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八鬼过街（2）

我听尤一刀追问我另外四个鬼的故事，心中不免暗暗得意，摇头晃脑地接着瞎编。

“好。咱们说第五鬼，利发棺材铺掌柜的王利发。他的脸比锅底还黑，头发从来不剪，胡乱披散在脑后一直到腰间。幸好一头白发，雪白雪白的，衬托着一张黑脸。头发若是黑的话，夜里看上去就像没有头的鬼一样。所以绰号“黑无常”。

棺材铺有客人来时，他将头发盘上，用个大草帽罩住。没人的时候，便把头发散开来，仿佛是一只白毛猿猴。他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都只穿一件单衣长衫。你有见过冬天穿单衣的人么？

尤伯伯，我问你，王利发‘黑无常’不是鬼又是什么？”

尤一刀点点头，“这个倒是有点像鬼了。我听说鬼是没有体温的，所以不怕冷也不怕热。王利发也许是个鬼。”

“也许干嘛？他根本就是。他还有个高明的法术，起死回生。棺材铺里有殡仪馆，他给死人整容化妆，关起门来，忙乎一夜，谁也不许进去。等第二天亲属再去看。妈也！那死人简直就像活过来一样，栩栩如生。”

“什么？他能让死人活过来？”尤一刀这回惊讶了。

“我说死人经他化妆以后，像是活过来了，并没有真的活过来，还是死的。然而，这并不是说他没有这个本事。他当然有本事让死人活过来。可是他不愿意。”

“为啥不愿意？”尤一刀追问。

“哎呦喂！尤伯伯，你想想，他自己做着棺材铺生意，靠卖棺材过日子。人要是都不死，或者死人都被他救活了，他的棺材还能卖给谁呢？”

“哈哈。言之有理。鬼也得做生意养家糊口啊！”尤一刀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鬼呢？又是哪个？”

我带着尤一刀往前走几步，来到拱辰寿衣铺门前站定。

“第六鬼就是这里的店主李高斯了。”

“李高斯为啥是鬼？他今年几百岁啦？”尤一刀问道。

“他是鬼不是因为岁数大，而是因为相貌古怪。等你看见他就明白了。他顶着个大脑袋，黄灿灿的卷毛狮子头，大长鼻子像个钩子，一双眼睛碧绿碧绿的。就他这相貌，活脱脱的一个绿眼睛的夜叉水鬼。”

尤一刀摇摇头，“这个相貌听上去不像是鬼，倒像是个混血儿。小刘麻子，别忘了你们这里可是洋人租界。李高斯他娘说不定怀了洋人的种，所以生下他这个模样。”

猛地油！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一直当他是绿眼睛的夜叉水鬼，咋从来没想过他可能是个混血儿呢？

“太棒了！原来他是个混血儿，不是夜叉水鬼。”我喜出望外道，“你不晓得他有个女儿叫李美云，长得美若天仙，肌肤凝脂，吹弹得破。只可惜一双眼睛跟他爹一样，碧绿碧绿的。我一直怕她是个鬼女儿。现在好了。她是混血儿，不是鬼女儿。我以后就可以娶她做老婆了。”

尤一刀听了一头雾水， “啥？怎么你要娶她做老婆？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娶盈儿做老婆呢。”

我心想尤一刀可能岁数大了，不懂年轻人的把戏，于是向他解释道，

“你说的不错。我以后是要娶盈儿做老婆的。只不过有个竞争对手，利发棺材铺掌柜的儿子王一壶。我们两个谁能胜出，最后娶盈儿还不一定呢。另外，盈儿是有名的面团西施，惦记她的人多了去了，比如阎财神的儿子阎小狮那一伙阿飞混混。当然了，盈儿肯定不会看上他们的，他们只是一厢情愿瞎捣乱而已。但是万一呢？保不齐盈儿被哪个花言巧语的给骗了。那我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所以呢，我想找李美云做个备胎。万一我娶不到盈儿，我就娶李美云。”

“哦。我听明白了。好你个小刘麻子，果然麻子点子多，算盘打得精。这世上比你还花言巧语的恐怕没几个。你大可以放心。再说你的备胎李美云，娶她你就没有竞争对手了么？”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娶李美云也有竞争对手的。”我叹口气回答。

“哦？是谁呀？”

“陈箍桶的儿子陈禄郎。尤伯伯，你以后见了他，千万不要说告诉他李美云是混血儿。让他蒙在鼓里，还当李美云是鬼女儿好了。这个我有把握。如果有一天陈禄郎吓破了胆，就没人跟我争李美云了。”

“哈哈哈！好一招瞒天过海。端的好计！” 尤一刀哈哈大笑，翘起大拇指称赞道，“小刘麻子，你爹人称刘一笔。今日我也送个绰号给你——刘一手。”

