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壮士断腕

秦根本平时就住在农家乐的办公室里，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处置。大梁有时也会替换根本，在这里住几天。

那天一早，大梁和父亲还没到农家乐，根本也刚刚起床，服务员们陆续来到院子里，分头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一辆皮卡车开进了老兵农家乐院子里。

车里下来两个干部模样的人。一人留着平头，身体较胖。另一人长发长脸高个头。他们要找农家乐的负责人。

秦根本从二楼办公室下来。

平头干部开门见山，向秦根本出示了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公告。

老兵农家乐属于不合法建筑，三天之内必须拆除。

秦根本拿着那张公告看了好长时间，说出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上面有执法大队的章子，还会有假？”平头干部说。

“可我这农家乐是从别人手里转过来的，怎么会是不合法建筑呢？”

“不管是谁建的，它没有经过审批，没有土地使用证，就是不合法建筑。”平头干部说，“上级有文件，大力整治山川，还青山绿水以本来的面貌。所有山区私自搭建的别墅、酒店、农家乐一律要扒掉。”

“我明明看到过福海农家乐有营业执照。”秦根本说，“那上面也有工商局的大印啊。”

“有营业执照不代表有土地使用证。”平头干部说，“你可以选择自行解决，也可委托我们帮你扒。如果我们解决，你要支付劳务费。三天之内，你们不自行解决，我们将依法办事。”

服务员们似乎也听到了风声，干活的时候开始三心二意，议论纷纷。

秦根本被眼前的态势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不知道自己跟那两个干部后来又谈了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把那两个干部送走的。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办公室，点起烟，坐在沙发上缓缓抽了起来。

一根烟没抽完，办公室的门开了。边大梁走了进来。

几个月来，大梁很辛苦的执掌着农家乐的大勺，非但没有瘦，反而胖了几公斤。

根本曾笑话他，是不是在厨房里总是偷吃好东西。大梁每每笑道，身材不胖就不是好厨师。

这会儿，胖厨师满头大汗。他的身材制约着他快速爬楼梯。

“根本哥，怎么回事？听说有关部门要来解决咱们的农家乐？”

根本给大梁发了一根烟：“别急，坐下商量。”

“到底怎么回事？”大梁接了烟，狠狠地抽了一口，“好好的农家乐怎么成了不合法建筑？”

根本这才想起，平头干部给他看了相关文件和材料。上级的红头文件说得很清楚，下大力气整治山区乱建乱搭的问题，要还秦岭以本来面貌。

根本还看到了福海农家乐的材料。

工商登记办了，有营业执照，卫生健康许可证也是有的，其他的手续都是齐全的，唯独没有土地使用证。这就是说，福海农家乐是妥妥的不合法建筑。

“完了，五十万就这样打水漂了吗？”大梁说，“这才接手不到半年啊。”

“宁为海没拿到土地使用证，就私自盖房，应该是他大哥宁支书私下同意的。”

“这哑巴亏咱可不能吃啊。”大梁说，“要找宁为海讨个说法。”

“没有用的。”秦根本从抽屉里取出几页纸说，“我又看了看当初与宁为海签的转让合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所有经营风险从交接那一刻起，就已转移到我们手上了。”

“那咱该怎么办？”大梁说。

“还能怎么办？”根本说，“扒掉呗。我们自己动手，有些东西还可留下再用。若是让有关部门来解决，什么也留不下了。”

“这一带山区有多少农家乐，难道都要扒掉？”大梁不服气。

“手续健全的当然不用扒。”根本说，“如果当初在你家院子搞，可能就不会面临这样的问题。”

“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大梁说，“好不容易才把农家乐经营起色，眼看要有收益了。却让我们扒掉，我是下不了手。”

两人正说着，楼道里传来一个声音。

“不能扒，谁来了也不能扒。”

根本一抬头，看到老父亲背着手走了进来。

老人家气乎乎地说：“有我秦有仁在，我看谁敢来扒咱们的农家乐！”

秦根本没想到父亲的消息还很灵通，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爸，政府有文件，不合法的都得扒掉。”根本给他爸发了一根烟。他爸没有接，而是在办公室里转圈子。

“宁为海在这里经营了好几年，没人管，挣的钱快把腰包撑破了，也没人说这是不合法建筑。咱们刚接手没几天，怎么就变成不合法建筑了？”秦有仁想不通。

“有仁叔，我也觉得咱太冤。”大梁说，“可是，咱们也不能跟有关部门对着干吧。”

“别怕，有我呢。”秦有仁掏出自己的烟袋，装了一锅烟抽了起来，“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给你们把这农家乐守住。”

秦根本看到父亲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知道劝说也没用。只能先顺着他，让他发脾气，把内心的不满发泄出来，然后再找机会说服他。

这时，边富贵走了进来。

他也知道了有关部门要来解决农家乐的事情。富贵一进门，就惨兮兮地说：“完了，完了，五十万元，血本无归。”

秦有仁一听五十万，忙问：“这，这农家乐你们投了五十万吗？”他转身问根本：“你不是说投了五万吗？”

