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茶楼脂香

滨州县警察局设在县府对面。牟日升刚走出大门，一辆黄包车在门前停下，一个警官跳下车，哭丧着脸说：“牟局长，晏专员派人接管了枫江镇警察中队，我被撤职了。”此人是牟日升的得力干将，牟日升怒道：“这晏仕杰太过份了。走，找古县长去！”

二人急急忙忙直奔县府。只见古道远和邝七正在一起谈什么。牟日升怒火填胸：“古县长，晏专员把我枫江镇的警队队长给撤换了。”邝七说：“皇冠体育直播：人还没打过来，姓晏的先把我们的地盘占了！”牟日升大叫：“我看趁他脚还未站稳，先把他做了！”古县长说：“晏仕杰是黄埔三期的高才生，行伍出身，身边八大金刚，是随他征战多年的部下。北伐军攻占榕城后，蒋委员长任命他为省特勤二处为处长，楚汉儒都忌他三分，此人精通兵法，不可轻易动之。他这次来，主要是对付**游击队。我们估且忍耐，让他去对付**武装和城工部。我们保存实力，坐山观虎斗。南日岛来了**重要人物，是他老对手，好戏就要出场了。”

两人点头称是。

林二姑的茶楼，确实是枫江桥繁华场所。林珊轻易不来此地，只是按惯例，偶尔在此与刘雷接头。林二姑在二楼廊台上见到林珊，不由地拉住：“哎呀，三妹，好久没来了，今夜怎一个人？”林珊说：“缉私队一批货交我大哥脱手，我等刘副商议价格。”林二姑拉起她项上的那枚翡翠红豆，说：“三妹，这枚咱林氏祖传的瑰宝，系你身上，真是光彩照人，美仑美奂！”林珊笑说：“二姐才是枫江桥第一美人呢！”林二姑说：“那儿比得上你们年轻人呢。端午节后的仙芝草，过时啦！刘副在6号房等着呢！你去吧，自家人，有空常来姐这儿聊聊！”林珊笑说：“好，二姐忙去招待客人吧！”

林珊来到6号房。刘雷戴墨眼镜，坐在里面喝茶，见了林珊，他起身关上门说：“国民党从永安派来一个姓晏的专员，看来后台很硬，一过来就把邝七的赌场封了，铐了邝七，经古县长说情，才肯放。”林珊沉思地说：“又是晏仕杰，刽子手！我们多少同志牺牲在他手下。”刘雷说：“行署设在枫江桥龙王庙，要建警备大队。鲍斯的军统人马都下来了，镇上的警队换了晏仕杰的人。”林珊说：“来者不善。”

刘雷祖藉海洲秀屿，出身渔民，10岁时父亲出海遇难。家里唯一的渔船没了，只得在码头捡破烂过日，16岁当搬运工，供养卧病在床的母亲，幸得好友蔡永臻接济。18岁便参加了地下党组织，一直在码头当秘密交通员，后又打入缉私队。他臂力过人，身体健壮，为人豪爽，深得邝七欢心。这次他带人挡住晏仕杰放人，更使邝七感激涕零，视为生死之交！他的妻子、母亲都还在乡下，小时他认识林珊两个哥哥，听说过李月桂当年枫江桥跳江被蔡二叔救起的故事。林明瀚在台江卖砂糖发迹，成了枫江桥首富。林明涛在连江海战，击沉日舰，誉满故里，而出身这样一个名门望族的林珊，竟是我党省学运中的杰出领导者，并且经过牢狱的严酷考验。刘雷对这位年轻的上级十分钦佩，她端庄美丽，为人谦和，工作机警，利用他哥的商铺，为天瑎山、大洋和南日岛三支游击队提供药品、物资，上级党委十分满意。

