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慰问

这样陆陆续续干了一个月，老鸭头水库工程已经过半。清淤、拓宽，老鸭头不再是扁扁的样子了，而是变得圆乎乎，像是一个圆乎乎的“猪脑袋”。

“老鸭头”变成了“猪脑袋”，无疑是能储存更多的水了。

不过这里还叫老鸭头，地名嘛，叫习惯了就不好改口了。

快过年了，淮总派人来慰问，也带来了不少慰问品，有粮食、棉花，还有少量的黄豆和猪肉。八支队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可算是能过一个肥年。

淮总的人也很高兴，对杨立民说：“你们任务进展超过了我们想象，克服了很多困难。眼下，要一鼓作气在年前拿下这个水库。等到过完年，咱们再开始一项大工程。”

众人都知道，这个“大工程”是指翠岭湖大坝，水库群挖好之后，只能说完成了不到一半，更重要的是用大坝将水拦住。

跟修水库不同，修建大坝需要专业性更高。在修好大坝之前，需要在前面搭建临时的拦河坝。这些工程的工程量都不小，仅靠八支队显然不够，更多要依靠沿淮两岸的劳动人民。

杨立民立下了“军令状”，说一定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要是一天不完成，他就一天不离开这里。

中午吃过饭的时候，孙双喜来找杨立民，还带来了一筐腌制好的萝卜干和一篓泥鳅。

他说泥鳅是他在挖淤泥时候逮的，萝卜干是家里自己腌的，说什么要送给杨立民。

先前，孙双喜带人闹事，杨立民使了一个缓兵之计，让他留在队里看着尤鬼子。

农村汉子信实，当真扛着铁锹去看着尤鬼子。看了几天后，孙双喜也跟着干活，现在周边百姓也被发动起来一起修河，孙双喜坐不住了，说是要回去跟着其他人一起修河。这才找到了杨立民。

说明了缘由，杨立民听后笑了，他卷好两根烟，递给了孙双喜一根。孙双喜指了指腰里的烟袋：“我抽这个。”

杨立民问：“是不是看着挖渠修河，你也坐不住了？”

“坐不住了！早就坐不住了。年前要把河渠挖好，正月里就要建好拦河坝，不然咱们那个大坝就修不起来。”

“你知道的还怪多。”杨立民擦着火柴，点上烟说：“我也是咱们淮地人，老百姓以前过的啥日子我都清楚，所以才要修好河。”

“是哩，以前这河底淤泥抬得高，瘌蛤蟆撒泡尿都能淹，一年到头打点粮食不够给地主交租子的。现在才修半年，就好多了，我看地里的麦子长得排场着呐。”

杨立民听了很高兴，作为农民，他能够感受到丰收带来的喜悦。

孙双喜话锋一转又说：“首长，俺有件事不明白想问问你。”

“你是想说尤鬼子的事情？”

孙双喜笑了，挠了挠脑袋：“啥都不满不过你。”

“说吧，你是不是对尤鬼子在我们这里不放心？”

“也不是不放心。我这些天也看他干活了，也肯出力。可是首长，俺就想问问，尤鬼子这样的坏蛋能改造好吗？”

“尤鬼子以前是你们这里的地痞？”

杨立民看过尤鬼子的案卷，知道他以前就是地痞流氓，还干过几年保安队，解放后，他被人告发**妇女，尤鬼子也供认不讳，被判了数年。

然而，这些只是杨立民从案卷上了解到的，不过对于这个人前世今生，他却一点也不清楚。

“何止是地痞？简直就是恶霸土匪！他家在镇上出了名的霸道。他尤鬼子兄弟哥们多，他哥在县里的保安队干个什么，有权有势，他看上谁家的地或者闺女，老百姓没人敢说个‘不’字。”孙双喜说。

杨立民自幼在农村长大，他对农村社会的地痞流氓见了不少，也相信孙双喜的话并没有夸张。

他问孙双喜：“上次那个老人家是不是事主？”

“嗯，他有个孙女十五岁，去镇上赶集被尤鬼子祸害了，后来姑娘自己投河死了。”

言毕，他长叹一口气，反问杨立民：“像尤鬼子这样坏到根子的人，怎么还要改造？他能改造好吗？”

杨立民一时语塞，他说不好那些大道理。从内心最朴素的情感来看，对于尤鬼子这类犯罪之人恨不得千刀万剐，可一个健全的社会，断然不能依靠个人的情感来判断是非，对犯罪行为的惩罚标准，应该是全社会大多数的共识。更重要的是，通过不同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改造。

杨立民想了想之后说：“你觉得尤鬼子和以前有什么变化？”

“会干活了。以前我以为他就是坐在店里要酒要菜的人，没想到现在也会干活了。”

“这不就对了。如果他能摒弃好逸恶劳的思想，不也是一种成功嘛。改造人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我们得慢慢来。”

可孙双喜还是不放心，他说了一件往事，说有一年淮河发大水的时候，逃荒的老百姓有些躲在树上，这时候尤鬼子开着船过去，对大家的呼救他充耳不闻，看着落水要淹死的人，他还故意用竹竿捅人，看着人被水淹死。

杨立民问他不救人开船过去干什么，孙双喜说他就是想看老百姓淹在水里，看人淹死是他的一大乐趣。

“尤鬼子这种人，天生就喜欢看别人笑话。老百姓受苦受难他反倒是看着高兴，你说说这种人可有救了？”

杨立民没有回答他，孙双喜放下东西走了。

他出门送了送孙双喜，还没有几步，孙双喜就说：“首长别送了，俺们都看得出来，你们跟以前的那些当官的都不一样。你们都是穷苦人谋实事，可像尤鬼子这样的人，还是要盯紧点，他呀，瘌蛤蟆能吃上天鹅肉，他都便不了好。”

送走了孙双喜，杨立民一个人踱步思索。

是啊，这种人能够改造好吗？答案是未知的，可正是因为这个未知，他们才要去尝试。只有试过才能知道结果，只有试过才能摸索出来经验。

这对于杨立民来说如此，对于他所在的这支新组建的人民警察也是如此。

不同于旧社会的监狱以惩罚为主，新皇冠体育投注：的监狱在具备惩罚性质的同时，还肩负着重要的改造功能。

如何改造那些犯罪之人，这条路，不光是杨立民在摸索。

孙双喜说以前苦，现在虽然也苦，可看到尤鬼子那样的人都被抓了起来，心里就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苦难，是多数老百姓永恒的主题。日子苦，苦得像嚼苦瓜、吃黄连、喝中药一样。

苦还不算，关键是难。生场大病了难，盖房子也难，更多的时候，甚至连吃上一口饱饭都难。

这么难，这么苦，还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大多数的老百姓不会抱怨，他们只会梗着脑袋继续往前走。

这种往前走的过程，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