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紧张的一夜 中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肖玉兰，她找借口提前离开了阎公馆，来到霍小平的货车前，很随意的跟他闲扯了几句，然后转身就走了。

肖玉兰可不是来这儿侃闲篇儿的，她说的都是跟马晋宁约好的暗语，虽然说的都跟车上的商品有关，但几个关键词一说，绝对不会有别人说同样的话。

霍小平都不知道肖玉兰说的啥意思，呆呆的看着她往远处走去，蹲在霍小平旁边做生意一个小贩，竖着耳朵听完肖玉兰的话，马上开始收拾东西，快步向前面不紧不慢走着的肖玉兰追去。

肖玉兰看到后面有人跟着，依旧不慌不忙的走着，那个人掂着自己的东西，一直跟在目力能看到肖玉兰的距离上。

肖玉兰离开大路走上了一条上西新沟左边这座山的小路，刻意在一个拐弯处站了一小会儿，见那个小贩跟上来了，这才继续加快脚步往山顶上走去。

肖玉兰上到塬顶上后、继续向前走去，这里就像一个平顶、也不怕后面的人跟丢了。

又往前走出很远后，肖玉兰走到了山塬的边缘，往下看了一眼后、又往回走了十几步，见后面那个小商贩站在那里、紧盯着自己，肖玉兰在崖边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她就离开了。

小商贩走到肖玉兰画圈的地方，仔细向崖下观察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土坷垃在这里做了一个标记，随后也离开了悬崖边。

肖玉兰看到小商贩的动作后，离开了这个山塬，肖玉兰加快了脚步往回走，紧赶快走的、终于在下班前来到了晋省革命同志会执行部，找到这这儿上班的李秘书，肖玉兰约她一起去万能洞的“随部食堂”一起吃晚饭。

两人是上次开“第二战区抗战工作检讨会议”时，给会议做服务工作时认识的，李秘书的父亲是晋省财政司的一个副司长，她父亲想让李秘书嫁给晋省银行副行长的儿子，可那是个纨绔子弟、李秘书一万个不愿意，于是搬到集体宿舍不回家了。

肖玉兰曾经跟她开过玩笑，虽然李秘书当时娇羞的坚决说“不要！”，但肖玉兰可不认为她说的是真心话，今天肖玉兰是来“做媒”的。

两人吃完饭，肖玉兰拉着李秘书到《实干堂》前的广场溜达，把一个自己认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人也很本分的侍从室高参谋，介绍给李秘书。

“高参谋的叔叔虽然是军务处的副处长，但他本身没有一点儿坏毛病，还在基层部队当过两年连长，说是英武潇洒、那真不是吹的。

唯一缺点就是在忻口战役之前的崞县阻击战中，后背被鬼子的炮弹划出一条很深的口子，据说肋条都断了两根、幸亏没有伤到脊柱，他们说他背上有条半尺多长的伤疤、看着可瘆人了。”肖玉兰说道，说明高参谋的背景，是为了让李秘书放心、她爹应该不会反对这门亲事，讲述他的战斗经历，那是因为这个年代，最受女青年爱慕的正是敢于拿起枪、走上抗日战场的勇士。

“那怎么会瘆人呢？那是光荣的印记！”李秘书脱口而出道。

“这么说你答应跟他见面、先认识一下了。”肖玉兰趁热打铁的说道。

“玉兰姐！……不理你了！”李秘书假装生气的往前走去，肖玉兰笑着追了上去，两人一边聊天儿，一边在八大处的公共区域溜达。

直到天黑透，肖玉兰才跟李秘书一起离开了这里。

肖玉兰做成了两件事儿，首先当然是得到了李秘书的默许，等高参谋从陈长捷部回来，肖玉兰找机会安排她俩见个面；但这绝不是肖玉兰的根本目的，一个多小时，三次路过参谋处的办公地，肖玉兰确认参谋处晚上没人值夜班，毕竟，参谋处所在院落有一个班的卫兵，整个办公区不定时有巡逻队，安排人值夜班、确实有点儿“画蛇添足”。

肖玉兰把李秘书送回宿舍后，绕了一圈，回到万能洞附近，见左右无人、迅速闪身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山洞，这是个公用的地下逃生通道入口，克难城里的普通人也可以在战时、从这里逃出城外，跟其他入口处一样，这个没门的入口、也没有值守的人。

