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三节 翠峰岭上大雾浓

3.翠峰岭上大雾浓

送走了王志浩，李武钢也回去歇息去了，剩下郭栋一个人蹲在仓库的大门前，还在为刚才的问题费着脑子。王志浩的汽车停在白掌柜的房子不远处，王志浩临走前还专门过去敲了敲门，计划和白掌柜道别。但房间里漆黑宁静，并无半点声响，王志浩也不便过多打扰，退后几步便开车离去了。但是郭栋凭借侦察兵的敏锐，借助斜照在房檐下的月光，发现白掌柜的门槛上有着明显的重物拖过的痕迹，而且门槛下散落着好些亮晶晶的颗粒。郭栋趁两人不注意，悄悄捡了几个装进衣兜，不用细看，只凭手感便可知道这是盐板碎屑无疑。

如此看来，刚才从盐畦里匆匆走掉的人基本可以断定就是白掌柜了。真想不通作为一个盐场掌柜，为啥非要一个人三更半夜的在盐池里挖盐板，吩咐几个盐工在白天亮堂堂地采挖不更方便省事些吗？

这边郭栋面对盐板碎屑，思绪翻滚，毫无睡意，而解州城里百味药堂后院的二楼上，住在西厢房的刘竞此时也是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两天她也是为着一件事苦思冥想，煞费心思。

前一阵子，按照嘉康杰老师的指示，刘竞又组织学生们在娘娘庙集会。嘉老师先给同学们宣布了三个消息，一是将于近期召开扩大的六届六中全会，会为全国人民的抗日斗争进一步指明方向。二是由于抗战形势的需要，河东特委被撤销，成立夏县中心县委，归属晋豫特委。三是在中心县委的领导下，各县普遍成立了游击支队，连日来，安邑和解县游击支队突破敌人的封锁，冲出中条山，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狠狠打击了日伪的嚣张气焰。同学们都不禁拊掌欢呼起来。

紧接着，嘉老师给大家布置任务，随着各县游击支队的不断壮大，抗日力量迅速增强，但各项物资供应便紧张起来。

作为晋豫边游击支队供给部长，嘉康杰不得不四处奔走，积极筹措，当下交给同学们的任务主要是筹集布匹和棉花。支队战士经常风餐露宿，眼看着夏天过完气温渐低，大山里面昼夜温差会更大，而绝大多数的战士都仅仅只有一身破旧的衣服，好多人连个被褥都没有。前几天，嘉康杰和刘竞奔赴新绛，组织打入日伪“军管理第三十三工厂”（即原来的“大益成纺织股份有限公司”）的当地**员，搞到了一批棉布。

去新绛筹集物资带上刘竞，是因为刘竞和当地有名的纺织企业——大益成纺织股份有限公司老板李通能攀上点关系。李通是新绛本地人，民国13年在新绛城内设立纱厂筹建处，以每股100元(银元)发起筹资，但举步维艰，经过近两年的努力，才筹得资金20余万元，差距甚远，缺口极大。后经在陕西省任财政厅长的解县人薛岫青热心牵线，河南武陟县纺织资本家鲁连城给予了大力扶持，鲁投资22万元，才办起了6000纱锭，500余名职工的大益纺纱厂。由此李通感恩涕零，对薛岫青的义举铭刻于怀，而薛岫青偏巧就是刘聚义的少时同学兼好友，多年来与刘聚义时有往来。这次任务紧急，刘竞瞒着父亲奔赴西安求助薛岫青，而此时新绛已经沦陷，大益成纺织股份有限公司被日伪改为“军管理第三十三工厂”，李通已将部分资金兑往西安、兰州，本人就在西安并计划开办“大益成毛纺织厂”。于是，通过薛岫青，刘竞拿到了李通写给公司留守骨干的亲笔信，让他们想方设法，必须尽最大可能无条件帮助刘竞。