听完刘雷的汇报，林珊感到情况严重。本来，省府迁逃永安，国民党正规军撤退，留下一些地方警察、保安队，力量薄弱，有利于我党的发展，但晏仕杰组建行署警备队，成了劲敌。陆乾宇去海洲大洋游击队联系未回，他是城工部主要负责人。林珊想与他接头，交换各方面新情况，然后向特委汇报，而陆乾宇未回，她只得直接与蔡永臻接头。刘雷先离去，林珊待刘雷走后半个小时，也要离开。她习惯地往临街的窗口看了一会，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往茶楼走来，正是陆乾宇。

滨州有个闻名的剧种海洲戏，剧目如《白蛇传》、《穆桂英挂帅》、《高文举》，皆脍炙人口，百年不衰，其唱腔、舞步，婉转蕴藉，潇洒飘逸，堪称一绝，与榕城的闽剧，滨南的梨园戏，在东南沿海一带三足鼎立，桃李梅各展芳姿，百花争艳。

陆乾宇是海洲剧团团长，剧团由滨州籍华侨同乡会捐资创办。陆乾宇出身一个贫穷家庭，但他十分勤奋，看过不少书籍，写一手好文章。他今年23岁，一表人才。父亲在兴泰山里给人家看守林场，自己给场主扛木头，很早就参加了进步组织。抗日战争爆发，他找到了王云俠，因他天资聪明，在一个华侨剧社参加文艺演出，写了很多抗日剧本，人称秀才。王云俠指示他利用剧团，从事地下活动。滨州地下党组织不断遭到破坏，他是王云俠直接领导的，得以保存下来。

林二姑在茶楼门口迎接，她颤动的尖叫声楼上都听得见：“哎呀，乾宇，好久不见，让二姐想死你了！这阵到哪儿演出？”陆乾宇被她扯住，只得说：“在海洲乡下，听说皇冠体育直播：人要来了，到处人心惶惶。”

林二姑缠住他不放：“我真担心你呀！二姐就你这个义弟。这几天在枫江桥演出吗？”陆乾宇说：“是的。”

原来，林二姑也是海洲戏的戏迷，看到陆乾宇演高文举，演许仙，演陈世美等公子形象，潇洒风流，人物俊美，心中爱慕不已，她自己也会唱得一些海洲戏小调。一次，陆乾宇来茶楼品茶，她请他教唱《高文举》中的词曲，林二姑天资聪慧，又有一口好嗓子，竟然引得行人留步，观者如潮，一时传为佳话。林二姑声名大振，来茶楼看美人的挤破门槛，林二姑茶楼生意翻了几倍。林二姑更是心花怒放。一次端午节，她请陆乾宇吃粽子，又摆上笔墨。她要扮白娘子，学唱《白蛇传》里的词曲，要陆乾宇帮她画眉。时值初夏，天气炎热，林二姑只穿件短袖敞胸内衣，两个**高耸，白嫩嫩的，百般挑逗。陆乾宇给缠不过，只得答应结为姐弟，借故离去。与陆乾宇的交往使林二姑成了风云人物，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茶楼生意更加火爆。陆乾宇知道林二姑与上层人物关系密切，也就虚与周旋。今天林二姑知道他与林珊约好，惆怅地说：“我三妹在6号房等你呢！”陆乾宇大喜，就要上去，林二姑嗔说：“急什么呢？亲你姐一下。”陆乾宇只得轻轻地往她脸上吻了一下，林二姑心花怒放，惬意地笑了，满怀醋意地看他上楼。

陆乾宇上了二楼，林珊在6号房门口朝他招手。两人一见面，陆乾宇把海洲大洋游击队的情况说了。原来，抗战初期，刘突军带领队伍出山时，被晏仕杰骗在泉州承天寺集合；晚上遭到国民党军队包围，副队长林志楠几个人突围，队长刘突军据理力争遇害。林志楠到榕城找到新四军办事处，龚力上报军部，参谋长**向楚汉儒严正交涉，楚汉儒理屈，只得让晏仕杰放行。龚力亲自带几部大卡车，从泉州把三百多名游击队员接走，送到皖南军部，留下林志楠三十多人看守大洋游击队据点。日军占领榕城后，滨州己成前线，林志楠与队员们摩拳擦掌，要上前线抗日。陆乾宇说：“他们很焦急，只等待上级指示！”林珊说：“**派来特派员，重建滨州特委，扩展抗日武装，现在是缺少枪支弹药。”

