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去何从

秦根本一家人一夜没睡，都困得不行。

那天，根本在家陪小宝。两位老人好好补了一觉。下午的时候，小宝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又可以在院子里撵鸡斗猫了。

根本在家待不住，便开着三轮车去了猕猴桃地。那些果树成了他最大的情感寄托。

他也想过，如果种猕猴桃再失败，可能就再也无法在红火沟混下去了。

他可能回城里去打工，或者跟人合作买一台挖掘机四处揽活。

眼下，猕猴桃还没有挂果，希望还裹在花苞里，他需要韧劲和耐心。

来到地里，他一棵一棵检查果树的生长情况。

养鸡场占用了他大部分精力，果树地里的活儿大多是父母在干。

秦有仁总想让有限的土地多发挥些作用。小麦收割后，秦有仁准备种一茬玉米，硬是被根本阻止了。

玉米的杆子高，根系大，对田地里的肥力吸得狠。如果种了玉米，会极大影响猕猴桃的生长。

最终，秦有仁妥协了。只在猕猴桃树地种了些黄豆，而且离树较远，为的就是不影响果树生长。

这时节，地里的黄豆已经收走，地也翻过了。猕猴桃树的叶子还好。

只是，有五六棵树没能成活，需要补种。根本想起曾在尤四福家留了几棵苗，听尤虹说被牛啃了，也不知现在是否成活，还能不能种到地里。

他正想打电话问一问四福叔，一抬头，发现尤虹背着背篓走了过来。

尤四福地里的蒲公英长势很好。尤虹这是要收割青叶吧。

尤虹远远地冲根本摆了摆，便走了过来。

去年，也是在这块地里，两人因为大梁的事情闹了别扭。好长一段时间，尤虹都是躲着根本。

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放不下根本。后来，有事没事，还会去秦家打听一下根本的消息。她甚至也去根本的养鸡场看过根本。

那时，根本忙得很，他们也没谈什么。

“根本哥，又在检查果树苗啊？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有几棵树死了，需要补种。”根本说，“当初给你的那十棵树苗，现在还活着吗？”

尤虹放下背篓，说：“你看，这是啥？”

根本看到尤虹的背篓里，有五六棵猕猴桃树苗，便问：“这是要干什么？”

“补种啊。”尤虹说，“我也发现了你家地里断苗。今天正好有空，来替你种上。我知道，你很忙。”

“哦，太好了。”根本笑了笑说，“不过，这时候不是补种的季节，你应该等到了冬天再补苗。”

“啊，那怎么办？”尤虹脸上还有些惭愧，“我真的不懂这个茬。”

“行了，既然拿来了，就种上吧。”根本说，“虽不是最好的季节，只要维护好，应该能活下来。”

两人说着便动起手来。先将原来的死树挖掉，再将新树苗栽进去。

在他们一起干活的时候，尤虹轻声问道：“根本哥，听说你的养鸡场关了，损失一定很大吧。”她的口气很轻柔，好像生怕说不好影响了根本的心情。

根本说：“天灾，没办法。亏了几万块钱，没事的。”

尤虹说：“人这一辈子，想干成点事不容易。在红火沟，难度就更大。你可不要灰心哦。”

根本说：“记得有位作家说过，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一个人可以被打倒，但绝不能被打败。”

尤虹笑着说：“根本哥，你们当过兵的，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我还担心你一蹶不振呢。”

“当过兵的人，没那么脆弱。”根本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小宝的妈妈柳丫红打来的。

离婚这么久，根本很少接到柳丫红的电话，今天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

……

电话里，柳丫红说她想儿子了，要来红火沟看看小宝。

根本不想见柳丫红，但她毕竟是小宝的妈妈。妈妈来看孩子，还是应该允许的。这在离婚协议里写得清楚。

根本说，孩子这两天身体不适。他让柳丫红过几天再来。

柳丫红一听孩子病了，更急着想见。

根本推不过去，只能答应。

秦根本打电话的时候，尤虹就去她自家地里割蒲公英。

根本接完电话，继续检查他的那些树苗。这时，从地头的机耕道上开来一辆小面包车。车子在尤虹家的地头停下来。

尤四福从车里走了出来。

“尤虹，尤虹。”他喊了两声。

尤虹起身答应：“在这儿呢。”

尤四福穿着干净的衣服，两手后背顺着田埂往地里走来。他的腿不方便，以前从来不会背着手走路。

如今，他也像红火沟那些上年纪的男人一样，喜欢背手了。除了年纪大，更重要的是他腰硬了，因为有人为他撑腰。

自从跟宁为海拉上关系，尤四福的生活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在农村算是个书文人，会书法、绘画。宁为海让他担任红垯公司的文化顾问，每月发给一定顾问费。

