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节 往事东来付流水

1.往事东来付流水

有阿惠在，刘竞不好意思多停留，心想还是另找机会吧，便借口说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遂向两人辞别回家看父亲。不过这倒也是实情，就是不知道回到家后该怎么面对父亲的盘问，心中一路忐忑，不多时也就到了百味药堂的门口。大门敞开着，李五民正坐在右侧的诊桌前翻阅着一册古籍，看见刘竞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惊喜叫道，“小姐，你可回来啦！我们和大掌柜这几天都在担心你呢。”刘竞咬了一下唇，强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哦，五民叔，我的确是有要紧的事，没办法才…不辞而别。不过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一点事都没有的。”她环视了一下，问，“对了，五民叔，我爸这几天咋样？他现在去哪了？”

李五民“唉”了一声，说，“你不在的这几天，大掌柜的状态很不好，茶饭不思，也很少到前堂来，现在估计还是在小姐你的房间里面坐着呢。”刘竞“啊”地失了声，脸色也微微变了，李五民一下慌了，赶忙说，“小姐你…别，大掌柜他…也没啥。”刘竞乱乱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五民叔您在前堂招呼一下，我到后院看看去。”说完急急地奔向后院。

上了楼，刘竞看见自己的房门半掩，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父亲坐在自己的床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才几天不见，脸上却如刀削般瘦了好多，胡须也显得格外得长，看到她进来，父亲抬起眼，眸子一下亮了许多，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来。刘竞心中一酸，急奔几步跪抱在父亲膝前，几乎能听见父亲嗵嗵的心跳，她用脸庞依偎着父亲的膝盖，低声说，“爸，是女儿不乖，让您操心了！”刘聚义长长地吁了几口气，一手紧按胸口，一手抚摸住女儿的头发，轻轻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又过了好许，刘聚义渐渐恢复平静，他搀起刘竞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细细端详了好一会，缓缓说道，“竞儿，你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如今时代不同了，按说你应该有自己的自由，爸不能事事都管着你，可是当下这世道太乱了。今个一大早，鸡都还没打头鸣，王怀仁就‘嗵嗵嗵’ 地上门了，说是昨晚上皇冠体育直播：人的一批军用物资在咱们村附近的同蒲铁路上被劫走了，咱村和周边的这几个村子都给包围了，保安团和警备队全部出动，挨家挨户地搜查。”“啊！”刘竞佯装吃惊地张大了嘴，又恨恨地说，“美！美！活该！这些物资还不都是搜刮咱们老百姓的？全部劫光才好呢！”说着抓起父亲胳膊问道，“爸，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吗？真痛快！真解气！”刘聚义摇摇头，说，“不清楚，只听说可能是南山里面的游击队干的。痛快确实痛快，解气倒是解气，可保安团和警备队能有几个是好东西呀，这挨家挨户地搜查明显是祸害老百姓嘛，你这一晌总是爱往村里跑，我就是担心你，你要是有个啥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妈交代呢？”

刘竞偎着父亲的臂膀，低低说道，“爸，我知道您是操心我，只是这世道哪里都没有真正的太平。前些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如今日寇入侵，国土陆沉，老百姓就是待在家里面也不见得就能安稳过活。”

刘聚义心头一震，他明显能感觉出女儿的这句话虽然语音轻微但却渗透出一股力量，他挺直身板，双手抓住女儿的肩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地问，“竞儿，你是不是真地……”

刘竞知道父亲想问什么，她伸出双手紧握住父亲的手，大胆地迎着父亲的目光，缓缓而坚定地说，“爸，我知道，从小您就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医生，或者是老师。说实话，我挺喜欢这两种职业，救死扶伤，诲人不倦，都是高尚而有意义的事情。爸，您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可是现在悬壶却济不了世，也救不了命。那年中原大战，世道混乱，药材运不过来，您医术再高明，还不是眼睁睁我妈撒手人寰？二师人才济济，个个满腹经纶，可如今天地之广阔，哪里能放下一张平静的书桌？爸，您行医半世，肯定深知‘小医医病，中医医人，大医医国’之理，您的期望我决计不会辜负，而成为一名老师的愿望我也同样不会放弃，广大的民众现在缺乏的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格致物理，他们缺乏的是觉醒的意识和革命的精神……”

