后水到渠成走到一起。杨丽有次失败的婚姻，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仍不忘自己坚守的底线。杨丽笑了笑得很纯真。同学都说我是傻女孩，可你比我更傻。君子顾本，你要是百万千万富翁，做公益我不反对，我们是工薪阶层，只要有爱心就成，何必要制定规则划分比例。他说，我是党和社会救生培养出来的弃婴，我有责任回报社会。杨丽说，错，现在是我们，是党济生加上杨丽组成的一个家庭。他说，党妈妈能做到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杨丽说上代人能做的事，我们这代未必做到。他问为什么？杨丽说，时代不同了。并且举例掏粪工人时传祥在今天绝不会当选劳动模范，雷锋也不会成为英雄。

他有深刻体会。环境和风气影响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