尤四福经常坐车去红垯公司总部所在地，为公司的宣传栏写标语，在公司的围墙上画民俗画。

他有一半时间在县城，有一半时间在红火沟。地里种的蒲公英并不需要经常照看，他抽空回来就足以应付。

每次往返县城，宁为海都给他派了车接送。此外，宁总还在公司的宿舍里给他留了位置。

尤四福当然明白宁为海的心思。宁家没有逼着他们答应亲事，但是宁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相信有一天必定能打动尤家人的心。

尤四福的心早已被俘获，尤虹的心却还悬在半空中。

这件事情，宁为海体现出他“大能人”特有的能耐。他看出来尤虹对父亲很孝顺，只要工夫做到家，尤虹迟早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尤四福看到根本也在地里，便过来打了声招呼：“根本啊，看树呢？”

“哦，四叔回来了？”

“回来看看。”尤四福说，“我估摸着，这几天又可以下镰割蒲公英了。这不，就让宁老板派了个车送我回来。尤虹竟然已经割上了。”

这时，尤虹也走了过来。她的手脚真麻利，背篓里已经装满了蒲公英。

尤四福说：“这背篓我先背回去，你再割点。我拿两个竹筐来，这一茬割过，就是第四茬了。”

尤四福背着背篓走了，尤虹站在根本身边，并没按她爸要求去割药。

根本若无其事地说：“尤虹，听说你评了优秀教师，马上要调到县城去当老师了。”

“哎，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尤虹说，“都是老支书在那里瞎宣传。”

“四叔也去县上上班，你们以后就是城里人了。”根本说。

“我爸上的那叫什么班吗？临时工。”尤虹说，“去不去县城当老师，我还没考虑好呢。”尤虹说话的时候，脸上有自豪，也有羞涩。

根本的心里已经起了变化。他从尤虹的脸上能读出她的心思。可是，那不是他想要的。尤虹之所以没有决定是不是要去县城，可能正是等着根本的回答。

如果按尤虹以前的境遇，她可能会呆在红火沟，村小学可能有她的梦想，但其实，她想的更多的是如何照顾她爸。

现如今，她爸去了县城，她没必要留在山里。以她的能力和相貌，进了城，找个体面的伴侣并不是难事。何必要在这山沟浪费一生呢。

根本想到这儿，决定不能再犹豫了，再不表态，是会害了尤虹的。爱一个人就是为她好，所以，他必须给尤虹明确的答复。

“尤虹。”根本话到嘴边，却又刹车。

“嗯，怎么了根本哥。”

“我昨天抽到那盒好猫烟了。”

尤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的笑是甜美的，“那烟好抽吗？”

“尤虹，谢谢你对我的认可。”根本说，“不过，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比你大那么多。我结过婚，还拖着‘油瓶’。我高中毕业，没上过大学，也没正式工作，现在就是一个农民。我……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

尤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的嘴张了几下，也没有说出一个字，而是蹲下哭了起来。

“尤虹，其实……”

“不要提边大梁。”尤虹突然大声吼道。

秦根本没想到尤虹有那么大脾气。他在尤虹身边蹲下，说：“其实，你应该去县城，那里更适合你，你会找到更好的。红火沟都是些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根本哥，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

“我愿意留在红火沟，跟你一起吃苦受累。我不稀罕城里的生活。”

“可是，可是，小宝他妈要回来了。”根本说着就拿出烟抽了起来。

“你是说，嫂子她？”尤虹不哭了，看着根本，“你们是要……？”

“离婚，受伤害最大的是孩子。小宝还小，我想，还是应该让他妈多陪陪他。”

尤虹蹲在田埂上，用镰刀在地里乱写乱画着。

根本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将烟全部吞进肚子里。有一丝烟从鼻孔冒了出来，他脖子往前一伸，将那些“漏网之鱼”再一次吸进胸腔。

他感到胸口发闷，真想渴一碗母亲做的酸浆水。

这时，尤四福又来了，带着两个竹筐。那辆面包车还是跟着他在地头停下。

“根本，根本，赶快回家去看看吧。”

“四叔，怎么了？”根本站起问道。

“我刚过来时，看到小宝他妈回来了，在你家门口呢。进不了门。”

尤虹站了起来，挥起镰刀削掉了身边一株狗尾巴草，说道：“根本哥，我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说完，提着镰刀回到她家地里。

秦根本不想见柳丫红，可他又担心父母跟前妻发生争执。于是，收拾收拾，开着三轮车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