“太好了！”陆乾宇很兴奋，刚想说什么，突然，乾宇起身，一下子把林珊搂住。林珊惊愕地看他的脸，陆乾宇眨了眨眼，只见林二姑走进来，笑说：“真是久别胜新婚呀！你们谈，你们谈。”她知趣地退了出去。

陆乾宇松开手，抱歉地说：“对不起，阿珊，戏要演得真，否则经常这儿见面，会引起注意。”林珊涨红脸，说：“老陆，我佩服你的警惕性。党的利益高于一切。”陆乾宇说：“蔡永臻近来有联系吗？希望他理解我们城工部工作的特殊性，我们现在是以一对情侣的身份在这儿出现！”

林珊羞红脸说：“我与蔡队长之间八字少一撇，省里又下来一个女宣传干事，见了蔡队长，很有意思。”陆乾宇笑了：“男女之间，要双方有意才能碰出火花，蔡永臻是重感情的人！”林珊理了下头发问：“柳茵现在怎么样？”陆乾宇叹了口气：“她很固执，不理我！她母女俩不容易！”林珊问：“老陆你是爱她呢？还是同情她们呢？”

陆乾宇苦笑：“兼而有之吧！”柳茵的丈夫从印尼回国参加抗日，因为演进步剧，被特务打黑枪牺牲，生有一个3岁的女孩。临终时，陆乾宇承诺：照顾她母女俩。丈夫的去世，柳茵悲痛欲绝。3年过去了，只有陆乾宇的关怀，才使她重新感到人间的温暖。她不想拖累他，见到林珊经常到剧团找陆乾宇，柳茵认为，林珊青春靓丽，受过高等教育，气质好，自己是个3岁女孩的妈妈了，怎比得上呢？又传闻陆乾宇与林二姑结为姐弟，林二姑自己放出话，说己与陆乾宇闺房画眉传得满城风雨。因此，对陆乾宇的痴情，柳茵拒之门外；陆乾宇百口莫辩，但因工作繁忙，也搁之一旁。

林珊末了说：“国民党省府派晏仕杰到滨州当专员，行署设在枫江桥龙王庙，还筹建一支几百人的警备队。邝七的赌场都被他查封了！”陆乾宇分析说：“敌人争地盘，狗咬狗，但**是一致的。利用他们的矛盾，也是一种策略。必须向黄**汇报。”

一艘登陆艇停靠枫江桥码头，一个消息传开：“林明涛运回一批枪械给林氏糖庄！。”

枫江桥龙王庙，戒备森严。鲍斯向晏仕杰报告：“今天早上，林明涛派人运回一批枪械给林明瀚。”晏仕杰惊诧：“林氏糖庄也要建商团？”龙王庙在枫江桥畔，林氏糖庄坐落东堤码头，沿江而下约5里路。晏仕杰一行人赶到时，已是晌午时分，只见码头上牟日升指挥警察护卫。一艘登陆艇停靠码头，十几个陆战队士兵往码头卸枪支。

晏仕杰大惊，如此重大事情他竟然不知，他满怀愤慨，走进大门。古道远和林明涛兄弟坐在大厅里，古道远起身说：“不知晏专员到。”晏仕杰说：“古县长，此事为何不事先汇报？”古道远说：“林氏糖庄要一批枪支，保护商船。县警局也该换一批，您未到之前，此事己上报。”晏仕杰说：“林氏糖庄系民间商户，持有大批精良枪械，如不慎，落入**手里，后患无穷。”