作为晋南地区独一无二的棉线生产厂家，“大益成”在新绛县的知名度相当高，在县城里随便找个人家都能打听出来。

嘉康杰与刘竞出了县城，沿汾河一路向西南行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打扮成一对乡下父女。嘉康杰上身黑色对襟棉布衫，下身灰色绑腿裤，刘竞则是蓝色右开襟袄，黑裤子，两人各戴了一顶草帽，既遮太阳又挡雨。嘉康杰右手提了个小食箩，里面装着两盒闻喜煮饼和两包福同惠点心，装作一副走亲戚的模样，主要是为了把李通的亲笔信能够藏在食箩盖子的夹层里。这样即使遇到劫匪或者日伪，他们掀开食箩搜查，可能会被煮饼和点心所吸引，而不会留意于弃置一旁的盖子。刘竞则在胳膊上挎了个小包袱，里面包了几件随身衣物。

时值午后，路上行人并不多。嘉康杰边走边想到了那里该如何与当地的**人取得联系，来之前他已通过中心县委得知，去年年底新绛县牺盟会已派遣**人张文治和范俊瑞打入“大益成”内部，并成立了“大益成失业工人救国会”，领导工人们进行反对股东们压缩资金、遣散工人的停工斗争。只是3月份以来随着日军占领新绛，一切活动转入地下，已经好久没有得到张、范两人的消息了。

汾水哗哗流淌，不觉间走了四、五里远，地势趋高，河水东偏，一道山岭横亘于前。两人路过县城时已经问清，知道所经途中要过一道翠峰岭，眼前这道山岭绵延起伏，其上绿树杂草郁郁葱葱，又逢新雨初霁，枝枝叶叶确实青翠欲滴，两人心里都为之一爽。

刘竞快走几步，笑道，“这翠峰岭赏心悦目，倒也名副其实啊！”嘉康杰舒了一口气，说，“我们夏县也有这么个山岭，叫瑶台山。和这一样，高也不算高，但也是满目苍翠，绿意盈怀。尤其夏季雨后，气息倍加清爽，云环雾绕，峰壑隐现，迷迷茫茫，**，真就像到了王母娘娘的瑶台天池。呵呵！”

刘竞手一指，欢叫道，“嘉老师您看，这岭上也开始起雾了，马上也变成海市蜃楼了。”此时已日薄西岭，气温下降，雾岚开始漫山遍野缓缓升起，两人一起都朝前方望去，却看见从雾气之中冲出几个人来。

来人共有5个，3个人提着大刀，2个人端着长矛，不像是农民，也不像是土匪，因为这几个人全身上下都穿着灰色的衣服，虽然有些破旧，但还是能看出属于统一的制服。

5个人迅速上前，将嘉康杰和刘竞团团围住。最前面一个小伙子大刀一挥，刀尖指着嘉康杰问道，“你俩是干什么的？要去哪里？”嘉康杰放下食箩，拱手说道，“我们父女俩是前往桥西村走访亲戚的。”小伙子冷哼一声，说，“兵荒马乱的走什么亲戚？整个三林镇到处都是皇冠体育直播：人，我看你们就是皇冠体育直播：人的奸细。”回头对其他人招了一下手，“把这两个人押回去。”

“哎……”刘竞刚要辩解，嘉康杰冲她使了个眼色，他觉得这不是个坏事，看起来这几个人不可能是日伪分子，如若是党领导下的当地武装，那么打听张文治和范俊瑞就方便多了。于是，他咳了一下，朝小伙子问道，“大兄弟，你们是不是都是‘大益成’的工人呐？”小伙子警觉地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大益成’的？”这一来倒证实了嘉康杰的判断，他微微笑道，“我是看你们穿的衣服挺像‘大益成’的工作服，所以才斗胆猜测。”小伙子依然紧盯着他，说，“你对‘大益成’倒还挺熟的？但我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嘉康杰道，“我确实不是新绛人，但我有熟人在 ‘大益成’，所以对你们那里略知一二。”小伙子问，“你熟人叫啥名字？”嘉康杰道，“两个熟人呢，一个叫张文治一个叫范俊瑞，你们认识吗？”小伙子没有吭气，隔了半会，头一摆说，“跟我们走吧，到了你就啥都能知道。”