“胡闹！”刘聚义甩开女儿的手臂，“唰”地站起身来，“什么觉醒、革命，那是你们小孩子干的事情吗？”“为什么不能？”刘竞睁大着眼睛，目光中透射着倔强，“爸，我已经是大人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能为我自己所干的事情负责！”“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刘聚义脸色涨得通红，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拍了一下床沿，重新坐下来，重重叹了口气说，“竞儿啊，虽然你已经满17了，但有些事情你还是搞不懂弄不明的。民国以来，咱们这国家外有列强环伺，内有军阀混战，从来没有一天安稳过。革命党人自满清时就层出不穷，什么光复会、兴中会、华兴会，后来组合成了皇冠体育投注：同盟会，再演变成了皇冠体育投注：国民党，现在又能怎么样呢？‘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民国倒是创立了，但也就只是形式，鞑虏驱除了吗？中华恢复了吗？地权平均了吗？中山先生倡导的‘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远远没有实现。原来的革命党人现在有几个还在真正地革命呢？”

“爸，您说的也不全对。如今的革命党人仍然活跃在咱们国家的每一片土地上。就在咱们一河之隔的陕西北部，有一个叫延安的县城，**在那里建成了皇冠体育投注：革命的摇篮，成千上万的年轻人都奔赴那里，新的革命大潮已经在延安掀起，并且很快就将席卷全国。”

“**我知道，但它和你一样，毕竟太年轻，和它的对手比起来还是有些稚嫩。想当年，我也是同盟会的一员，在山西支部干事，那时和你一样，年轻气盛，热血澎湃，敢想敢干。辛亥革命爆发后，我同在并的同盟会员、山西新军第八十五标杨彭龄、张煌等一起拥戴咱们河东龙门人姚以价为司令，发动太原起义，本可大告成功，怎奈上层人心不古，互生嫌疑，明争暗斗，导致功败垂成，好多同志白白流血牺牲，我也差点命丧在那里。无奈之下，我只能随洪洞人温寿泉南下回到运城老家，闭门谢客，不再理会这政见之争。同盟会旋即四散五裂，民国初年成立的国民党大不如前，**遗志不再继承发扬，争权夺利却是愈演愈烈。蒋介石留学皇冠体育直播：时曾慷慨激昂赋诗，‘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万事休。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在封侯。’ 汪精卫当年刺杀满清摄政王载沣被抓，也赋诗表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可如今，他们革命的豪情全部变成了杀人的激情。民国16年的4.12和7.15，他们屠杀了多少个革命党人？这革命党人中又有多少是年轻的**呀？如今山西的阎锡山也不是个善茬，表面上现在是国共再度合作共同抗日，但他肚子里面的小九九明眼人谁都知道，你们年轻人阅历太浅，怎么能斗过老滑头呢？再加上咱们这里还有皇冠体育直播：人的层层封锁，你想革命，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吗？”

“不容易也要干！”刘竞直视着父亲，“当前皇冠体育直播：军队已经占领了皇冠体育投注：的东南沿海，如果我们再不起来抗争，国家和民族真地就要灭亡了。爸，这么说您也曾是个热血青年，有一部抗日电影《风云儿女》您看肯定过，这是上海电通影片公司拍摄的，主题歌就叫作《义勇军进行曲》，就是它吹响了中华民族抗日救亡的号角，我唱给您听，好吗？”刘竞站起身，缓缓仰起头，眺望窗外的远方，轻轻而有力地唱起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

歌声停歇了，但旋律激发出来的氛围却还充盈着整个房间，刘竞沉浸在歌曲的意境里久久不能自拔，刘聚义则低着头陷入深思，一时间房间里出奇般得安静。

“不行！”刘聚义突地站起身来，在地板上疾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刘竞坚定地说，“你妈走的时候嘱托过我，要一定保证你平安健康地长大。无论如何，你是不能再出去了。从今天起，赵妈过来和你一起住，吃饭睡觉，昼夜跟定你，楼下再安排两个伙计轮流看守。”

“爸！”刘竞大急，一下跳了起来，“您怎么能这样呢？”但刘聚义直直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她，拉住房门，脚步“嗵嗵”地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