“刘一手？哈哈哈。这个绰号蛮不错的。”尤一刀一句话把我也逗乐了。

“小刘麻子，你吃铁丝拉笊篱，鬼故事编的真好。说完了第六鬼，该说第七鬼了吧？是哪个？”

“第七鬼？就在你身后。尤伯伯，请你转过身来。”

尤一刀闻言转过身来，正好面朝向我家的店铺。

我给他指了指门楣上高悬的匾额：“地藏王抄经阁”。正是我爹写的遒劲庄严的隶书。

“第七鬼当然是我爹啦。天底下但凡正常的人，谁见了鬼不躲着走呢？唯独我爹，哪里有鬼他去哪里。惟恐天下不闹鬼。散尽家财，一门心思写鬼故事书《聊斋闲话》。你说他是不是配得上鬼街的第七鬼？”

“好一个散尽家财！你爹当然配得上了第七鬼了！”没想到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对了尤一刀的路子，他直听得眉飞色舞，非常开心的样子，“小刘麻子，这第八鬼你不用讲了。我已经猜出来是哪个。”

“哦？这个也能猜出来？”我心说这第八鬼我还不晓得编谁呢，你咋能猜出来？

“那你说，第八鬼是哪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第八鬼就是我。鬼脸尤一刀。是也不是？”

“猛地油！必须是！第八鬼非你莫属。”我当即拍手喝彩，“尤伯伯，你真是太有才了。你若是早来找我爹，说不定他的鬼故事书早写好了。啥也别说了。我爹就在里面呢。快快有请。”

我于是带着尤一刀走进自家店铺，朝着柜台后面喊了一声：

“爹！你看谁来了。”

我爹正在里面伏案抄经，听见我的喊声，放下毛笔。他抬头看见我带着一个鬼脸瘸子走进来，相貌狰狞。登时吃了一惊。他立起身来，盯着尤一刀看了看，并没有认出来是谁。于是拱手作揖，问道：

“贵客！请问高姓大名？”

“一笔兄！别来无恙！在下沧州尤一刀。”尤一刀拱手施礼道。

“哎呀！原来是一刀兄！”

我爹三步两步出了柜台，一把握住尤一刀的双手，仔细端详，禁不住失口叫道，

“老天爷！一刀兄！你的脸怎么啦？还有你的腿？怎么没啦？”

“几年前出了场小意外，所以变成这个鬼样子啦。”尤一刀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见我爹驼着背弯着腰，脸上皱纹丛生，横竖交织，如同在脸上画了个棋盘，那十二颗麻子仿佛成了围棋子，禁不住感叹道，

“一笔兄，你也变样了。十年不见。苍老了许多啊！”

“呵呵。你忘了哲学家李奶奶咋说的啦？岁月是把杀猪刀，一刀一刀催人老。年龄是把无情剑，一剑一剑皱纹显。呵呵。”

“就像哲学家李奶奶说的那样，有其子必有其父。”尤一刀瞥了我一眼，“我今日算明白了。”

“尤伯伯。爹。你们俩别老站着了。快请进去坐下说话。”

我把二人拉进柜台里面。八仙桌旁分宾主坐下。一瘸一拐地沏壶茶。端回来给他们斟上。然后拉把椅子，打横坐在二人中间。

“儿子，你的脚怎么啦？咋一瘸一拐的？”我爹问我。

“不妨事。外面日头太毒了，石板路烤成了铁板烧，鞋底破个窟窿，脚底板烫下一块皮。有点儿疼。一会儿就好了。不妨事的。”我故作轻松地回答。

“你瞧瞧！跟你说多少回了。快去买双新鞋穿吧。”

“是。爹。我一会儿就去买。”我心说我哪里舍得花这个钱呢。

“你现在就去。然后回去看着茶楼生意。我和你尤伯伯在这里随便说些话。我们自己会倒茶。不用你。”

我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不慌不忙地说道，

“茶楼请盈儿帮我看着呢。待会儿张七叔就回来了。那边不用我。尤伯伯找你有大事。我在旁边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我爹闻言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尤一刀问道：“一刀兄，什么大事？”

“人皮藏宝图。”我抢先回答道， “尤伯伯说人皮藏宝图就在上海租界。如果我们帮他找到人皮藏宝图，他会送我们一个宝物家用，几代吃喝不愁。还会送我一个宝物娶老婆。是不是这样？尤伯伯？”

“呵呵，人小鬼大。这么复杂的事情你两句话就说得明明白白。不错。就是这样。”尤一刀笑呵呵地说道。

我爹仿佛看到了什么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行了。我晓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总会来的。也只能这样了。儿子，你去外面上了门板，关门歇业。咱们去里院找你娘。大家一起说吧。”

我爹的话让我疑窦顿生：

为什么要找我娘一起说？难道我娘与金丝吊葫芦帮有什么瓜葛？知道人皮藏宝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