根本很尴尬地摸了一下后脑勺，笑着说：“爸，是五十万。你当初可能听错了。”

“你们，哪里来那么多钱？”老秦看了看边氏父子，又看了看儿子。

边富贵说：“我们家出了二十万，剩下的是根本出的。”

“你哪来那么多钱？”秦有仁瞪着儿子问，“是不是找宁为海借的高利息的贷款？”

“没借高利息的贷款。”根本说，“我把县城的房子抵押，从银行贷了二十万。”

秦有仁一听就怒了，拿着烟锅在根本头上敲了一下：

“你个臭小子，竟敢瞒着我把房子抵押。这下好，生意做赔了，你拿什么还银行的钱。你那房子也保不住了。我的孙子将来住哪儿？”

秦有仁说着又要打根本。

根本绕着桌子闪了一圈，说：“做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赔了，再想办法赚吧。”

“赚你个鬼。！”秦有仁骂道，“早就给你们说过，不要跟宁为海做生意。那笑面虎滑得跟泥鳅一样。跟他打交道，只有你们吃亏的份。”

“当初盖农家乐，很多家都是手续不齐就干上了，也没有人管过。这也不是宁二叔的错吧。”秦根本还想替宁为海辩解几句。

其实，他不是为宁为海开脱，而是在为自己的失误找借口。

在签合同之前，根本和大梁没有仔细审查农家乐的相关材料。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他们自己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秦老哥，别光骂娃娃们，”边富贵说，“想想办法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秦有仁说，“就一个字，拖！”

“拖，怎么个拖法？”富贵说，“你没看路边的挖掘机都伺候好了。就等着一声令下，稀里哗啦。”

“怕个鸟？”秦有仁把烟锅杆一横，“有老秦在，我看谁的挖掘机敢从我的身上碾过去？”

秦根本看这架式，两位老人是不服气的。要让他们痛痛快快地配合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

根本劝父亲回家休息，他说自己会处理好。秦有仁不放心儿子，非得要呆在农家乐守着。

根本将大梁叫出办公室，准备到韩信河边商量对策。

他们刚下楼，就看到服务人员都已放下手中的活计，站在院子里的树下嘀嘀咕咕。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农家乐要扒掉了，这些服务员的活路也就没了。他们的担心并不比老板们少。

“大伙儿不用急着上工，先等等消息。”根本说，“今天的工钱不会少的。”

有人问：“咱的农家乐真的要扒掉吗？”

根本说：“还没定呢？”

有人说：“若是宁老板在，他们肯定不敢动农家乐一根指头。”

秦根本笑着说：“我们正想办法，大家不要慌。”

另有一个员工说：“两位老板，要不，去找找宁二叔吧。他门路广，认识县上的领导，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根本看了一眼大梁，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时，宁为山老支书急匆匆走进农家乐院子。

他显然也听到了刚才那个服务员的话，说：“不用找宁为海了，找谁都没用。这次是县上下文件，是死命令。谁家也不能例外。”

大梁看到宁支书，以为救命的稻草来了，忙说：“宁大伯，你可得给我们年轻人做主啊。我们响应你的号召在村里大搞建设，你要给我们撑腰啊。”

“好我的贤侄，”宁支书说，“我咋不想给你们撑腰，可我的腰杆现在直不起了。为了发展红火沟的经济，我当初开了口子，批准了几家临时用地。这下可好，我也要被追责，说不定还要因失职而问罪呢。”

“宁大伯，如果我们红火沟的几家联合起来，硬扛着不扒呢？”大梁说，“他们能怎么样？”

“娃娃，千万不要跟上级对着干。”宁支书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说，是咱们违规在先，有关部门纠错在后。咱不能不讲道理。别说咱红火沟只有三家。旁边的水东沟、杨树沟那几十家的农家乐，说扒就扒了。”

稻草太轻了，挽救不了性命。大梁摇了摇头，不想再理会宁支书。

宁支书对秦根本说：“根本啊，你是退役军人，又是党员，我相信你的党性和素质。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一定要站稳立场，以大局为重。不要冲动干出违法的事。至于其他的损失，可以事后慢慢再算。”

秦根本明白宁支书的意思。没有土地使用证搞建设，本就先错一步，如果再发生对抗行为，宁为山这个支书就到头了，红火沟的名声就更臭了。

根本说：“宁大伯，你放心，我会配合有关部门处理好的。”

“根本。”支书说：“做好你爸的工作，别让他以身试法啊。”

根本点点头，说：“我爸在楼上呢，要不，你去跟他再说道说道。”

“算了吧，我还是别去找骂了。”宁支书说完，转身骑上电瓶车走了。

根本和大梁来到韩信河边。两个好战友、好兄弟推心置腹地谈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理辨明了。

他们不但不能搞对抗，而且还要主动动手扒掉农家乐，要体现出退役军人的作风和党员的觉悟。

年轻人的思想好统一，毕竟在部队受教育多年。如何做通秦有仁、边富贵两个老顽固的工作却是要费些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