马晋宁的计划就是利用暗道进入参谋处，成败全凭肖玉兰的记忆了。

小崔在把党参炖鸡送进窑洞前，才把吴尚儒配好的“七步倒”倒进鸡汤里、然后搅匀了，党参的味道、可以完全掩盖“七步倒”的中药味道，冬天吃党参炖的鸡鸭、羊肉等，可是晋省的传统美食。

马晋宁站起来要给大家分鸡汤，王参谋赶忙把勺子抢过去，先给马晋宁连汤带肉舀了一碗，然后依次给大家盛好，众人一起干了一杯酒、这才开始吃肉喝汤，马晋宁很小心的只嘬了一小口汤。

马晋宁还是低估了“七步倒”的药效，二十分钟后，沈通法他们陆续倒了下去，马晋宁是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才没有一样昏睡过去。

马晋宁艰难的起身，从沈通法的身上摘下钥匙，扶着炕走到门边、敲了两下门，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崔打开门、接过马晋宁递出来的钥匙。

“是！长官！买什么牌子的香烟？……三炮台？好嘞！我马上就去。”小崔大声说完，帮着把门掩好，为了预防万一、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霍小平早就等在不远处了，两人对上暗号后，约好了送回钥匙的联络方法，然后霍小平就急匆匆的收摊回去了，到了住的地方，洪涛已经等在门外了，霍小平把货车交给他就离开了，洪涛把货车小心的推到了窑洞里。

因为要开保险柜，马晋宁放弃了自己去参谋处偷拍的想法，把这项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霍小平，此刻的霍小平既激动、又紧张。

此时的狗吠越来越响了，这是马晋宁请游击队战士故意搞出来的动静，天黑后，八大处的办公区会放出几条狼狗，但凡有点儿动静、它们就会狂叫不止，在屋里取暖的那个卫兵班就会出来查看动静，现在整个克难城的狗都在叫，时间一长、值班的卫兵就会懈怠了。

霍小平没敢绕远耽搁时间，所以一路上他十分小心，确定没人跟踪这才走到去万能洞的那个穿山洞里，由于贾全林就死在另一侧的断头山洞了，这里晚上几乎没人来，霍小平确定前后无人后，闪身进到那条公共逃生暗道里。

走出去一百多步、确定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后，霍小平掏出手电筒、连续亮了两下，看到前面有手电筒灯光闪了一下，霍小平赶忙向前走去。

“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走过的每一条路，怕万一记不牢、就在每个拐弯处，用指甲盖在土墙上做个只有自己懂的暗号，回来的路、全靠你自己了。”肖玉兰跟霍小平汇合后，一面在前面带路、一面轻声叮嘱到。

“是！”霍小平紧张的答道，为了不暴露目标，两人是用手扶着墙、两眼一抹黑的往前走。

万能洞的这条暗道与克难城内几家工厂的暗道、共用一个出口，肖玉兰凭着记忆转进了印刷厂的逃跑暗道，印刷厂的暗道与报社的暗道又有交叉，进入报社暗道后，肖玉兰打开了手电筒，在这里是绝对不会被守在公共出口的守卫看到的。

报社的暗道与军务处的暗道有交叉，后来军务处的暗道改道了，但那个地洞没有被堵死，而是砌了些土砖了事儿，上回查投毒案的时候，还被政卫处给扒开了。

军务处与参谋处的暗道也有交叉，从那里就能走到参谋处的逃生暗道入口，参谋处为了逃跑时、方便带走重要文件，保险柜就在有暗道的那孔窑洞里。

肖玉兰耐心的等霍小平在最后一个拐弯处的墙上做好记号，并在上次送给他的小本子上做了记录，然后才向参谋处暗道入口走去。

确定窑洞里确实没人后，肖玉兰用上次日谍使用的办法、拆掉了铜锁一侧的门鼻，暗门可以推开一些了，挂锁的锁扣片是用螺丝拧在门上的，霍小平掏出携带的平口螺丝刀，把扁平的刀尖插进锁扣片与门之间的缝隙，一点点撬动、探进，因为不敢造成太大的损坏，所以撬动的速度比较慢……

“咔！”的一声，锁扣片被撬开了，肖玉兰仔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后，虽然有狗叫、但听不到卫兵的动静，于是两人进到了窑洞里。

霍小平用钥匙打开挂锁，又用一根铁条打开了铜锁，他把两把锁交给肖玉兰，然后就转身去开保险柜了。

肖玉兰接过霍小平递过来的锁和工具，返身去修理被破坏的门鼻了，铜锁的门鼻很容易就复原了，被撬下来的锁扣片上、原来的螺丝缝里都是木屑，肖玉兰小心翼翼的把木屑弄进手绢里，然后用手捂着手电筒、把掉在地上的木屑也都收集起来。

