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试探

徐孤学心里一惊，这可是一本在现时政府体制内不受待见的书籍，他连忙把目光移开。

“唉，酒多了，浑身燥热，一时半会睡不着呀。看着天气好，月色好，想拉着李司 令山前山后转转，不知道可肯赏光？”

“徐校长言重了，李某乃一武夫，能够交上徐校长这样的学问人，真是荣幸。出去走走，听听校长教诲。”李忠实边说边整理穿戴。

“李司 令谦虚，一介武夫可不会读这样的书哦。”徐校长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小龙，我跟徐校长到山上转转，你早点睡吧。”李忠实走出厢房，对着隔壁房间大声说了一下。

许小龙和王小虎就合宿在这里，他们俩正闲坐着聊天。听到李忠实这声话，许小龙应道：“司 令，知道了。”人却站了起来，开始穿戴和配枪。

王小虎不解，“不是让你睡觉吗？”

“你呀，只配做个勤务兵，做警卫员还差了些眼力劲儿，师长这是通知我呢。谁晓得那位徐校长是什么人？”

有些人酒多了就开始话多，尤其一些平时沉默寡言的人，似乎要把平日里积压下来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一般。徐孤学今天就是这样的人。

“这茅山可是大有来头，相传汉景帝时，咸阳茅氏三兄弟茅盈、茅衷、茅固云游到此。那时候茅山尚在海边，他们兄弟三人见一片泽国之中，一座山丘兀自耸立，惊为异地，山上又遍长香茅，与其姓氏谋合，于是就选择此处修道，故名‘三茅山’，简称‘茅山’。唐代末年，战乱纷起，道教开始衰败，至北宋真宗年间，在原道观的基础上建佛教禅寺，取皇帝年号为寺名，取名景德禅寺，也是全国唯一一座以皇帝年号为名的寺院，现在寺院内还存有唐井一口。”

“你咋晓得？”

“下午，寺院里的住持告诉我的。”

他们走过一座井台，想必是明天的庙会，人客多，用水也多的缘故，井台周围湿漉漉的，

“这口井，就是唐井，唐朝时就有了。”

“景德不是宋朝皇帝的年号吗？”李忠实有些疑惑。

“前面不是讲了嘛，茅氏三兄弟在此设坛传道，在唐朝以前这里一直是道观，宋朝时改观为寺，以皇帝年号为寺名，全国似乎独此一家。”

李忠实没有问他怎么知道，反正要么是下午别人告诉他的，要么就是他老早就知道的。

山不高，上山的路就简单了许多，近百十步台阶。山上合抱粗的银杏树、皂荚树，还有一些楝树槐树，比比皆是，从山后看，即使藏经楼高大的金顶，也被遮蔽得密密实实。

“山前寺包山，山后山包寺。”这是李树阳在晚饭桌上介绍茅山和景德禅寺的一句话，当时李忠实是一头雾水，现在总算有些明白。

“明天到山前看看，看看山前寺包山是咋回事。”

天空一碧如洗，月光下的山上山下倒也亮堂，待到要看历代高僧的塔林和碑文，月光还是暗淡了一些，字迹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只能作罢。

刚才走得急了，李忠实出了一身汗，他嘘叹一口气，转向徐孤学，两眼直挺挺地盯着他，“听先生口音，似乎不是当地人士，老家何处？”

也许嫌避李忠实的两股目光太过犀利，徐校长微微转了转头，也长叹一声。

“唉，司 令好耳力，我乃苏州平江人，为了避祸才只身来到这里。”

“徐校长一介书生，能够引来什么祸事？”李忠实紧追不放。

“不瞒司令，祸从口出，我在苏州也是教书为生，讲课时不小心讲了两句宣传抗日的言辞，被汉奸举报了，不得已匆匆出逃，连妻儿老母也没来得及告知。”

“先生怎么又选择盐城作为外逃的地方，是不是魏夫人家跟你有些亲戚关系？”既然已经聊到这份上，李忠实已经顾不上礼节，穷根究底了。

“魏夫人娘家跟我母亲家里有些远亲，当时急匆匆地，就赶紧渡江奔这里来了。我师从陶行知先生，立志于平民教育，在当地乡绅帮助下，我办起了这所平民女校，挣口饭糊口罢了。”

徐孤学大概明白了李忠实的目的，就一股脑地全讲了，免得他再提问。

也许是担心又被李忠实提问，徐校长趁着李忠实没有开口，连忙转移话题，“看上去，李司 令现在还是单身？”

李忠实点点头，算是回答。

山下的镇子里，灯火三三两两，村民们为了明天的庙会，都早早地歇了。寺前的水荡，月光下泛着白荧荧的光，两盏渔火，红殷殷的，风吹过，又碎得星星点点。

第二天一早，平日里一直忙忙碌碌的徐孤学难得有此机会想多睡一会，怎奈那山上山下的林子里，鸟雀叽叽喳喳地，鼓噪得厉害。镇子里，三三两两的鞭炮声又噼里啪啦地响起。纵然想再睡会，可再也睡不着了。

待到他在井台边洗漱完毕，看见李泽惠过来了，便站在偏僻处等她。

“昨晚你们聊天了？”

“聊了，还到山上转了一圈。”

“聊出点啥？”李泽惠一直笑盈盈地，两眼满是期待。

“没有聊出什么，反而被他问去了不少事，看来李司令是个谨慎的人。不过我找他时，他似乎正在看书，进他房间的时候，书就在被子上搁着，是一本茅盾先生的《子夜》。”

李泽惠微微一笑，“看来他和你都用了同样的招数，你不是也曾用书试探过何亦茹嘛。”

原来自从何亦茹被李泽惠介绍进了平民女校，徐孤学便注意上了她，她的经历有些特殊，年岁不大，居然还有一段从军的经历。

观察了一段时间，他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放上几本《北斗》，《拓荒者》，这些都是当年“左联”的杂志。有意无意让她看见，比如让她代自己到他的办公室取份讲义，便是绝好的办法。

何亦茹翻看后便要求借阅。

“这些书都是旧书，当局曾经的禁书，我准备处理掉的。”

“蛮新鲜的，在你处理掉之前借我随便看看。”

“她不是三青团的人！”这是徐校长之后的判断。

他曾经做过一次大胆的试探，在一堆书里，他似藏还露地放了一本《**宣言》，何亦茹简单地翻看后又马上放回原处，如没事一般。

“我也托人到盐城国民党党部调查了，她不在三青团的名册里。”李泽惠也这么说。

正说话间，何亦茹也奔井台来了，一身淡兰色的旗袍，年轻的身材曼妙多姿。

李泽惠对着她努嘴一笑，“我观察很长时间了，这丫头似乎喜欢上了那位李司令，你我做一个现成的月下老人如何？”