林明涛说：“晏专员，我舰队进驻海洲，应地方县府请求，经省里批准，供给枪械，有何不妥？目下日寇进犯，阎锡山忻口大战，开了太原军械库，武装了八路军一个师。苏德战场，没有皇冠体育投注：人的武器支援，苏俄早就撑不住了。只有联合**抗日，才能打败皇冠体育直播：鬼子。晏专员应与滨州**坐下谈判，把滨州游击队请出来，联合抵卸外侮，否则腹背受敌，滨州危矣！”

古道远连声附和：“林舰长所见极是，目下国难，应利用**武装，一起抗日。”晏仕杰叹了一口气：“**南滨**副**黄国勋己潜入滨州。我这次来，也想与他谈。只是对**武装，只能利用，限制发展，否则养虎为患！”古道远说：“前几年滨州**首领王云俠，出山找我们谈判抗日，结果被我们逮捕，押上省里，晏处长把他们杀了。现在再找他们，恐怕不肯来。”林明涛说：“双方交战，不杀来使。这是国际惯例，你们杀谈判代表，有违国际法。”

晏仕杰说：“林舰长，打战您是英雄，政治上的事你外行。过去处决滨州**特委领导人是蒋委员长批准的，我等只是执行而己。”林明瀚说：“人死而不能复生，我自幼在南日岛住过，谁都知我们林、曹两家的故事。如果不扣我通共的帽子，择日我上南日岛找蔡永臻谈一下。”

古道远说：“明瀚贤弟出面，最恰当不过！”晏仕杰想缓和一下气氛，他知道在座的都是滨州实力派人物，特别是林明涛，任滨海舰队副总指挥，除铁舰大炮，手下还一支2000人的海军陆战队，全副美式装备，是楚汉儒的家底。楚汉儒对他这个黄埔系敬而远之，不会把大兵权交给他，就是组建一支500人的行署警备队，也是百般推诿，经费要下面自筹，各县派来报到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枪筒生锈都拉不开，气得晏仕杰七窍冒烟，他想对这些人念一念紧箍咒，眉头一皱，忽想起什么，说：“林舰长，记得令妹两年前在我那儿，古县长担保释放，今日在哪？”

话音刚落，林珊从后面屏障走了出来，上穿件**白色浅底短袖衫衣，下着蔚兰色百褶裙子，十分高雅，她微微一笑：“晏处长身兼六职，日理万机，还记得我这个普通学生，十分感谢！”晏仕杰说：“林小姐巾帼英杰，芳姿娇艳，怎能忘怀呢？”

林珊说：“晏处长，皇冠体育直播：鬼子打到家门口了，省城都给占去了，蒋委员长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行不通了！**反对，人民反对，你们内部也有人反对！我们南滨的省城丢了，你不心疼，我们南滨人心疼。”牟日升大叫：“他妈的不打鬼子专打自己人，外地人滚出去！南滨人自己会打鬼子！”

林珊一席话，惹得众人怒气浆喷。晏仕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骂得狗头泼血！他知道林珊这番话像一把盐巴泼在他们伤口上。长期以来，地方势力与**集权相互角力，矛盾激化，而晏仕杰秉承蒋介石旨意，滥杀南滨**人，加剧了当地矛盾。**地下组织誓死复仇。省府大员几人被杀，有的辞职逃去外地，楚汉儒忧忧忡忡，后悔参与血案。

古道远老奸巨滑，早就看破个中玄机，捕住王云俠后，不愿染上血债，上交楚汉儒处理。后来省府大员被**地下杀手处决，众人才知古道远厉害。

林珊一席话把晏仕杰孤立，而牟日升、邝七稍微示意，立即会有暗枪背后朝他打来。他又后悔刚到地方就铐了邝七，得罪了地方势力。眼下，最有势力的应数林氏兄妹。林明瀚财大气粗，林明涛手执兵权，林三妹背后也许还与**地下组织交往。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他的前几任专员被挤走，并不是无能，而确是滨州本土意识太浓了，它独特的方言，奇异的风俗，这一切，使任何的外来者都有被它溶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