肖玉兰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用一根火柴试了一下孔的深度，然后折断火柴、把有火柴头的那一小节放回火柴盒，再把火柴杆儿从中间折断、但还连在一起，把火柴塞进螺丝孔里、如是者三。

肖玉兰拿起锁扣片，用折好的手绢垫着，把有点儿变形的铁皮砸平，然后把锁扣片放回原来的位置，用原来的螺丝钉把它拧在暗道的门上了，这样锁上门后，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马晋宁原计划用稍微粗一点、长一点的螺丝，来代替原来的螺丝，可哪儿那么容易买到合适的螺丝呀，再说克难城里面只有一家五金店，政卫处查起来太方便了，于是肖玉兰想到了用这个办法。

虽然之前霍小平曾经开过一个保险柜，但跟参谋处这台德国进口的保险柜、完全没法比，所以他暂时还没有打开保险柜。

肖玉兰不想给霍小平增加压力，于是走到窗前、偷偷向外望去，查看事先想好的线路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霍小平慢慢的再一次转动密码盘……“咔哒！”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霍小平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虚汗、轻吁一口气，用沈通法的钥匙打开了保险柜的锁、拉动扳手打开了保险柜。

肖玉兰过来帮着把霍小平用棉大衣裹住，霍小平打开手电筒，查看保险柜里的文件，一个盖有《绝密》二字的文件袋放在最上面。

霍小平打开文件袋里面正是参谋处新拟就的作战计划书、并附有一副地图，地图比较大，霍小平分四次把地图全拍了下来，然后一页一页的拍摄作战计划……

霍小平把文件全部拍完，准备往回放的的时候，发现袋子里面还有一个单页，霍小平把它取出来仔细看了一下后，用照相机把它也拍了下来了。

一切恢复原样后，肖玉兰把霍小平送到了暗道入口，霍小平突然转身看着肖玉兰，动情的说了一声：“保重！”，然后鼻子一酸、赶忙走进了暗道里。

肖玉兰轻轻关上暗道入口的门，并把两把锁分别锁好，确认没有问题后，她看了一下手表，然后找地方坐下、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

霍小平已经很谨慎小心了，但依旧在报社的暗道与军务处的暗道交叉口走错路了，好在他及时发现台阶的级数不对，赶紧返了回去。

霍小平把胶卷交给洪涛后，他也没多说什么、急匆匆的离开了。

坐在炕头上的霍小平，此刻依旧毫无睡意、心中在担忧肖玉兰的安全，为了不让人发现军事计划被人看过，所以参谋处暗道口的门、必须是从里面锁上，肖玉兰坚持由她来做这项危险的工作，霍小平心中根本放不下来这件事儿。

此刻，克难城里的狗吠已经没那么热闹了，估计是狗儿也累了吧，而对肖玉兰威胁最大的恰恰就是院子里的那些狼狗，因为卫兵会打盹、巡逻哨有固定的时间和路线，只有这几条政卫处养的德国狼狗、不眠不休的守在院子里，稍有动静就会狂吠不止，这可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狼狗，撕咬起人来……

霍小平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之寄望于肖玉兰的智慧，能想出安全、稳妥的脱身办法。

霍小平费了很大劲儿、才把思绪从肖玉兰的安全上转移开，转移思绪的最好办法就是向另外的、能让自己认为很重要的事情，霍小平想起了文件袋里最后的那张纸……

霍小平之所以能对它印象比较深，是因为他是知道这支部队的，虽然那份计划并没有把他们的任务明说，但行军路线、所属各部队的目的地都说的很清楚，霍小平并没有看到地图，但也能感觉到是让他们去包围某个地方。

霍小平考虑再三，认为还是把这件事儿告诉马晋宁最好，这项命令似乎是后来临时补充的，因为它并没跟给其他部队的命令装订在一起。

霍小平来到沈通法宿舍附近，用四声狗叫、把小崔叫了出来，听说马晋宁现在也睡着了，霍小平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他叫醒。

小崔给霍小平端来一盆凉水，霍小平用毛巾沁湿，刺骨的凉水让霍小平的手都没能用上全力，冰凉的毛巾并没有马上弄醒马晋宁、七步倒的药劲儿确实不小，霍小平干脆掀开衣服、用重新浸泡过凉水的毛巾放在马晋宁肚子上……