七个人继续往前行进，雾气愈加浓厚，遮峰罩岭，氤氲混沌，整个山地都变成了一片人间仙境，数米开外茫茫不可视物。忽然间，前方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嘉康杰等人还未来得及躲避，一队黄衣服的日军骑兵已经冲到了跟前。

骑兵大约20来人，迅速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骑枪和马刀并举，一齐对准了七个人。小伙子等5人手中全是长矛或大刀，双方实力高下立判。

一个小队长模样的骑兵跳下马，举刀指向七人，大声喝道，“你们，什么的干活？”小伙子右手握着大刀，左手指了身上衣服，沉声说道，“我们，‘大益成’工人的干活。”小队长刀尖一摆，“长矛大刀，工人的假装，游击队的干活。”对着周边士兵命令道，“统统抓起来。”小伙子虎目圆睁，大刀前挺，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只见嘉康杰猛地把食箩往地上一顿，大声怒道，“八格亚路！阿塔西瓦博沃森肯一忍突森木木根仁爱死，欧肯那息额都归纳森纳吸他纳，森给泥欧土那美米思嘎（日语：混蛋，我是纺织技术专家，耽误了大事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刘竞这才记起嘉老师早年曾两度留学皇冠体育直播：，会说几句日语应该是在常理之中。其余之人却都是面色大变，日军骑兵小队长更是目瞪口呆，赶忙挥手制止了属下，上前与嘉康杰用日语交谈起来。小伙子等5人则松了一口气，在一旁冷眼观看。

嘉康杰向对方说明，自己是皇冠体育直播：东洋纺织株式会社上海代表处的专家，刘竞是他的助手，因为“大益成纺织股份有限公司”被日军改为“军管理第三十三工厂”，委托东洋纺织株式会社经营管理，所以自己远道而来进行生产指导，为了路途安全，才如此装扮。又指了小伙子等5人，说他们是“大益成”派过来接应他俩的工人，手持刀矛是恐怕路上遭遇匪徒，防身所用。

随着日军在皇冠体育投注：的战场规模持续扩大，资源供应日趋紧张，只能不断征用占领区生产企业为其制造战略物资，这些情况日军小队长还是略微知晓的，但单凭这点又怎能打消小队长的疑虑，这家伙面色有所缓和，却仍是警惕不减，上下打量着嘉、刘二人，极力在寻找突破口。

刘竞见状，从胳膊上扯下包袱，右手探入，从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层层打开，拿出一块折叠的纸片来，沉着脸递给小队长，正是王怀仁送给刘聚义的驻运日军司令部印制的特别通行证。当初刘聚义就没把这张硬纸片当回事，随便放在书房的桌子上，刘竞则知道它会有大用处，就偷偷地收藏起来。

嘉康杰扫了一眼特别通行证，用日语不卑不亢说道，“此证乃前任师团长川岸将军亲笔签发，整个晋南地区也不过百份而已，阁下不妨仔细核查。” 特别通行证上的大红印章鲜艳锃亮，清晰耀目，小队长情知非伪，当下小心叠合，双手奉还，并低头致歉，“我家马西马西撒，默西亚地沟爱意吗森（日语：多有打扰，深表歉意！）”后退几步，回身上马，一队人消失在浓雾之中。

刘竞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好险！”嘉康杰一把提起食箩，对几个人说，“快走！”大步就向前奔，几个人紧紧跟上，小伙子紧随在嘉康杰身后，仍是不放心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不是认识张文治和范俊瑞吗，怎么还会有皇冠体育直播：人的特别通行证？”