这次马晋宁有了一些反应，当冰毛巾再次盖到马晋宁脸上时，他终于醒过来了，虽然神志还有点儿不是太清楚，但也知道接过霍小平递来的钥匙，重新挂回到沈通法身上、揣进他的裤兜里。

霍小平跟马晋宁低语了几句，马晋宁心中一个激灵、又清醒了一些，他看到架子上的凉水，于是把头伸进水盆里……刺骨的冰水让马晋宁打了一个寒颤，但也让他的大脑清醒了很多，用毛巾擦干脸后，马晋宁要过来霍小平的手电筒，到窑洞最里面去踅摸什么东西去了。

马晋宁拿着一份地图走了过来，摊开地图，然后让霍小平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那份命令是让独一旅明天一早就出发，沿着下市、文城、郭家庄、核桃沟……至定夹塬，旅部和一团驻守定夹塬，二团驻守偏西北的后塬，三团西进至柏杨沟，各团必须于天黑前抵达指定位置。

但那个命令上除了说明在郭家庄前有块开阔地，中午必须赶到那里打尖，并没有说明独一旅的具体任务，我就是觉得很奇怪，独一旅不是就在克难城西边么，怎么突然派他们北上了呢。”有地图参考、霍小平很肯定的说道。

“定夹塬……定夹塬……”马晋宁看着地图使劲儿的回忆，这个地名他听说过、是跟什么有关来着？

马晋宁看看地图、然后又转转圈子，怎么越急越是想不起来了呢？

“定夹塬……”马晋宁默默念着这个地名，马晋宁依稀记得是在跟吴尚儒聊天时、听他提到过这个地名，但是是说什么事儿来着？

不知道是不是七步倒的药劲儿还没有过去，马晋宁越急越是想不起来，急的他团团转……

沈通法他们宿舍里的地图、居然不是军用地图，也看不出定夹塬、后塬、柏杨沟三个地方的地形，只能从道路上看、像是形成了一个C字形包围圈，西面不远就是黄河，独一旅包围的是什么？

连着抽了两支烟，马晋宁还是没有想起来定夹塬与什么有联系……马晋宁决定再用凉水浸泡一下脑袋，感觉盆里的水不够冰凉，马晋宁端起盆就准备出去再打些冷水。

“我去吧！你别再伤风感……”霍小平拉住马晋宁说道，话没说完、就见马晋宁突然僵住了、他快速把水盆放了回去，转身又去看地图了，霍小平被一惊一乍的马晋宁惊到了、话都没说完。

“桐树梁！”马晋宁看了一眼地图，嘴上不禁说出了声。

霍小平说到“伤风”二字的时候，马晋宁的脑海里立即蹦出“医院”两字，定夹塬马上就跟医院联系到了一起。

马晋宁立即回忆起来，吴尚儒曾经跟他讲过，无名游击队的伤员、曾经被送到抗日决死纵队的医院治疗，正是位于大宁县桐树梁村的这座医院。

定夹塬，原来当地百姓都叫它“腚夹塬”，就是两个像屁股蛋子一样的凸起山塬、夹着一条不宽的峡谷，那是桐树梁往东去的唯一通道！

后塬、柏杨沟这两个地方，又堵死了桐树梁向北、向南的山路！

阎司令是要对这所医院动手！

抗日决死纵队的这座位于桐树梁村的医院，规模不小，很多伤愈却没法再上战场的指战员、都留在那里休养，这也是阎司令会动用一个旅来围剿这个战地医院的原因之一。

必须想办法阻止阎司令的阴谋！

马晋宁在心中迅速权衡，该怎么做最好？

马晋宁知道的情报传递渠道，都不可能在明天把情报送到桐树梁，一旦独一旅部署完毕，桐树梁村的医院插翅难逃，就算阎司令不杀他们，但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与八路军并肩抗日了！

这些在抗日战场浴血奋战的勇士，是抗日战争的重要力量，绝对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

马晋宁此时根本无法向上级请示，就连情报组的组长肖玉兰都见不到，他只能自己做主了。

马晋宁决定把消息透露给林安泰，肖玉兰告诉过马晋宁，为了工作、她们曾经在芮城假装交往过，林安泰是自己的同志，这是马晋宁能想到的最佳途径了。

克难城马上就要宵禁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启用张连长那条通道，可吴尚儒只允许自己和肖玉兰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启用庙儿岭问事处张喜顺这条线，而且自己深夜到军营、直接去见林安泰，也是有暴露风险的。

自己暴露无所谓，可要是牵连到肖玉兰、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马晋宁比刚才更加焦虑了，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