嘉康杰脚步不停，呵呵笑道，“你们不是要带我俩去哪里吗？你好好带路，到了你就啥都能知道。”最后一句模仿的正是小伙子刚才的口气。

又前行四五里，一条岔道从右边伸出，小伙子道，“往右拐。”岔道走着又出现岔道，而且地势渐高，道路变窄，崎岖回肠，大雾渐稀，隐隐看见有座小庙坐落在一处悬崖的旁侧，不时有人喝问口令，小伙子脚步不停，一一作答，很快就到了跟前。

庙门前有人站岗，小伙子打了招呼，独自带着嘉康杰和刘竞走了进去，其他4人则各自散了，殿堂里有些暗，右侧坐着3个人。小伙子敬了个礼，说道，“报告，这两个人说是认识张特派员和范队长，所以我把他们带来了。”

坐在中间的人站了起来，这是一个20来岁的年青人，浓密的黑发，戴一双黑色边框眼镜，书卷气中透露着几分坚毅。他看着嘉康杰和刘竞，平静地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嘉康杰放下食箩，拍了拍手，慢慢说道，“南方有嘉木，其芽涤凡尘。”这是陆羽在《茶经》里赞美茶叶的语句，刘竞知道的，她还知道嘉老师另有个名字叫嘉寄尘，难道，这是嘉老师在试探他们？

年青人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立马紧跟了一句，“往来皆过客，何曾有归人？”嘉康杰环顾四周，笑对众人，“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年青人大声说着，再也耐不住心中激动，伸出双手和嘉康杰紧紧地握在一起，“寄尘同志，大伙儿早就盼望着您呢。”

当下年青人一一介绍大家认识。他自己叫做李颉伯，左边上个头不高、短发圆脸的女同志是他的爱人，叫张毓珣，两人都是河北丰润县人，受组织委派，接替因工作需要而调走的张文治和范俊瑞。右边上年龄稍长的男人叫南士奇，是“大益成”最大的生产部纺纱车间主管，还是“大益成失业工人救国会”会长，“大益成失业工人救国会”是我党领导下的为大益成2000多名贫苦工人争权益、谋福利的工会组织，下面还成立了工人纠察队，队长就是这个小伙子，名叫周风山，他俩都是去年刚刚入党的新同志，革命干劲热火朝天没得说；嘉康杰作为大名鼎鼎的河东“群众领袖”，其他人自然是久闻其名，嘉康杰介绍了一下刘竞，刘竞算是新人，大家自然对她不熟悉，但刘竞对李颉伯的爱人张毓珣却是慕名已久，原来张毓珣曾是北大学生，参加过著名的“一二·九”运动，后来还因组织领导北平学联抗议当局迫害学生代表郭清而被捕，她的英勇事迹早已在运城各个学校学生间传颂，刘竞今日得见本人，自然是欣喜异常，立马拥在张毓珣身边，几个人重新落座。

嘉康杰说，“咱们‘大益成’有着坚实的革命基础，11年前，世益同志指导组织的大罢工就取得了很好的战果，振奋人心。如今，日寇虽然侵占了新绛，但同志们的各项工作仍然开展得如火如荼，咱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搞好敌后抗战工作，狠狠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南士奇“呸”了一声，恨恨地说，“这皇冠体育直播：鬼子简直太坏了，无耻至极。工厂以前棉纱产量能达到5千7百多捆，棉布产量13万多匹，这帮家伙来了以后，一点都不投资，完全靠库存物资生产，如今棉纱产量连一半都不到，棉布产量下降近三分之二。就这还不停地加班加点，工人们早都对小鬼子恨得牙根痒痒。”

嘉康杰取出李通的亲笔信，把此行目的简要说了，李颉伯点点头说，“战士们风餐露宿、日夜作战，要减少他们的流血牺牲，后勤工作就必须做好，李老先生都如此深明大义，那再大的困难咱们都要努力克服。情况紧急，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来商定一下行动方案。”南士奇本就是“大益成”的老职工，他感慨地说，“想当初老东家呕心沥血，筚路蓝缕，何等艰辛，才有了‘大益成’的蒸蒸日上，这帮小鬼子巧取豪夺，一过来就想坐享其成，咱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打碎他的黄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